“人亡,道消……”
大佛山巔的風,似乎有剎那的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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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如一立於石林之間,神情微妙,有着遺憾,也有着期待。
從秦末直至現世,三千餘年間,強者層出不窮,可真個可稱呼無上大宗師,對於後世產生巨大影響的,只三人而已。
陸沉、達摩、邋遢道人。
無數後人都有過猜測,以種種論證來評定三人的高低。
可那,總歸是猜測而已。
如今,他卻可見證這兩尊無上大宗師的碰撞了。
只是……
看着山巔風中的老僧,梵如一心下有着淡淡的可惜。
即是可惜自己沒有了與這位禪宗大宗師交手的機會,也是可惜兩人並沒有平等交手的機會。
眼前的達摩,縱然靈智不昧,可終歸早已坐化於兩千多年前,縱然於這幻境生滅間有着莫大的增進。
可比之虛空之中的那位陸先生,就……
“仙佛尚有滅度時,天地也難脫劫數。陸某自也有人亡道消之日,這並不算什麼,你也不必危言聳聽……”
虛空之中,似有一方道臺若隱若現,他自雲端垂眸,輕哂:
“可惜,你看不到那天了。”
嗚!
佛音禪唱高亢到了極點,竟也似神哭鬼嚎一般,那無形大手,直如傳說中的天龍探爪,威勢雄渾到不可思議。
遙隔雲海長空,山林大地都爲之震顫。
“阿彌陀佛!”
淡淡的金光交織重疊如浪般不住翻涌着,達摩雙手合十,心意合一,迎着那至剛至強的千古第一神掌。
他面無波瀾,只是望向北方的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覺的漣漪:
“老衲已然,看到了……”
……
……
轟!
這一剎那,天地在楊獄的眼中,都變了模樣。
荒野、灌木、山峰、雲霞、寒風……
目之所及的一切,此刻都以極度緩慢的速度運作着,而隨其凝神,萬物似在此刻剝離的外相。
憑藉着佛像上莫名的加持,楊獄第一次,看到了仙魔幻境的深層奧妙。
一重重的光影交織糾纏着,罩在現世的天地之上,如水中倒影,真實而又虛幻。
‘這就是悟道嗎?’
楊獄心中泛起了這個念頭。
同時,他竟然捕捉到了散逸於虛空天地之中的各種逝去的信息!
恍惚之間,他只覺自己變成了前世的接收機,能夠輕易的捕捉到各個不同頻率下,不同時代,不同人在同一處地方傳遞的‘信息’。
那是,存在過的信息!
在這信息的灌輸之下,他已然快到極點的思維,又高速運作起來。
楊獄甚至覺得自己的顱內有火在燃燒。
這不是錯覺!
這是,思維與外來信息高速碰撞之下,燃起的思維之火!
如此狀態之下,楊獄只覺自己站在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高度,在俯瞰自己。
“天意四象……”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天有四季之時分,人有生老病死……”
“四象萬象,萬象四象,合冬入拳,稱不得四象,合生老病死,春夏秋冬,四靈變換,方纔是四象,拳……”
“天意,天意……”
“天意,如刀!”
……
天意四象箭、老母想爾服氣錄、老母劈山精訣、金剛不壞身、不敗天罡……
霸拳、神拳、天罡拳、青龍九殺、三殺劍法……
曾經學過的,瀏覽過未曾真個習練的所有武功,都似化作了薪柴,供給那思維烈火,讓其熊熊燃燒不滅。
【劈山精訣:第九品】
【神拳:第九品】
【天罡拳:第八品】
【三殺劍法:第八品】
【百步飛劍:第九品】
……
思維的劇烈碰撞之下,一門門武功,接連突破,彼此之間的精髓在碰撞、在互補。
過去的兩年多,他多次嘗試,也只勉力捏合在一起的諸般拳理,在此刻,盡入火中。
並在這熊熊火光之中,真正的有着融合之傾向。
‘悟道……’
莫大的悸動在楊獄的心中泛起,且遲遲不退。
咔擦!
直至某一瞬間,他的耳畔傳來一聲銅鏡碎裂之聲。
那是其手掌託舉的無面目佛像在開裂,如未燒製好的陶俑,自頭顱至腳下,盡是斑斑碎痕。
也是虛空!
剎那回神間,楊獄看到了眼前虛空在開裂,並四向擴散,無盡蔓延。
近處的灌木野草、遠處的高山巨石、更遠處的城郭與車馬……直至,極高處的天空!
無可計數的裂痕,橫七豎八,縱橫交錯,覆蓋了整座仙魔幻境……
“幻境在崩滅?!”
楊獄心頭一震。
此方仙魔幻境之根本,在於達摩與其懾服的三妖,是那位佛門大宗師的精神意志,與道果。
正常來說,幻境的消失,是如迷霧漸漸稀薄,這碎裂……
“出事了?!”
念頭一閃而逝,伴隨着佛像的寸寸開裂,楊獄從無所不知的‘悟道’之境跌落下來。
霎時間,無可形容的巨大空虛充塞了他全部的心神與感知。
讓他幾乎咳血。
但幾個剎那,他已然穩住了心神,強自忍耐着因巨大落差而顯得空虛的悸動。
藉着那未有全部散去的異種氣機,他極目眺望,看向了幻境碎裂的源頭,
大佛山。
他,看到了一隻大手。
一隻似有似無,好似罡風雲流交織而成的巨大手掌,從龜裂如蛛網般的天穹上探下。
於大地之上投射出足可囊括羣山的莫大陰影!
“這是……”
分明是於冥冥之間的感知到的,楊獄卻覺瞳孔都在劇烈的收縮着。
恍惚之間,在那龜裂的穹天之下,翻涌的雲海之間,他好似看到了一方道臺,盤坐着一尊朦朧的身影。
朦朧的霧氣繚繞間,其五官面目不可見,只依稀見他體魄修長,青衣長髮,一雙暗金色的眸子,現出重瞳之相。
雲霧間,他的身影似有似無,可其人的氣息,卻真個蒼茫混洞,如地似天。
似大佛雲中臥,若神臨九天,一臂輕擡,五指按壓,就似神龍探爪,日落中天,不疾不徐,卻恐怖的難以形容!
好似在他這一按之下,羣山大地都要齊齊下陷,地覆天翻!
“大日如來神掌!”
一個念頭還未閃過,楊獄立身之山林已經徹底破碎,沒有留給他反應的時間,整個人已被一股無形氣機排斥了出去。
氣機加身的剎那,楊獄心頭一震,這氣機,他十分熟悉,正是來自於那位佛門大宗師。
“他……”
跌出幻境的剎那,他極目遙望,藉助那佛像之上流溢而出的最後一縷氣機,他再度看到了大佛山。
看到了那蓋覆穹廬的巨大手掌下,那渺小若塵埃的灰衣老僧。
他,似也有所察覺,合十雙手,微笑點頭,似在告別。
“阿彌陀佛!”
……
……
砰!
似是撞破了什麼無形的屏障,戒色悶哼一聲,收回了空抓的手掌。
斑斑裂痕之下,是大片翻涌的迷霧,這方仙魔幻境之中的草木、山林、乃至於雲海天空,全都在以極快的速度消失。
他極力想要留下,想要抓住什麼,卻仍是被無情的排斥出來。
一步而已,已是兩重天地。
“祖師……”
縱然早知有這一天,戒色仍是止不住心頭酸澀,眼前似被薄霧籠罩住了。
但他還未來得及傷感,已是陡然扭轉身子,避開了按向自己肩膀的手掌。
“踏雪無痕?!”
身後傳來驚咦之聲。
戒色轉身,就見得山林前後,以大蟾寺虛靜大禪師爲首的一衆和尚,江湖武人,盡數在列。
而看其模樣,似乎遠比自己回來的要早許多?
“戒色!”
一手落空,那老僧怒目而視,厲聲呵道:
“戒色!你竟敢偷……學我大蟾寺絕技?!”
那老僧驚怒至極。
踏雪無痕,乃是大蟾寺三十六絕技的上十二絕技之一,千年之前,大蟾寺驚變後,寺中也失卻了此門絕技。
此刻見得戒色使出,如何能夠平靜?
只是他到底知曉他是從何處學來,怒火上頭,也還是將‘偷’這一字嚥了下去。
“踏雪無痕!他竟然學了踏雪無痕!”
圍攏而來的一衆和尚,不止是大蟾寺,無量宗,爛柯寺的和尚,也多是色變。
千年之前,大蟾寺分家,無量宗、爛柯寺,其實都是禪宗祖脈分支,而伏龍寺,不過是旁系別支。
甚至根本沒有資格分到達摩祖師親傳的諸般神功絕技。
“祖師親傳,爾等何許人也?也敢有所質疑?”
話落,以戒殺老僧爲首的伏龍寺十數人,盡皆現身,護在戒色左右周身,皆冷然看向那怒斥的老僧。
“伱!”
那老僧勃然大怒,正欲發作,就被虛靜攔下。
“虛一師弟,不可造次!”
輕斥一聲,虛靜平復心神,道:
“大師誤會,祖師傳功,我等怎敢有絲毫質疑?只是這踏雪無痕,我寺中失傳多時,陡然得見,心情不免有些激動罷了。”
“那,是貧僧誤會了?”
戒殺哂笑一聲,卻也不想多說,一抖僧袍,作勢欲走。
呼~
山林間有風聲呼嘯。
“阿彌陀佛!”
虛靜合十雙手,其身後諸寺僧衆,也都立身不動,雖不發一言,卻也未讓開道路。
“呵~”
戒殺冷笑:
“怎麼,諸位是要將我伏龍寺衆僧,全部留在此間嗎?”
“事關宗門傳承,禪宗興衰,老衲也別無他法,還請大師見諒……”
微微一嘆,虛靜看向伏龍寺衆僧,或者說,戒色:
“自千年前寺中大亂以來,我禪宗每況日下,不要說重複當年盛況,便是與‘離宗’之間的差距,也越發巨大……”
他嘆息。
身後的一干和尚,也都神色黯然,甚至包括了無量宗、爛柯寺衆僧。
兩千年前,禪宗何其之盛?
達摩祖師東渡重洋而來,肅清天下妖邪,傳播精義,那時節,不說尋常信衆,縱然帝王將相,也不乏虔誠信徒。
中原十道地,幾無可比肩者。
然而,千年之前,寺中大亂,不知名人士打破山門,肆意殺戮搶奪,最終,不但使得三宗分家,也失卻了諸多神功秘籍。
以至於,其後千年始終難以恢復元氣,甚至於近兩百年來,被以梵如一爲首的‘離宗’壓的喘不過氣。
“離宗……”
戒殺眉頭微皺,正要說話,身後的戒色,已然從黯然中回過神來。
“師尊,諸位大師。”
十數年風霜,曾面如冠玉的小和尚,已頗有幾分滄桑在臉上,他微微躬身,走出師尊的庇護。
“承蒙祖師看重,傳授禪宗絕技,但晚輩愚鈍,不堪重任,這諸門絕技,自不會藏私……”
話到此處,一干和尚神色都有變化,戒殺微微皺眉,對面則多有喜色。
“我等慚愧……”
見那小和尚轉身從包袱中掏出筆墨書寫,便是之前怒斥的虛一老和尚,也不由動容。
伏龍寺衆僧雖都皺眉,但也無從阻止。
此刻山林前後,大蟾寺、無量宗、爛柯寺的和尚多過他們二十倍,且其中不乏高手。
一旦動手,幾乎沒有任何勝算……
“阿彌陀佛!”
看着奮筆疾書的小和尚,虛靜微微躬身道謝,卻又不由得看向山林深處。
此刻,進入此方仙魔幻境的武林人士,多數已然出來,卻還有兩個未見蹤影……
而那兩個人……
想着,他還是開口道:
“此地喧鬧,不是書寫之地,不如先出山林,尋一情景所在,再慢慢謄寫?”
“不必了……”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短短時間,戒色居然已經放下了筆,站起身來。
“這是?”
虛一老和尚忍不住前踏一步,目光如電,掃過紙張,就見得上無文字,歪歪扭扭的畫着一堆小人,
先是一愣,旋即大怒:
“你敢戲耍我等?!”
“虛一師弟!”
虛靜發天龍吟,震動山林,壓下所有的雜音。
看着戒色,他面色微緩:
“小師傅,祖師傳承於你,本與我等無關,只是,事關我禪宗安危,不得不厚顏相求……”
“祖師傳承了幾多神功,老衲皆無貪戀,只想問一句,小師傅,可曾學得‘現世達摩經’?”
“嗯?!”
聞聽此名,不要說大蟾寺的一衆僧人,山林前後的一衆江湖武人,便是戒殺等大宗師也不由得色變。
現世達摩經,是禪宗根本法。
禪宗千年,不知多少驚才絕豔的大宗師因此法缺失無能更進一步。
以至於,在這天變將至,靈炁濃郁省卻往日十倍的四百年裡,禪宗一脈,也只出了‘廣覺’這一尊武聖。
“現世達摩經……”
微微一嘆,戒殺也無法再說什麼了。
呼!
無需任何默契,山林內外,所有人的目光已然齊刷刷的落在了戒色身上。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換血武者的目光,足可威懾虎豹,駭破人的肝膽,此刻千人冷望,饒是戒色已有幾分修持,也覺眼前發黑。
“諸位大師……”
戒色步履維艱,大口喘着粗氣,他推開了欲要護持的一干師兄弟,迎着衆僧的視線,回望:
“你們親眼看到了仙魔幻境的破碎,看到了祖師存神之地崩壞,卻爲何,
沒有半點關切呢……”
一嘆之後,山林間陡然靜了下來,落針可聞也似。
這一剎那,戒色的臉上閃過莫大的失落,過去的月餘裡,他不止一次向祖師解釋,迴護過衆僧。
可此刻……
“小師傅……”
虛靜苦笑着低頭,饒是他閱盡佛經,此刻竟也無言以對。
而他的聲音還未吐露,已然被陡降的寒流所凍結。
“因爲……”
自山林間騰起的霧氣之中,傳出了回答:
“披上僧衣的,未見得都是僧人,也有……”
“黑了心的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