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灰暗的天空之中無有半點光亮,似有似無的霧氣籠罩在整片黑海之上。
翻身坐起,恍惚之中,寒月散人幾乎沒有認出這是什麼地方。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楊獄’大開殺戒,橫掃全城的那一幕中……
“我死了?!”
寒月散人茫然搖頭,這才認出,自己居然來到了法則之海?
“師尊?”
他猛然反應過來。
“劫運總是相關,我輩‘窺命者’一旦與劫數牽涉太深,則必會遭受反噬……”
朦朧霧氣之中,天書老人踱步而來,手持竹杖與古卷,平靜的看着自己的弟子:
“命比紙薄,就不要引火燒身。若非你身在傳承之地上,此番,你已是死了!”
“師尊,您還是捨不得弟子……”
寒月散人大禮拜謝自家師尊的救命之恩,又有些心有餘悸:
“師尊,您看到了嗎?月龍城裡……”
月龍城內的變故着實突兀且驚悚,‘楊獄’的突然暴起,着實超乎了他的預料。
以至於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就被罩在了戰圈之中,險些死在其間……
“略有所覺,並未親見。”
霧氣中,天書老人微微搖頭,突然問道:
“那人,名喚‘楊獄’,山海界生人?是也不是?”
“啊?”
寒月散人一怔,忙點頭。
“他家中,可有什麼人?”
“這……”
寒月散人茫然搖頭,他着實沒有打聽過:
“他好似是個孤兒出身,有一對養父母?師尊您……”
寒月散人心有疑惑,但還不及問出來,就覺勁風撲面而來,都不及反應,就被打出了這片法則之海。
“師尊……”
沒有理會一頭霧水的弟子,霧氣中天書老人緩行踱步,似在思量什麼。
許久之後,他才翻開古卷,落筆:
【九劫末,十劫將臨前,龍泉有魔童降世,爲人打斷,未過……】
寥寥一筆後,他本想合攏古卷,突又想起什麼般,一勾,一畫,
將‘有人’改爲‘楊獄’。
“那吒俱伐羅未曾錄名天書,也不曾入得輪迴……他這歸來,是其自身造化所在,還是爲誰人探路?”
合攏古卷,天書老人微微自語着,消失在法則之海中,不知去往何處:
“凡人的技擊,也可稱之爲道嗎?”
……
……
開道闢路!
流光繚繞之間,楊獄心中諸念翻飛着。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聞未劫開道,甚至,還親眼見過欲在未劫開道者。
陸沉!
其得‘燃木神燈’,以此指引前路,所求雖爲先天跟腳,可其所行之事,就是在未劫開道。
只是,陸沉似並不知‘開道’真正的奧秘?
嗡!
流光起滅間,楊獄再度來到了‘手眼通天楊道人’的算命攤位前。
“你這是?”
眼窩中鬼手猛然前探出丈許之遠,掌心鬼眼轉動,不等楊獄開口,竟似是已看到什麼:
“那吒俱伐羅?!他居然藏身北斗之中?!”
他之前曾說過,以楊獄如今之修持境界,等閒道鬼根本沒有資格與之爭。
可誰能想到,北斗道果之內藏身的居然是‘那吒俱伐羅’!
“那魔童的真名?”
楊獄心中微動,記下了這個名字。
北斗大星君也罷,三壇海會也好,指的到底是位階,而不是哪一個人。
“伱,你……”
似是頗爲震驚,楊道人猛然起身,繞着楊獄左右端詳,鬼眼上限竄動:
“你,你居然,勝過了他?!”
楊道人的震驚,實在非言語可以形容。
就好似看到一隻螻蟻,絆倒了飛騰九天的太古蒼龍,這哪裡是震驚?
簡直是不可思議!
“真人認得這魔童?”
楊獄抽出椅子坐下,靈慧之身,他頭顱自然無缺,但也隱隱有些刺痛。
“那吒俱伐羅之名,遠古不知者,着實太少了……”
鬼手縮回,楊道人仍是無法平靜,他來回踱着步,皺眉回憶着:
“九劫循八劫之規矩,以元始爲歷,以億年爲一代,貧道生於元始八代,三千七百二十三萬年,相距劫滅,尚有三百餘萬年……
那吒俱伐羅小了千餘歲,貧道這一縷靈慧被三尖兩刃刀懾來之時,他方纔不足百歲而已,卻已名動一時了……”
元始歷,八代,三千七百二十萬年,那吒俱伐羅降生於神佛之家。
神佛之交,九重神魔之稟賦,一代之中,不過十餘人而已。
其兼神佛之長,不足百歲,已是八極之身,後歷大劫,身死魂將散……
“這魔童秉性狂傲,百歲之身,樹敵之多已遠遠超過貧道千餘年積累,因而,其遭逢厄難之時,可謂是,八方使力,以至於其師都險些沒能救其回返……”
“險些?”
楊獄心中一動,楊道人說到此處時,眼皮劇烈的抽搐着,情緒波動巨大。
“是……她母親乃佛門天女,背其魂直去了‘祇樹給孤獨園’……”
“祇樹給孤獨園?遠古傳說中,諸佛證道之道場?”
楊獄已猜到了什麼。
楊道人點點頭,以儘量平靜的語氣回答:
“老佛慈悲,收其爲徒,出法令邀‘三官大帝’一併出手,喚其魂歸,助其晉位‘三壇’,並以佛門至寶蓮臺爲其重鑄肉身……”
“……”
話至此處,莫說楊道人一時無言,便是楊獄都覺有些牙疼。
這出身際遇,委實有些太好了……
“佛門功德蓮,但有誦佛者,便幾不可滅。你所勝過的,只怕只是他的一縷分魂……”
似是被回憶所觸動,楊道人久久無言。
“或許,的確是分魂……”
楊獄點點頭。
這點,從那魔童的話中,也隱可知曉。
“無怪乎,兩劫之交又被稱爲黑暗時代,想來當年八劫末,也是這般吧?”
許久許久之後,楊道人才道:
“貧道雖未經歷,可若如那吒俱伐羅所說爲真,連他的道果都被人強佔了去……
那麼,只能說,包括他在內,九劫末的那些個神魔仙佛,無不狡兔三窟……”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
楊獄輕嘆。
楊道人的話,他如何不明白?
那魔童如此修持,如此出身,能佔其道果者,又該是何等存在?
“弱肉強食,亙古如此。縱然帝因也改易不得,我輩又能如之奈何?”
楊道人默然片刻,方纔問起:
“道友既勝過那魔童,自可化劫爲運,憑藉其意志磨礪,不止諸般神通可快速晉升,更可窺見前路……”
“只是,也將真個得罪了這魔童,以及其背後的那諸多神佛……”
“那又能如何?”
楊獄反而平靜了下來:
“誰來殺我,我便殺誰。力不如人,又能怪得誰人來?”
這一劫,非他所能選擇,那魔童尋上門來之時,就已經註定。
除非他自斬殺魂靈,拱手奉上身軀與一身修持,否則,終歸是得罪。
而事實上,除非他從此不再修持,晉升,否則,終有一日會碰到‘道鬼’。
不是魔童,也可能是其他……
“唉……”
看着楊獄平靜的神情,楊道人沒來由得嘆了口氣,他着實也無話可說。
因爲,若他所料不差,自己本尊仍存活於世的話,那自己與那魔童,又有何異?
“你要徹底渡過此劫,必然要磨滅其魂,否則,一旦其脫離鎮壓,仍會歸於北斗道果,再度奪你身軀……”
楊道人收拾心情:
“而如何磨滅其魂,一如上次所說,若命與運皆壓不過他,那就只有香火之力!”
“多謝真人提點。”
楊獄點頭,他此次之所以回慳山,這也是其中的一個理由。
“真人,楊某此來,還有一問,不知你可聽聞過‘開道闢路’?”
“開道闢路?”
楊道人微微一怔:
“這好似是太古之前的一個說法,說是兩劫之交,大道將生未生之時,若能以道果爲引,開闢前路者,可提升自身的先天跟腳……”
“只是這樣?”
楊獄稍有些失望,他能看出楊道人並未隱瞞,似是真個不知。
“不然呢?另開一道,是不是死路不說,即便可行,又能如何?”
楊道人反問:
“大道所結之果,是爲道果,這是真正直抵大道的永生之路,乃是諸劫至今,億萬萬神魔的心血之匯聚。
即便有什麼新道路,又怎麼能與之相提並論?先天跟腳固然重要,可分心他顧,卻是修行大忌!”
“或許吧。”
楊道人的話,他部分贊同,卻並不完全贊同。
仙佛之道,歷經諸劫,恆沙之數的神魔爲其拓展,已是極盡繁盛之大道。
可他更清楚,若無人仙武道,他之前已死在月龍城外。
“或許?”
楊道人側目。
“仙佛之道,已極盡繁盛。如那魔童,沿此路走了不知多遠,其人稟賦、出身、造化、修行年歲皆在我之上……”
這一路上,楊獄想了很多,更對當時魔童招手間道果降臨的一幕記憶猶新。
“若不另闢蹊徑,又如何能與祂們爭鋒?”
“與祂們爭鋒?”
楊道人微微一怔。
楊獄已躬身退出此間,結束了煉化。
幽幽明滅的心海之中,他踱行數步,還是招手喚來了那口入手許久,卻未動用的‘燃木神燈’。
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