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秒像是一灘爛泥,軟軟的趴在桌上,周圍或好奇或關切或貪婪的目光從他身上掠過,他都視若無睹。唯一讓他表情有所改變,大概就是剛纔有個男人叫了一聲“蘇XX”。
不是蘇煜陽。
當時凌秒的腦海只有這五個字滑過。
“你這麼關心蘇煜陽,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喜歡又是那種喜歡。”
紀林熙的話反覆在凌秒腦海盤旋,一遍又一遍,如同夏日耳邊的蟬鳴。
關心蘇煜陽?我哪兒關心他了?
凌秒自嘲。
可是……想到蘇煜陽紙片般蒼白的臉色、隨時會停止的呼吸,凌秒的拳頭就不由自主地握緊,他有要把某種東西緊緊攥在手心的強烈感覺。
一直以來,凌秒對蘇煜陽的喜歡都只是粉絲對大神,這種喜歡夾雜着崇拜。
凌秒這樣以爲着,可紀林熙的話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一重新思考,他的腦袋就開始混亂。彷彿是在麪糊裡尋找一個小小的石子,在沒有工具的幫助下,凌秒一遍又遍的尋找着,一遍又一遍的失落着。
“死了?”男人嬉笑的聲音傳來。凌秒木然擡起頭看着說話的人,只看了一眼又失望地垂下了頭。男人坐到凌秒旁邊,掰過凌秒的腦袋看着自己,他笑道:“哎,蘇煜陽總不可能一直躺在我這裡吧?所以,就麻煩你把他帶回家咯。”
男人正是風紀。
凌秒剛想反駁,就看到紀林熙揹着蘇煜陽走了過來。
蘇煜陽雙手垂在紀林熙胸前,像是兩根麪條似的,臉色比之前要好了很多,但凌秒看着依舊心寒。紀林熙揹着蘇煜陽,在凌秒面前饒了一圈兒,就把蘇煜陽背了出去。凌秒起身想要追上去,但在看到風紀笑盈盈的眸子後,停了下來。
風紀側頭問:“你有什麼想說的?”
凌秒先是一愣,隨即搖搖頭。
“這是煜陽的老毛病了,犯病的原因不明,按照以前的經驗,睡一段時間就好,如果一週後都沒醒來,就給我打電話。”說到“一週”,風紀的臉上的笑完全消失了,眼神裡滿是絕望。
“應該去看過醫生吧。”凌秒說話時,呼吸有些紊亂,語氣透着焦急,任誰都能聽出他的緊張。
風紀深吸了一口氣,拍着凌秒的肩說:“看了也沒多大作用。好好照顧煜陽,這是注意事項。”
接過風紀遞來的紙,凌秒看着紙上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項,他有些詫異,問道:“你以前經常照顧他?”
“我是他室友,也曾經是他男朋友,我不照顧他誰照顧?哦,對了,還有小離。”風紀似乎怕凌秒誤會什麼,趕忙把言離加上去,事實上他也沒有說謊。
“煜陽這病,是說犯就犯。”風紀點了一支菸,惆悵地說,“曾經有位醫生提過一種可能性:蘇煜陽這樣做,是一種自我的保護,他想要逃避什麼,但又無法逃避,於是就用這種方法來躲避。”
“逃避什麼?”凌秒眸光一閃,似乎看到了能讓蘇煜陽甦醒的方法。
風紀彈了彈菸灰,臉上的苦澀更濃了。
“逃避做選擇,逃避思考。他在想要逃避什麼,我怎麼知道?畢竟……”風紀的話說了一半就頓住了。
凌秒追問道:“風紀,畢竟什麼,你快說啊!”
凌秒的緊張,凌秒的不安,凌秒對蘇煜陽的關心,凌秒的種種表現讓風紀看到了一個機會。
不能從蘇煜陽哪兒找到突破口,或許可以從凌秒這兒找到……
想到這裡,風紀又疑惑了:“如果把我們的想法用肯定的語氣說給凌秒聽,凌秒會不會受到我們的誘導以致他做的決定不是跟從本心?”
“風紀?”凌秒急切地喊了一聲。
風紀身體一震,他乾笑道:“啊?怎麼了?”
“你剛纔的話沒有說完,‘畢竟’後面是什麼?”凌秒沒有了先前的急切,他把所有的慌亂用平靜掩蓋,璀璨的眸子透着堅強——無論風紀說什麼,他都能接受。
風紀抽了口煙,看着白煙嫋嫋升起,把凌秒籠罩在一層薄紗之後。一切都是那麼模糊,唯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風紀惆然地問:“凌秒,你這麼關心蘇煜陽,到底是爲了哪般?”
“粉絲對大神。”凌秒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風紀點頭:“的確。所以,你去照顧你家大神吧。”
紀林熙把蘇煜陽放在車上,凌秒遲遲沒有跟上來,他站在門口望了望,見風紀和凌秒在談着什麼,他就回到了車上。
紀林熙剛把車門關上,凌秒就走了過來。
“你開車。”凌秒坐到車後座扶起蘇煜陽,把蘇煜陽的姿勢調整了一下,讓他睡得更舒服。
紀林熙看着後座發生的事,他只能苦笑。
紀林熙他們走後,風紀給言離發了條短信,把W&S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最後也說了自己的結論:儘管我們覺得凌秒對蘇煜陽的喜歡是情人間的喜歡,但凌秒也沒有說錯,他對蘇煜陽做的這一切,也的確是粉絲對偶像做的,所以撤了吧。
風紀是打算徹底的不管凌秒和蘇煜陽之間的事了。
感情這東西,本來就要自己去發現,外人的推波助瀾,看上去是加速了兩人關係的發展,但也難保基礎不牢迅速坍塌。
言離似乎是在休息,風紀的短信發出沒多久就收到了回信。
言離的回覆只有一個字:行。
了結了一樁事,風紀輕鬆了不少,可是他總覺得胸口悶悶的。
一輛白色的寶馬在車流中平穩行駛着。
不得不說紀林熙的駕駛技術比凌秒好太多了。
從W&S到蘇煜陽家,走路也就十分鐘,但紀林熙開車都開了十分鐘。
一路上,凌秒都看着窗外,手卻無意識地撫摸着蘇煜陽的臉頰。
車停在蘇煜陽家樓下,凌秒依舊看着窗外,沒有要下車的意思。紀林熙轉過頭喊道:“凌秒,到了。”
凌秒沒有反應。
紀林熙下了車拉開後座車門衝凌嚷道:“凌秒,到了,下車!”
凌秒呆愣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他看着眼前的人,問:“林熙,你怎麼過來了?”
“到地方了。”
“這麼快?”凌秒裝出驚訝,嘴還很誇張的張開了。
凌秒仿若一位危重病人,他的生命隨時會被死神收割。
和凌秒生活了五年,紀林熙對他還是有所瞭解。凌秒臉皮厚,遇到事情容易慌亂,人也像個火藥桶一點就着,但無論何時,你都能從他身上感覺到生機。五年來,紀林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凌秒:整個人如同荒漠中的枯樹,乾枯的枝椏糾纏在一起,一把火就能讓他化爲灰燼。
紀林熙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凌秒恢復過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凌秒把蘇煜陽背上樓。
天空不知不覺被灰色籠罩,灰黑色的雲層遮蔽晴空,雨沒有徵兆地落了下來。
紀林熙站在車外,雨水很快就把他全身上下打溼了。凌秒似乎沒有注意到紀林熙的狼狽,他一把把蘇煜陽抱在懷裡,嘴裡小聲唸叨着:“蘇煜陽這傢伙,很怕冷,稍微吹點風就要加外套。今年的天氣也真是奇怪,都六月份了,還是這麼涼爽,簡直不正常。”
紀林熙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身上,不是他不想找把傘遮一遮,而是凌秒的話讓他根本邁不開腳。
一顆悶雷在紀林熙心裡炸響,紀林熙震驚地看着凌秒,他問:“你……”
凌秒摟着蘇煜陽,愛憐地說:“林熙,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紀林熙期待地問。
凌秒卻是笑笑沒有說話。
“無論你明白了什麼,我相信你的決定是正確的。”紀林熙鼓勵地拍拍凌秒的肩。
紀林熙打開後備箱,從角落拿出一把傘遞到凌秒手中:“先上去吧,我去停車。”
看着紀林熙手中的傘,凌秒推了回去:“我去停車,你先回去吧。本來說請你吃飯,沒想到害你淋了雨。”
紀林熙無所謂地說:“以前又不是沒淋過。只是……你自己能把蘇煜陽弄上去嗎?”
“少瞧不起我了!”凌秒輕聲喝道,嘴角還掛着笑,“林熙,如果……”糾結、害怕、擔憂,許多的情緒調和在一起,凌秒忽然用一種複雜的神情看向紀林熙。
凌秒的神情以及欲言又止,加上先前凌秒說他“明白了”,紀林熙幾乎已經猜測到凌秒想說什麼了。
拍着凌秒的肩,紀林熙寬慰道:“我說過,我相信你的決定是正確的,既然相信就一定會支持。”
說完,紀林熙就把車鑰匙摁到凌秒手中,撐開傘緩緩向出租屋走去。
“謝謝你,林熙。”凌秒看着紀林熙的背影越走越遠,越來越模糊,他心裡的感激愈發深刻。
如果沒有紀林熙,如果沒有風紀,凌秒想,有些事或許他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有些人或許他就要錯過成爲此生的遺憾。
“蘇煜陽,我現在明白了,明白爲什麼這麼在意你對我的態度,爲什麼這麼在意你,蘇煜陽,你快醒來,醒來之後,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所以,你不要逃避我了好不好,快醒來啊!”凌秒在蘇煜陽耳邊小聲說。
一個吻落在蘇煜陽脣上。
窗外的雨滴歡快地拍打着車窗玻璃,彷彿想要一窺車內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