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三年,太祖未歸,皇太弟彈壓不服,令發八方,肅清餘孽,殺伐之盛,不遜太祖.「
「元始四年,嶺南宋元嬰攜關七來訪西北,盟日,心悅誠服離去「
「元始五年,啓道光來訪西北,路遇懸空山掌教陸青亭,駐足許久,折身離去「
「元始六年,乾坤洞主張洞來訪西北,路遇慕清流,論道三日而返「
「元始七年.「
「元始八年.「
「元始九年春,舊朝餘擎盡被肅清,皇太弟楊間登臨大寶,承太祖年號,波瀾不驚「
歲月如水,光陰似箭,不爲彼停,不爲他留,只在倏忽之間,已去極遠。
大日照常升起,滿城的炊煙也沒有一日斷絕。
天地似乎大變,又似乎一成不變。自方寸山歸來之後的六年多,楊獄似徹底放下了一切繁雜之事,每日裡除卻溫養法寶,融化無間石碑之外,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陪着家人。
戎馬一生,廝殺半輩子,這是他最爲平靜,最爲安心的一段歲月。
但.
叮~
某-一個尋常的清晨,一聲淺淺的震鳴自腹中而起,讓楊獄的心神從熬煮茶湯的秦擬身上收回。
【融兵煉體】
【無間石碑:無牽無礙,兩界無間,催之可遁虛破界.】
沒有任何的神異,也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異象,平平靜靜的早上,兩界無間石碑,已消失在楊獄的袖袍之內。
一輪光門,在他的腹內輕輕震顫,吞吐靈無與法力似只一念,就可催發。
「夫,夫君.「
似有所感,熬煮茶湯的秦擬心頭一顫。
「不必擔心,去去就回。「從身後將秦擬抱個滿懷,深深嗅着佳人身上的氣息,身具生生不息,秦如的音容相貌,一如當年初見。
只是當年長袖善舞的秦大家,已是母儀天下的***,熬煮茶湯的小婦人。
「嗯「
秦蟻閉上眼,留戀着最後的溫存,她的心中涌現出擔憂,不捨,傷感:
「安無能,未能爲夫君留下子嗣「
這是她心中最大的遺憾。除卻極少數特異的神通主,絕大多數的神通主是無法留下子嗣的。
哪怕親手剝離了自身道果的張玄霸,也沒有留下任何子嗣
「與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我相識之前,我可已是神通主了。「
楊獄不在意:
「娶你,不爲子嗣。「
兩世爲人,他對於血脈延續並無任何的執念。
「終歸是有些遺憾「秦如心有黯然。
比起母儀天下的***,踏足仙佛之路的十都主,她更想要相夫教子,兒女承歡膝下.
「或許,當我再回來,一故就可以解決了。「
楊獄輕聲安撫着。
神通主的結合,極難誕下子嗣,可極難,並非不能,山海界無此等法門,他界未必沒有。
「嗯。「
秦以輕輕應了一聲:
「茶湯要涼了,我去給婆婆送一些去「
…
「呼!「
望着佳人遠去的背影,楊獄心中波瀾翻涌,久久無法平息,片刻後,才道:
「進來吧。「
吱~
門被輕輕推開,一披着白色大筆的小小少年,走進屋來。
他看上去約
莫六七歲的樣子,白嫩清秀的臉上滿是睏倦,好似剛從睡夢中醒來。
「張玄,拜見陛下。「
小小少年似大人般,行了一禮,頓了頓,才道:
「是皇后娘娘遣人將我接來的,說是,陛下要見我「
「嗯「
擡手摸了摸他稚嫩的小臉,楊獄輕吐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道:
「你曾說過,所有人都會死?「
唰!
平平靜靜的一句話,似乎觸動了什麼,小小的少年猛然擡頭,眼神從驚愕、迷惘、恍惚、孺慕、忐忑變換。
最後,化作如夢初醒:
「龍淵張玄,拜見些下。「
「你已拜過了。「楊獄看着他。
這一剎那,他感受到了歲月的氣息,眼前的小小少年,似已無之前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生機。
好似剎那間,從五六歲的孩童,變成了朝氣蓬勃的青年。
「後世你的長生牌位,比菩薩都多,多拜一拜,也沒什麼。「
張玄板着稚嫩的小臉似乎想刻意拉開距離。
「長生牌位.「
楊獄咀嚼着這句話:
「我走後,沒有回來?「
「不知道。「
張玄搖頭:
「我雖可對話古今,但未來,沒有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面對楊獄,他似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卻還是斟酌着,一字一句,似需要規避什麼:
「只知道,所有人,都會死,哪怕是我.「
「都會死?「
楊獄咀嚼着這句話突然伸手,一指按在了張玄的眉心之上。
他出手突元,張玄卻好似早有所料,甚至配合的閉上了眼睛。
嗡~
一指點出的剎那,楊獄也自合上雙眼,只聽得一聲巨大的蜂鳴,他心海中陡泛大浪。
魁星睜眼,望向暴食之鼎。只見得八九玄功鏡內諸般景象滾滾流動,如大河長江,許久之後,只聽得一聲爆鳴。
鏡內陡炸起一團黑霧,這黑霧是如此之兇猛狂暴,恍惚之間,甚至連八九玄功鏡都似承載不了。
「這是?!「
楊獄心頭一跳。
經由法則之海的洗禮,八九玄功已近三變,此刻,卻似連劫氣都無法映徹出來?
嗡!
念動之間,楊獄身形前傾,魁星並三大道果齊齊發光,加持在八九玄功鏡之上。
轟!
明鏡之中,黑霧大散,可僅僅是一個剎那,那黑霧就自翻卷着重新佔據了整個鏡面。
楊獄凝神望去,驚鴻一瞥之間,於其中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寒風、大雪之中。
虛空震盪如海,一艘比之大日光芒更盛的巨大金舟,帶着寰宇星空,四野八荒盡滅的無上威勢,降臨在西北道城之上。
…
僅僅是千分之一剎那不到,未來那經過數次擴建,可容納數以千萬戶居住的大城,
已在血火之中,化作麪粉
砰!
青石地磚被踩成齋粉,整間屋舍都爲之震顫轟鳴。
再睜眼,楊獄的眸光之中似有血色外溢,但很快就自壓了下去,再看向身前:
「多謝.「
「不謝。「
那小小的少年臉色微白,他靜靜的看着,見他平復下來,才道:
「我來,只是爲了救我娘,和你無關「
言罷,氣息已經散去,再睜眼,就又是之前怯生生的懵懂小傢伙。
「小傢伙「
輕揉了揉小傢伙肉乎乎的小臉,將他送出門外,楊獄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那驚鴻一瞥之所見,纔在他的眼前再度浮現出來
在那金舟之上,他看到了一個陌生,但又熟悉的身影。
其着白袍,立於甲板之上,俯瞰天地,猶如傳說中的神佛降世,無盡星空,在其身後展開。
「九天殺童,鬥殺天罡「
楊獄回想着那驚鴻一瞥,倒也不甚意外。
以山海界的特殊,一旦天變結束,必然淪爲諸強爭奪之地,是九天殺童還是其他人,也無甚區別。
陡見大難,楊獄心中反而平靜了下來,從邊城乞兒走到如今,他經歷了太多太多。
他仍會驚懼,但此刻,卻心無波瀾。
大明諸道之王府,以龍淵、定安最爲寒酸,西北道坐擁天下最大的馬場與礦場,從來是極富,王府縱然改換成皇宮,也是綽綽有餘。
楊獄並未考慮定都何處,倒是之後羣臣上書,紛紛諫言要定都萬龍,但那,已不是他需要考慮的東西。
離別自古難,楊獄的離去,卻顯得十分平靜。
因爲他不是突有此念前後二十餘年,無論是秦如,還是老爺子,都早已接受了這點。
搖曳的燈火下,一家人吃完晚飯,楊獄起身,一一擁抱了老爺子、婆婆、小弟.
最後鬆開懷中的秦擬,微微擺手間,已走進了夜色之中。
留下了帶不走的生死薄、留下了多數人蔘果、留下了活死人、血蛟.
道城之外,某處荒山,楊獄駐足而立,仰望着夜空。
彎月高懸,羣星滿天,月光與星光在夜色之下圓融交匯,浩瀚,深邃,神秘.
「你的心緒有些不寧。「
夜色之中,真言道人似鬼魅般浮現,他的身子,已有幾分凝實。
「是。「楊獄默然。
「遊子離家,心有悵然倒也正常,但我輩求道者,終歸要學會品嚐孤獨。「
真言道人輕嘆着:
「人之彷徨,不外乎來自於恐懼,你在恐懼什麼?或者說,害怕什麼?
「亦或者,期待什麼?「楊獄默然而立。
諸般記憶如煙塵般劃過心頭。初來異界的彷徨、極度飢餓下的絕望、老爺子伸出援手的希冀、初得神通的驚喜、斬殺劉文鵬的快意
二十年縱橫之豪邁、燈下團圓的安寧、鬥殺天罡降臨時的驚心動魄
無數種情緒在他心中翻涌、碰撞、交織着
他的悵然,他的心緒不寧,與九天殺童無關,與未來的天變無關。
而是
他留戀府內的安寧,唯恐失去,他又希冀那天外世界,仙佛大道,永生之門.
他想看一看,傳說中的修行盛世,想見一見,傳說中的仙佛,到底有多高
「晚輩明白了!「
許久許久之後,楊獄回神,長長一躬,拜別真言道人。
夜幕羣星的注視之下,他的身影漸漸變淡,最終,在真言道人的注視下,徹底消失。
「別了,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