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秉鬆見淨空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方纔慌亂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大師,我不會這樣做的,那裡的人不管如何都是我的親人,這幾****就會請得道高僧來家中做法驅邪,若是當真有惡鬼要害我滿門,我也認了。”楚秉鬆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讓淨空傻了眼,不是說這楚丞相爲了一己之私誰都能殺麼。
不管怎麼樣,那人讓自己辦的事情總算辦妥了,他也就不插手了,只朝楚秉鬆又唸了聲阿彌陀佛,便轉身告辭了。
管家匆匆跑下來看着楚秉鬆:“老爺,這這……”
“這什麼這,還不趕緊去請大師回府來做法!”楚秉鬆不滿道,見這淨空不多糾纏的樣子,心裡又信了他的話幾分。
“是是。”管家見楚秉鬆真的一副不懼怕的樣子,只得心中嘆氣搖頭,趕忙轉身去安排了。待他一走,楚秉鬆便笑了起來。他正愁沒法子除掉秦雪,如今機會卻是送上門來了,以惡鬼之名,誰敢不信?
李瀟本不打算多叨擾楚姒,怕她厭煩,可楚姒卻好像突然之間對科考很感興趣,開始一點一點的問細節,他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弘哥兒,以爲她這是在替弘哥兒問,便也就穩穩的坐了下來開始侃侃而談,一直談到臨近天黑,才起身要告辭。
“我送你出府吧。”楚姒起身道。
李瀟受寵若驚,既有些羞澀又滿懷高興的點了點頭。
楚姒看了眼低着頭不停揪着衣襟的綠芽,笑道:“綠芽,你不是給瀟表哥繡了方帕子嗎,去拿來吧。”
綠芽面色爆紅,聲音小如蚊子,卻忙行了禮,提步下去了。
李瀟有些怔楞:“大妹妹,這是……”
“我這丫頭知規矩又懂禮數,針織女紅更是精通,她繡的帕子在我這院子裡,可是誰也比不上的,瀟表哥不若留方帕子看看。”楚姒笑道。
李瀟望着楚姒那雙微微彎成月牙似乎還帶着光的眼睛,心頭苦澀,卻也跟着笑了起來,朝楚姒拱拱手:“難得大妹妹這麼惦記着我。”他哪裡不明白,楚姒這是在替他做媒呢。
不多時,綠芽回來了,手裡捧着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小帕子,帕子上端端繡着蘭花,看起來十分清雅。
李瀟也有些驚訝她這繡工,擡眼看了看她,一雙明媚的大眼睛,皮膚姣好,此刻正滿面緋紅,看起來也是十分嬌俏,便笑着接過了,道了聲多謝。
綠芽聽着他的聲音,只覺得腦袋嗡嗡的響,全是興奮。
楚姒瞧着她這般,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擔憂。
“出去吧。”見綠芽似愣住了,楚姒這纔開口。
李瀟微微頷首,順手將帕子收進袖子裡便跟楚姒一道出門了。
綠檀忙上前來扯了扯綠芽;“傻丫頭,還愣着做什麼。”
綠芽見人走了,這才忙回過神來,跟着一道往外去了。
兩人走的不快,楚姒的步子本就邁得不大,她走路素來悠悠閒閒的,李瀟也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跟在一側慢慢走,楚姒看風景,他的餘光則是看楚姒。
快到府門口時,才見管家招呼着一大幫的僧人往府裡去,綠檀奇怪道:“咦,這是做什麼呢?難不成是要給大夫人驅魔?”
“別瞎說。”綠芽忙道,綠檀嘿嘿笑着不說話,李瀟一聽,又跟舅母有關,難免又多上了兩分心。
“大妹妹,要不你使人問下,看看舅母的病情如何了?”李瀟道。
楚姒招呼了管家過來,管家忙把肚子裡憋着的話都說了出來,至於淨空跟楚秉鬆的對話,自然也都一字不差的說了,只是他沒聽到最後一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瀟顯得很驚訝:“怎麼會這樣?那大師可有說破解之法?”
管家滿面愁苦:“說是說了,可是奴才沒聽到,他只跟老爺一人說的,但是惡鬼所在的方向,對應着的不就是大夫人麼。”
“這……”李瀟面色沉了沉:“所以舅舅只打算誦經驅魔?”
“嗯。”管家頷首:“哎,也不知是遭了什麼孽,那和尚說,那惡鬼是斷了四肢的怪物呢,嘖嘖……”
楚姒神色淡淡的聽着,並在身前的手悄悄握緊。
“瀟表哥,應當沒事的,既然知道這段時間楚府發生的風波都是惡鬼所爲,咱們驅了這惡鬼也就沒事了,你也乏了,早些回去吧。”楚姒道。
李瀟皺眉,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我去見見舅舅吧,大妹妹,既然有惡鬼,你還是早些回院子的好,輕易不要出來。”李瀟說罷,便忙招呼了管家去尋楚秉鬆了。
楚姒看着人離開,神色這才變爲漠然:“綠檀,盯着楚秉鬆的動作。”若是不出所料,以楚秉鬆的耐心,秦雪一命償一命,也不過就是這兩日的事情。”
“是!”綠檀面容嚴肅的頷首,楚姒交代完,這才讓綠芽又去給紅姨遞了個消息,讓她把今日的事情傳開,便安心回去等着了。
她不能急,她要有耐心,耐心會給她最好的回報!
天色漸黑,紅燈籠亮起,搖曳的燭光投在冰冷的雪上,並沒有讓人覺得暖,反而有幾分血腥。
楚家有惡鬼,滿門必血光的消息,一下子在京城傳來,成爲繼秦雪大喊楚秉鬆殺了人的消息後,又一波重磅消息,茶餘飯後,人們的談資也都是這個,市井裡甚至有人特意開了賭,賭的就是這次楚府是能安然度過一劫,還是滿府血光,還真有不少人下了賭注。
賭坊的二樓,一男子安靜的坐着,看着底下的動靜,冷笑:“楚秉鬆居然淪落至此。”
“他敢背叛王爺,早該料到有次下場,活該。”旁人道。
燭光晃動,映照出黑衣男子的臉,他面上帶着面具,一雙冷漠銳利的丹鳳眼淡淡盯着樓下的賭徒:“那個名喚淨空的和尚找到了嗎?”
“找到了,不過他說那女子並未露面,只給了他一支翡翠簪子。”
“簪子……”趙訓炎喃喃念着,侍衛立馬將那翡翠簪子遞了過來,趙訓炎瞥了一眼,笑道:“是她嗎?”
“是,屬下們查過,這簪子原是楚家三小姐跟她借了,而後偷偷賣掉,後來被她的侍女贖回。”
趙訓炎的笑容越來越大:“真是太有意思了,她要是我的人,那該多好。”
那侍從擡起眼來看着趙訓炎:“爺,那我們怎麼處置那個淨空?”
“幫她一把。”趙訓炎道。
那侍從會意,轉頭朝底下的人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趙訓炎慢慢轉動着手中的翡翠簪子,簪子伴着燭火,發出刺眼的光芒來,趙訓炎眼睛微微眯起,冷冷勾起脣角:“調皮,回頭把你這棱角都磨乾淨了,你就乖了。”
夜已深,李瀟堅持守着楚秉鬆,讓楚秉鬆很是惱火,卻沒有辦法。
“既然你要留着,便留着吧,不過你如今已經是翰林院的人,明兒還要去上朝,早些去休息吧。”楚秉鬆說完,轉頭便回去休息了,而如意苑的和尚們則是念了一晚上的經文,直到第二天清晨,楚秉鬆上早朝之前,接到了淨空大師暴斃的消息之後,這才鬆了口氣:“這真是天助我也!”楚秉鬆一邊穿着朝服一邊道,望着外面只有些微亮光的陰涼天空,楚秉鬆看了眼身側伺候的人:“你知道該怎麼做?”
“奴婢明白。”那女子垂下眼簾行了禮。
“很好。”楚秉鬆笑了起來,看了看她似乎不正常的白色肌膚,笑道:“當初留下你,果然是正確的。”說罷,這才提步走出了房門,看着已經在院子裡等着的李瀟,笑道:“瀟兒,去看看你舅母吧,看看這麼多大師爲她誦經唸佛,她是否好了些。”
“是。”李瀟忙頷首,對楚秉鬆的懷疑也少了些,待他離開,楚秉鬆才冷哼一聲:“愚蠢。”
等到他們都上早朝去以後,府裡暗處纔開始慢慢有了動靜。
楚秉鬆的院子裡一直養着一個比他年紀還大幾歲的婆子,名喚楊寶兒,這名字是楊佩給她取的,若是曾經伺候過楊佩的,都能認得出來,她就是楊佩身邊伺候的大丫環,只不過後來因爲暗地裡勾引楚秉鬆,而被楊佩趕出瞭如意苑,再後來,楚秉鬆爲了氣她,便一直將她留着,這麼多年也不過是把她當成狗一般丟在地下室養着。
她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從榮華院出來的江媽媽,江媽媽自然曉得她是誰,而且似乎知道更多:“你怎麼在這裡,你當年不是死了……”
楊寶兒笑了笑,尖瘦的臉上露出幾分猙獰:“我福大命大,怎麼會死呢。倒是你,沒跟楚姒說什麼吧。”
江媽媽面色沉了沉:“你們當年合夥害了原大夫人,如今竟怕大小姐知道了麼。”
楊寶兒冷冷一笑,就朝着江媽媽走了過來:“那就是還沒說,那你能保密碼?”
“你休想……”
江媽媽的話還沒說完,便見寒芒閃過,楊寶兒手裡藏着的尖刀便刺了過來。
江媽媽瞪大了眼睛,本以爲必死無疑,卻不知哪兒飛出來一塊石頭,狠狠的打在她的尖刀上,讓她撲了個空。
“快去做你的事吧,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暗處傳來聲音,讓二人都驚訝了一番,楊寶兒陰狠的看了眼江媽媽,冷冷一笑,將刀收了回來:“你們打算算計老爺?”
“你若是不去,楚秉鬆一定會親自動手的。”暗處的聲音繼續道。
楊寶兒似乎也猜到了這樣的後果,可是她願意去,因爲她是真的憎恨秦雪,居然得了楚秉鬆這麼多年的疼愛。
楊寶兒旁若無人的轉身離開,似乎剛纔的一切都沒發生過,綠檀在暗處看着她,深深嘆了口氣,這府里居然還藏着這樣的毒蛇,好在沒有漏出獠牙,否則小姐可就慘了。
江媽媽並沒有聽出暗處的聲音:“你是誰?”
“今日府裡不安寧,您早些回去吧。”綠檀壓着嗓子說完,提步又跟着楊寶兒而去。
楊寶兒不過是個小角色,江媽媽心裡很清楚,不管她今日是去做什麼,楚秉鬆將她利用乾淨了,定也不會再留,但是有些事情她還是要趕緊回去告訴楚姒纔是。
江媽媽纔要轉身離開,卻見小道上多了個人影。
“四小姐,怎麼是您,您不是跟三小姐一道出府去了嗎?”
楚黛兒面帶微笑,款款而來:“江媽媽這般驚訝做什麼,我原是出去了,覺得身子不適,便又折回來了。”
瞧着她臉上的溫和笑意,江媽媽並沒有防備,即便知道她心思毒辣,但自己與她無冤無仇……
“哎呀。”正當江媽媽想着呢,楚黛兒卻似忽然扭了腳:“江媽媽,快扶我一下。”楚黛兒語氣柔弱,似乎真的很疼。
江媽媽見此,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連忙上前將她扶起,可不等張嘴說話,腹部被利器刺穿,一股劇烈的疼痛傳來。
“四小姐,爲什麼……”江媽媽無力的看着楚黛兒,楚黛兒只是淺淺笑着又將匕首猛地一下拔了出來,看着江媽媽絕望的倒在一旁的灌木叢裡,楚黛兒這才蹲下,用她身上的布巾將匕首擦乾淨,悠悠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想回去跟楚姒說什麼嗎?”
“四小姐……”
“我本不打算殺你的,畢竟祖母面前你也幫我說過不少好話,可是江媽媽,你要怪就怪你多嘴,七姨娘死了那麼久了,你還要去說什麼呢?”楚黛兒莞爾。
“你不是七姨娘的……”
“說吧說吧,反正不會有人知道了。”楚黛兒截斷她的話,方纔還維持的溫和卻因爲這一下而變得陰冷起來,似乎很是介意:“你們這些長舌婦,活該下地獄!”楚黛兒說完,不死心的又在江媽媽的脖子上劃了一刀,看她徹底斷了氣,這才冷漠的站起了身,轉頭離開,似乎從不曾來過這個地方。
此時的如意苑中,氣氛依舊陰沉。
二十八個和尚都在如意苑中誦唸往生咒,面前對方的,則是楊佩的衣冠冢,好讓她安息。
不同的咒語輪番念着,唸了整整一夜,直到如今天色將明才稍稍停息了下來休息。
如意苑的丫鬟婆子早就被楚秉鬆提前調走了,理由是不打擾大師們做法。所以楊寶兒進來的很輕鬆,直接就穿過這些和尚們,進入了秦雪的房間。
秦雪早已經不認得她了,見得有人來,才疲憊道:“拿水來。”
楊寶兒默不作聲,倒了一杯茶緩緩端來,當着秦雪的面在茶水裡下了迷藥。
秦雪怔住:“你在做什麼!”
楊寶兒輕笑:“給你一些讓你一會兒不那麼痛苦的東西。”
“你在說什麼……”
“說什麼?”楊寶兒嘿嘿笑起來:“當初你們不也是這般對付楊佩的嗎,仁慈的沒有讓她親眼看着自己被砍斷四肢。”
秦雪一聽,嚇得渾身僵住:“你……你是誰,你什麼意思,救命,救命——!”
秦雪並沒有喊兩聲,楊寶兒吧便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意圖將迷藥都灌進去,可秦雪這會兒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擡手便將那藥打翻在地,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楊寶兒狠狠的一巴掌:“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就成全你,讓你親眼看着自己受刑!”說罷,扯過一旁的碎布,抓着秦雪的下頜,直接將布塞了進去,見她還在掙扎,又順手拿過一旁的花瓶,狠狠的砸在了她腦袋上。
楊寶兒似乎殺紅了眼,猙獰的看着秦雪:“要不是你們,我會被楚秉鬆關在地下室幾十年嗎?你們這些吃人肉吸人血的畜生!”楊寶兒極力壓低了自己的聲音,狂躁的抽打着秦雪,直到秦雪被打得奄奄一息沒了反應,這纔拿了早就備好的繩子,將她的手腳分別綁在了牀的四個角上。
秦雪想到她接下來的動作,目眥欲裂,可看着她的尖刀落下,便知道無可挽回。
劇烈的疼痛讓她幾度暈死過去,可暈過去的腦海裡,全是楊佩死前的慘狀。她心裡大喊對不起,可是楊佩已經被她折磨死了,不可能再復活。
綠檀看得心驚肉跳,幾次差點嘔吐出來,看着楊寶兒已經完成任務,準備換衣服離開,她這才從屋檐飛身而下,從正門匆匆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喊道:“哎呀,李大人也真是粗心,早上纔來了一趟,竟落了東西在大夫人這兒……”她一邊說一邊急匆匆往房間裡面走,可才推開房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撲鼻而來。
外面的人聽到一聲尖叫,方纔進去的少女便滿面煞白的跑了出來:“惡鬼,惡鬼在裡面!”
那爲首的方丈一聽,連忙帶着自己的弟子走了進去,才進去便看到了被血染紅了衣裳、面色白的不正常的楊寶兒。
“惡鬼、惡鬼!”那方丈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大喝一聲,他手下會武的弟子迅速將楊寶兒圍了起來。
楊寶兒想起之前聽到的聲音,知道自己是被算計了,大笑一聲:“死就死,誰怕誰,你們轉告楚秉鬆,他心裡的惡鬼,這輩子都除不了了!”她獰笑一陣,擡起手裡的血淋淋的刀,直接抹了自己的脖子。
惡鬼,自殺,人彘,血光……
這樣的詞彙一下子傳開,楚府有惡鬼屠府的傳言一下次便傳來了,卻也有好事者,將之前秦雪被休回家,後又有太醫診斷出被人下了藥,再後來秦雪又大聲囔囔楚秉鬆殺了前妻和生母的事兒串聯起來,一個大陰謀論瞬間就冒出來了。當然,也有人覺得真的是惡鬼作祟,畢竟那有名的淨空和尚在算過那一卦以後便暴斃而亡,而楚府在請了和尚們來誦經唸佛以後,便有所謂的‘惡鬼’出現,還以殘忍的手法殺了人。
但是不管怎麼樣,楚府和楚秉鬆一下子成爲了大傢伙議論的熱點,也成了大傢伙避之不及的忌諱,似乎一提楚秉鬆,就觸了眉頭。
楚秉鬆似乎也被駭到了,跌跌撞撞的就從朝堂趕了回來。但是他現在還沉浸在解決了秦雪這個大麻煩的喜悅裡,根本沒有功夫去想其他的,秦雪死了,他的秘密就可以永遠的隱藏了。
回到楚府後,府裡的下人們似乎都嚇壞了,跟楚府籤的不是死契的便自己掏腰包交了大量的罰金跑了,至於那些家生子們,膽子大些的也都去煙雪的院子裡跪着,求她給一條活路,特別是原來在如意苑伺候的。
楚秉鬆回來的時候,秦雪還沒死,還有氣兒。
管家道:“老爺,大夫人那兒,您看怎麼辦?沒人敢去伺候。”那管家道。
楚秉鬆聞言,想了想:“那就讓蓁蓁去伺候她親孃吧,你再去安排一下,再去多請一些大師回來做法消災。”他現在渾身舒坦,昨晚淨空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可以讓楊佩離開,如今他再給她多安排些大師誦經超度,這件事一定可以解決,往後去,楚府一定又會變得跟以前一樣一帆風順的。
他這裡想得好,楚姒卻並沒打算放過他。
綠檀回來的時候,臉都吐綠了,楚姒淡淡看着,想着前世的自己,嘴邊竟浮現了些許薄涼的笑意。
“累了,就下去歇着吧。”楚姒道。
綠檀搬了小杌子在火盆旁坐下,搖搖頭:“小姐,江媽媽回來了嗎?”
楚姒面色微微一頓:“未曾,怎麼了?”
綠檀覺得有些奇怪,將之前遇到江媽媽的事兒說了,這才道:“她好似有不少秘密要跟小姐說似的。”
“嗯,她上午才說要回榮華院拿些證據呢,卻遲遲沒見過來。”綠芽道。
楚姒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起了身:“你之前是在哪裡瞧見她的?”
“在榮華院跟如意苑的交叉路口。”綠檀道。
她話音才落下,楚姒便帶着人匆匆出去了,綠檀覺得奇怪,也跟着跑了出去,可是等找到江媽媽的時候,江媽媽的屍體都已經冷了。
“怎麼會!”綠芽捂着嘴哭出聲來,綠檀也驚訝的忙四處看着:“不會啊,我之前還得叮囑她趕緊回逐錦閣呢。”
楚姒長長嘆了口氣:“應該就是在你離開以後被害的。”楚姒看着江媽媽身上的血跡和死不瞑目的眼睛,蹲下身,擡手將她的眼睛合上:“你走的時候,可察覺到這周圍還有人?”
“有一道氣息,但是我沒多看。”綠檀後悔不跌,可是已經無法挽回了。
楚姒準備起身,卻看到江媽媽手裡死死拽着的一個荷包,楚姒將荷包抽出來,裡面竟是一封奇怪符號的信。
“這是南疆的文字。”綠檀一眼瞥見,下意識道。
楚姒的手微微一動,綠芽則是奇怪道:“你怎麼會知道是南疆的……”
綠檀回過神來,忙道:“我行走江湖,自然見過這些。”
楚姒並沒有多問,只是將信收了起來:“這件事暫時不要讓白雪知道。”白雪若是知道了,只怕也沒了活下去的心思。
“是。”
楚姒眼睛有些澀,稍稍偏過頭去:“把江媽媽好好葬了吧,跟她的侄女兒葬在一處。”說罷,這才轉頭離開。
綠檀想起楚姒方纔手裡的信,又看了看死去的江媽媽,眉頭緊緊縮在一起,轉頭離開。
楚姒回到逐錦閣,本打算讓人去翻譯信上的文字,綠檀卻道:“小姐,我來給你翻吧,我認識。”
“你不是隻在江湖上見過嗎?”綠芽一邊替楚姒解下披風一邊道。
綠檀嘿嘿笑着:“我曾經學過一些,所以認得,放心吧,這信上的字看起來都很簡單,我一定會。”
綠芽還要再說什麼,楚姒卻笑道:“好,那你可要一字不差的給我翻譯出來,錯了一個字,我可都不原諒你。”
綠檀面色緊了緊,忙點點頭,賊兮兮的笑道:“放心吧,等我翻出來了,您可得給我準備三天量的糕點!”
“好。”
楚姒看着綠檀拿着信進去了,笑容這才稍稍落下了一些,她沒告訴綠檀的是,這南疆的文字她也認識幾個,雖然不多,但是也能大概拼出信中的意思了,這次,她只是想試探。
小福兒從外頭進來,揉了揉自己凍僵的耳朵,忙道:“小姐,嚴府出事了。”
楚姒心裡咯噔一下:“因爲施粥的事?”
“嗯。”小福兒點點頭:“雲府帶人到嚴府門前的粥棚領粥,這幾日都被人指指點點的,說嚴府不顧親家情義,看着雲府流落到這地步,直到了今日,雲家的庶出大小姐喝了嚴府的粥,竟中了毒,如今雲府的人把那雲頌月小姐擡到了嚴府門口,正鬧呢。”
綠芽也趕忙走了過來:“那伊兒小姐呢?”
“她最苦了,先是被嚴家的兩個伯孃訓斥了一番,又逼着她去打發雲府的人,可這伊兒小姐怎麼做不都是錯麼,幫哪邊都討不着好。”小福兒道。
楚姒無奈的笑笑:“先看看她怎麼處置吧,她還沒來找我,說明還沒有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楚姒說罷,便轉頭進了暖房之中。
小福兒見楚姒不擔心,便也安了心,給她泡了壺茶才道:“大小姐,聽說如意苑那邊……咱們要不要出去避避啊?”畢竟惡鬼纏身,府里人都傳得玄乎了,她自個兒倒不怕什麼,就擔心那惡鬼來尋了楚姒。
“咱們現在出去,還不得被外頭的人一口一個唾沫星子給淹死。”綠芽道:“如今大夫人遭此厄難,小姐又是長女,只有幫扶的,哪裡還能臨陣脫逃,回頭給那幾位小姐抓着把柄了,還不知道要怎麼編排我們小姐呢。”綠芽道,她其實覺得很痛快,大夫人落得如此下場,那都是她應得的報應,當初害死楚姒生母,又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還幾次三番差點逼死了小姐,小姐回來後她也是處處巴不得小姐死,如今這樣,她只覺得大快人心!
小福兒聞言,眨巴眨巴眼睛,不甚明白,卻機靈的不再多說。
“聽說老爺讓二小姐去伺候了,二小姐才進那屋就嚇哭了,死活不肯再進去伺候,丫鬟婆子們也沒一個敢進去收拾的,便由着大夫人在那血泊裡躺着,聽說逼得老爺都差點打死了一個婆子,最後無法,只得去請那驗屍的仵作婆子來收拾。”小福兒邊說邊搖頭:“二小姐平日裡都說是最有孝心的,以前也都是如同仙女兒一般,走路都恐傷螻蟻,如今變成這般,也不知是本性如此還是被逼如此……”
小福兒連連喟嘆,綠芽心裡卻門兒清,楚蓁蓁能有這樣的下場,都是她自己作的,小姐不去招惹她,她卻屢次三番的想要了小姐的命,從來沒說要存一絲善念,對下人更是如同對草芥一般,想打便打,想殺便殺。
這裡又說了一會兒,楚姒才聽到消息,說李瀟已經來了。
楚姒想,這件事對李瀟的打擊一定很大吧。
“大妹妹……”
外頭傳來李瀟的聲音,楚姒看了看綠芽,綠芽會意,提步走了出去,攔住了李瀟:“表公子,我家小姐身子不適,如今已經歇下了,您遲些再來吧。”
李瀟本是打算跟楚姒打聽打聽,聽到這話,問道:“大妹妹她沒事吧。”
“無妨,就是身子虛了些,加之今日的事……所以才……”綠芽低垂着眉眼不敢去看他,怕他瞧出自己眼裡的喜色來。
李瀟微微頷首,沉默了一會兒才啞着嗓子道:“那我就不多叨擾了。”說罷,便又打算轉頭離開,綠芽忙擡起頭看着他:“等等。”
李瀟回過頭,綠芽上前來小聲道:“小姐讓奴婢轉告您,楚府已經不是當初的楚府了,人人鬼鬼已經是分不清,李公子才進朝堂,依舊可以多去嚴老大人那處多多走動,也好多長些學問見識。”
李瀟聽着這別有深意的話,擡起頭看着楚姒安靜至極的屋子,半晌,才正了正身,朝楚姒房間的方向作了一揖,這才轉頭離去。
綠芽一直癡癡看着他的背影離開,這才轉頭回了房間,看着懶懶倚靠在暖榻上又開始翻着閒書的楚姒,再看看圍着小爐子繡花的小福兒,淺淺笑着,這樣的寧靜,讓她倍感幸福,也是她自夫人過世後,唯一真正愜意的日子,她真希望,可以一直這樣就好了。
楚姒沒有察覺到綠芽的動靜,只反反覆覆翻着侯夫人送來的書,‘離陀島’這個名字不停的出現,讓她一度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個地方,而林清愚則是說過,當初侯爺夫婦離開京城,也是爲了去給他尋找解藥,難道那解藥跟着離陀島有什麼關係嗎?爲什麼那解藥又只有鄭雲能拿到呢?
楚姒想不通,卻莫名開始思念林清愚了,這會兒他在做什麼呢,是不是……也在想自己。
深山中,壁立千仞,千仞之上,一座巍峨宮殿聳立,上書三個大字,無極閣!
無極閣深處的石室裡,一面色微白的男子端端坐在千年寒冰鑄造的冰牀之上,手腳都被用千年玄鐵所鑄鐵鏈捆住手腳,但他看起來面色很是平靜,似乎絲毫也沒有擔憂。
“爲什麼不答應我。”柔柔的聲音響起,讓人生出一股愛憐,可這不包括林清愚。
“因爲我不愛你。”林清愚淡淡閉着眼睛。
女子淺笑:“你連睜開看我一眼也不願意,不過即便如此,我也不怨你,因爲你是我的男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道理我懂的。”她笑起來,聲音如銀鈴一般清脆悅耳,似乎這柔弱的聲音都帶着一股魅惑一般,叫人恨不得將所有東西都給她。
“我與你並沒有夫妻之實,這一點,你我都很清楚。”
“狡辯!”女子聽到這話,情緒忽然激動了一下,旋即又馬上恢復了平靜:“清愚,我哪裡配不上你呢,我都給你生了一個兒子了,爲了成全你體會這花花世界的心思,我給了你四五年的時間了,你現在也該玩兒夠了,應該來接我們娘兩回家了吧。”
“你何必如此固執?”林清愚淡淡說着,情緒始終沒有波瀾。
女子淺笑:“固執?”女子不再說什麼,只是轉身離開了:“在這冰牀上修煉一年,你體內餘毒可清,我和兒子都會等你的。”說罷,她便離開了,石壁猛然關上,林清愚在最後一刻才睜開眼睛,看着那抹熟悉的黑色衣裳,眸光微涼,手腕輕輕一震,千年玄鐵也碎裂開來,只不過他卻因此而吐出一口黑血,頭上白髮都多了幾根。
巍峨皇宮深處,頭髮已花白的老皇帝倚靠在暖榻上,這幾****似乎咳嗽的越來越頻繁了,一旁的高公公忙端了參茶過來:“皇上,喝些潤潤喉吧。”
皇帝接過,淺淺喝了一口便不願再多喝,看着殿前站着的趙煊逸,緩緩道:“災民治理的如何了?”
“京城中,各家各戶都自發開始施粥施飯了,雪已經停下,溫度也在迅速回升,想來,雪災馬上就會過去,只是兒臣擔心……”
“擔心什麼?”皇帝問道。
趙煊逸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煢煢老者,道:“一旦溫度回升,積雪和冰都會迅速融化,河流下游恐有水患,所以兒臣想,趁早派遣人去下游挖溝渠引流,再築河堤防水,也好保下游百姓不遭此磨難。”
皇帝聽罷,欣慰的點點頭:“我兒有此想法,甚好,甚好,你覺得這水患,派遣誰去治理最好呢?”
趙煊逸想了想,還是道:“此前這事兒臣跟楊老將軍提過,楊老將軍的意思是,他想親自過去治理。”
皇帝聽罷,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這個老傢伙,才受了那麼點委屈就要跑,還想去下游治理水患,他一把老骨頭了,能行嗎?”
“楊家少將軍楊辭,也是少年英才,若是楊老將軍去的話,兒臣想讓楊辭也跟着過去。”趙煊逸道。
皇帝聞言,看着趙煊逸的眼神複雜了一些:“楊家可就這一根獨苗了。”
趙煊逸面色微緊,忙道:“楊家一心護主,也忠於百姓。楊老將軍堅持要去,兒臣也暫時想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而且兒臣也是擔心楊老將軍年事已高,不如親孫兒跟在身邊,所以才……”
“好了,朕沒有懷疑你什麼。”皇帝復又笑了起來:“你總是這麼緊張兮兮的,跟你母妃一樣,伺候着朕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一句話。”
趙煊逸不敢再多說,皇帝想了想,卻道:“聽說楊老將軍還有個外孫女兒,就是林清愚求娶的那位小姐,叫什麼名字來着?”
皇帝似一下子想不起來了,高公公還沒開口,趙煊逸便脫口而出:“楚姒。”
高公公也訝異的看了眼趙煊逸,旋即忙打圓場:“聽聞這位楚小姐在京城可是很出名,說是霸道刁蠻,嘴下也不饒人,可是個厲害的主。”
“是嗎?”皇帝也不再多計較,順着高公公的話:“楚家這段時間好像出了不少的事,朕瞧着楚秉鬆是一天消瘦過一天,死了老孃死了兒子,如今夫人也遭此厄難。”
趙煊逸不知皇帝又有什麼意思,只道:“楚丞相這兩日告了假留在家中,怕是能把這些事好好理一理。”
“但願吧。”皇帝笑道:“你去瞧過你小皇叔沒?”皇帝忽然道。
“還沒,兒臣忙着災民之事……”
“得空了去看看吧。”皇帝只簡簡單單一句,便不再多說,話題又回到了楚姒這裡:“朕看清愚可把那丫頭寶貝的緊,這幾日清愚也告假在家,朕正好叫了這丫頭過來瞧瞧。”
趙煊逸忍住驚愕,高公公看了他一眼,忙道:“您這是要召楚大小姐進宮來?”
“召吧,左右朕也無聊,看看朕的楚丞相到底是教出了個什麼樣的閨女,若真是那般刁蠻任性又牙尖嘴利,可是不能嫁給清愚,不然,林竹隱那老小子回頭還不得恨朕給他賜了個這樣的兒媳婦。”皇帝笑道,蒼老的眼裡卻是閃過一分銳利。
趙煊逸從殿裡退出來,自己上了馬車準備去見趙訓炎,卻也立即叫了人去給楚姒報信了。
楚姒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差點沒罵人,這老皇帝,算計完滿朝文武大臣,現在又打算來算計林清愚和自己了。
綠芽瞧見她這反應,怔了一笑:“小姐,怎麼了?可是覺得皇上這次傳召有什麼不妥?”
“當然不妥,不妥極了。”楚姒縱然生氣,卻也是無可奈何。林清愚也才離京幾天,皇帝便耐不住了,竟要召自己進去,看來自己得拖幾天才行。
“小姐,那……那怎麼辦?”綠芽看着楚姒也焦急起來,一下就慌了。
楚姒微微咬牙,看了看窗外寒天,道:“去,準備一池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