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來時,去也無蹤。
此刻的西北王府之內,包括雲泥道人、啓道光在內,足有六尊武聖級高手,大宗師更遠超十位。
可直至金佛落地,也沒人看到其人是如何離去。
只有以天眼催發通幽的楊獄,於那一剎間,隱隱察覺到一些,他的離去,不是遁形,更像是沒入了虛空之中。
這種方式,他並不陌生。
“仙魔幻境……他的本尊,就隱藏在某處仙魔幻境之中……”
楊獄眸光幽沉。
陸沉比他想的更爲謹慎,哪怕他始終半開着天眼,也無法窺探到其到底去往何處。
陸沉離去之後,婚姻繼續。
似乎一如其所說,其人此來只爲祝賀,婚禮剩下的流程,再無任何波折。
伴隨着聲聲禮炮與禮樂之聲,夜幕,也漸漸降臨。
前院觥籌交錯,諸多客人推杯換盞,楊獄則掃去了一身酒氣,在老爺子、婆婆欣慰的眼神中,走向後院。
大紅燈籠照亮了整座後院,楊獄緩步而行,心中也不由有幾分跳動。
人之六慾七情,來自體魄,根植於靈魂,武道也好,仙道也罷,都只能剋制慾望,而無法消弭慾望。
一如傳說之中,能持八戒者,必是真正的神佛。
楊獄遠未到如此程度,甚至因爲氣血旺盛,諸般慾望更勝尋常人不知多少,只是他懂得剋制罷了。
此刻,透過窗紙,看着那幾點紅燭亮起,看着紅紗薄帳之中,身披鳳冠霞帔,頭蒙紅紗的麗人,他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紅燭光照,美人如玉。
推門,關門。
楊獄突覺得有些後悔驅散自身的酒意,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杯後又填滿兩杯,端着走向牀榻處。
兩世爲人,纔有今日。
他低頭,看向指尖,一縷無形物質,只有心靈脩煉到極高境界的人才能感受到的絲線,環繞着指尖。
這是情絲,來自於兩人之間,似有似無的一條線,其內卻是兩人相濡以沫的十數年。
唰!
大紅蓋頭掀開。
麗人面染紅霞,在這燈火之下,越發的明豔動人。
“楊大哥,你的身子……”
“身子,很好……”
輕輕地呢喃聲中,房間內的燈火熄滅。
房門外,牛犢子般大小的白犬機警的跳起,繼而,被一股無形的勁風打出了小院。
“嗚~”
……
……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一夜無眠。
天色將亮未亮。
待得秦姒面帶紅潮睡去,楊獄方纔長出了一口氣,大汗淋漓。
【秦姒:十都青鳥位階圖(仙)】
【應運而生,以氣爲食。青鳥借勢方可騰飛,無木不可駐足……】
【儀式……(已完成)】
【可晉升……】
【持之可入天海(天海未開)】
【神種: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循環如圓,周而復始,其氣所在,可驅萬氣萬物……】
【神通:第二重】
【狀態:疲憊】
感受着眼底流淌過的文字,楊獄心中微鬆,這一夜,他始終關注着秦姒的儀式。
終於,到此刻,她的儀式完成。
“或許不日,小姒的神通就可晉升三重,之後,就是探索法則之海了……”
比之武聖四步,道果四步似乎顯得十分簡單,只要運氣好,如老爺子,短短十幾年就已到了煉化位階的檔口。
只要運氣好。
但這一點,偏偏不是誰人能說了算,甚至,不是人力可以解決。
就如邋遢道人,那位千古以來都可稱之爲豐碑的無上大宗師,只爲了尋找道果,就用了百八十年。
且直至壽終,也沒能跨過第二步的儀式。
再比如,張玄霸。
這位當世無敵的西府趙王,年少之時,也無法跨過那第二步。
事實上,近些年來,道果出世實不在少數,西北道境內就有七八枚道果出世。
他見過的,更多。
但真個能跨過二三步的,卻只有他當年見過的,得了‘牛頭’道果的,王柳。
那位綠到發黑的中年人,與牛頭着實是天作之合,根本沒有任何磨合,就已尋到了明圖。
這份運氣,某種意義上來說,比之老爺子還強……
輕輕的爲熟睡的夫人蓋好被角,楊獄隨手披了件衣服,於案前坐下。
案上擺放的,正是那疑似陸沉的金佛所贈的兩本薄書,第一本,就是天意四象。
“一十二品上的天意四象精義……那陸沉也學過天意四象箭?不對,這其中,分明有着極爲濃重的……
我的影子!”
任何一門武功,都是集衆之長所成,有着前人的基礎,可更多的,還是創功者自身的武道印記。
這,也能相似?
搖曳的燈火之下,楊獄眉頭深深皺起,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的心頭浮現:
“他,或有神通可以得到他人的武功精粹?”
驚詫、疑惑、若有所思。
心中思量的同時,楊獄一遍遍的翻閱着這本薄書,其上文字其實很少,蘊含的東西,卻讓他不得不鄭重。
天意四象之大成,是在他修成了八九玄功第一變之後,且其內蘊含着諸般神功的精粹。
集他畢生修持之拳、刀、箭於一體,早已超邁了這門上乘箭術原本的高度。
“可我創出天意刀、四象拳之後,還未外傳過……
而且,即便外傳,被他得到,這短短几年,他於這門武功上的造詣,竟然已經超過了我?”
楊獄心中吃驚不小。
兩世爲人,他其實沒有什麼門戶之見,依仗着暴食之鼎,他所學的他人武功不知幾何。
自然,也不會因爲自己的武功外泄,就動怒。
可短短三年,已經在自己創功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到如此地步,就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讓他心頭的忌憚,更深了。
因爲,若他的猜測屬實,那一個將古往今來所有武聖、大宗師級武者的武功皆修持到超邁原主的高度……
這金佛背後的陸沉,在這漫長的三千年間,所得又該是何等之可怖?
“呼~”
平復心中震動,楊獄合上了這門薄書,看向了第二本。
這本薄書,卻不是任何神功密集,其封面上,只有簡明扼要的一句話。
“憐生捨身印的修持與破解!”
“此人,到底想做什麼?”
楊獄擰着眉他似有猜測,卻又捉不到清晰的脈絡。
“靈肉合一!”
隨手翻開了第一頁,四個大字之後,是捨身印的破解之法,楊獄心中默思,按着這上面的記載,似乎真能剋制捨身印?
這本書,是真的。
手持暴食之鼎,二十餘年的修持,楊獄的武學造詣自不必多說,書的真假,他自問還是可以辨認的。
只是,這書是真的,但他卻並無喜色,因爲他並未察覺到任何善意。
相反,在翻閱完這本書之後,經由八九玄功,他感受到了,濃重如墨,翻涌如潮的,
惡意!
但這惡意來自何處,便是八九玄功,也根本不知。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幹什麼!”
感受着冥冥之中的惡意,楊獄突的冷笑一聲,閉眼,進入了暴食之鼎中。
這兩本書,都沒有問題,但這恰恰是最大的問題。
若是尋常人,縱然預料到了可能有危險,也無法探究,但他,自然不一樣。
嗡~
念動之間,楊獄握住鼎內的食材,青龍偃月刀。
霎時間,眼前的景象再度剝離,流轉。
繼而入目的,就是白雲大日,田園村落,黃泥壓就的演武場、搖椅上的消瘦老人,
以及,一板一眼練拳,認真且刻苦的小憨憨……
“靈肉合一?試試又如何?”
深吸一口氣,楊獄盤膝而坐,開始修持那薄書上記載的‘靈肉合一’法門。
嗡~
……
……
“呼~”
似是許久,也可能只有剎那,滿頭汗珠的楊獄以緩緩睜開了眼。
“果然是,不安好心!”
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楊獄很疲憊,但精神反而極好。
於食材煉化所形成的幻境之中,他嘗試了靈肉合一。
一如他所料,這本書本身毫無破綻,記載全部是真的,可這個真,就是最大的惡意。
靈肉合一的剎那,他感覺到了道果的沉寂,以及,位階的潰散……
“靈肉合一,可破憐生捨身印,但,靈肉合一之後,我的十都之路,就將徹底斷絕!”
知曉了惡意的來源,楊獄心中一定。
有毒的餡餅,去了毒,那可就真個美味了。
這靈肉合一,是極高明的法門,似乎,也和人仙的突破有着關聯,不算其能破解捨身印,其價值也仍是極高。
放下擔憂,他剛想繼續嘗試破解那本‘天意四象’中的陷阱,就聽得身後傳來動靜。
“嗯……”
不知過了多久,秦姒幽幽醒轉,極少有的感受到了疲累。
昨夜羞人的一幕幕浮上心頭,明知兩人乃是夫妻,臉頰不由一片滾燙潮紅。
隨即她似想什麼:
“呀,還要去拜見婆婆……”
“不急,天色還未大亮,還可睡一會,婆婆她不會在意的。”
望着手忙腳亂的秦大家,楊獄也放下了其他心思。
“那怎麼行,頭一天呢……”
秦姒當然不肯賴牀,手腳麻利的收拾、梳妝,天色大亮之前,拉着楊獄就向着後院而去。
年關已過,春已將來。
後院裡,老爺子起了個五更在等待,楊婆婆比他還早,老兩口早早做了飯等待。
院內,小傢伙嘻笑着陪着一隻純白色毛髮,沒有半分雜色的細犬打鬧。
過去三年,嚐到肉味的白犬瘋狂布種,可惜,也只有當年那一隻子嗣。
又是三年過去,小傢伙卻似沒長大多少,比之細犬還小許多,但力氣卻是越發的大,院內平整的青石,都被踩得坑坑窪窪,整個小院更是翻修了幾十次。
“別鬧啦!”
眼見這小傢伙抓着稚嫩的桃樹枝打晃,楊婆婆還是忍不住訓斥了一句:
“再鬧,一會你哥來了,可休怪他打伱屁股!”
“你就會拿哥哥來嚇唬我!”
那自老家移植過來的桃木十分之堅韌,竟能承受住小傢伙的大力搖晃。
這小傢伙雖然嘴上不服,但還是乖乖的鬆開了桃樹,但一轉身,就騎着細犬開始撒歡。
“哎呦!”
突然,小傢伙大叫一聲:
“快跑,快跑,大魔王來啦!”
“汪!”
細犬哪裡敢跑,它本在狂奔,突然停下,將手舞足蹈的小傢伙給甩向了門口。
“又調皮?”
伸手抓住自家小弟,楊獄瞪眼。
這小傢伙聚靈體質,三年過去,這小院的靈炁比之外面充盈極多,而這小傢伙自己,也一日一變,體質強健的不可思議。
便是他想打疼,也得出一分力力氣了。
“沒,沒有……”
小傢伙不敢動,乖寶寶似見禮:
“哥,嫂子好……”
“小弟乖。”
秦姒微笑着抱起他。
這小傢伙長的粉雕玉琢也似,若不是精力過於旺盛,也十分令人喜愛。
“這小傢伙體質特殊,不是他喜鬧,着實是靜不下來,堵不如疏,不如交他武功?”
秦姒的建議,小傢伙恨不得舉起雙手雙腳贊同,楊獄卻搖頭拒絕:
“他心性還未長開,沒了規束又學了武功,那絕非好事。”
小傢伙想學武不是一天兩天,但他沒有答應過。
這小傢伙體制特殊,潛力驚人,年不過三四歲,又未習武,尋常人已經是挨着就死,擦着就傷,放出去怎麼得了?
當年張玄霸的教訓他可還沒忘,自不會讓自己也遇到那般困境。
“過幾年再說吧,他還小,皮一點,就皮一點。”
小傢伙怏怏不樂,老兩口卻是十分贊同,可沒人比他們更知道自家這小兒子的特殊之處了。
秦姒雖然是新媳婦,但在府內已住了幾年,自無什麼生分,大大方方的敬茶問安後,就陪着婆婆回屋內說起話來。
“小獄,你看咱可有啥變化?”
楊獄則上下打量着面有得色的老爺子,眼中着實有些驚詫:
“您這是,已煉化了位階?怎麼會這麼快?”
“還差一點點……”
老爺子比了半截小拇指,但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就昨日,你大婚前後……”
壓低聲音,老爺子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這裡頭那顆星,星就突然亮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