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櫃報出名號,卻將朱林唬的一愣,這一愣之下,朱林並不立即看向老掌櫃,反而一退步,與尹維峻互爲犄角,擡眼向屋內四下一看,這才一眼盯上鄧子咴。那個打瞌睡的老掌櫃似乎對朱林這個反應很是滿意,正笑眯眯的看着朱林,一張皺紋橫刻的臉上,滿是和善。
朱林看了一會兒,似覺並不危險,面上微微一笑,“在下鳳陽朱林,家兄遣我來尋先生。”
“原來是二公子,”鄧子咴臉上皺紋聳動幾下,似乎心中並不滿意:“門主可真是能給人出難題。我以爲會是方家二公子來。”
“三哥還沒回來,在德國做觀察武官。”朱林隨口答道。其實這觀察武官,他也想做。經歷過辛亥風雲的人,哪個又不想去看看世界一等的戰場?兩年前長草之戰後,振武堂便輪番遣人去觀摩歐戰,不過打的都是美利堅的旗號。因着他們,朱丘對歐戰戰事也還算諳熟。如今歐戰戰事僵持,按常理正是破局之時,不能親去歐洲一見,朱丘心中總覺遺憾。
“鄧老,不知大哥要我們來做什麼?”朱林把“我們”二字咬的重一些。
鄧子咴撿起桌上那本冊子,隨手拋給朱林,“看完再說。”
冊子一到手,朱林就覺到冊子單薄,怕只不過十幾頁紙。朱林微微靠近一旁桌上的燈火,卻並不坐下,擡頭看了看屋頂,見屋頂密閉,並不可能有人觀瞧,可依舊將書冊立起,微微一斜,自己就着昏暗的燈火看去。
紙上墨跡淋漓,依稀有些淡淡的墨臭,朱林摸了摸,紙上墨跡未乾,顯然是剛寫上沒多久。
朱林略略翻過,又回頭挑了幾頁看完,側頭默想了一會兒,走到桌旁,將冊子湊到燭火上,引燃燒了。
“大哥要我來做這事?”朱林看着突突的火焰,仔細想着冊中的話,終於還是搖搖頭,“子不語怪力亂神,白氣之說,虛無縹緲,值得這一番動作嗎?”
雖然口中這般說着,朱林待冊子燒盡,又將幾片未盡的紙夾在手中燒成灰燼,轉身看了看鄧子咴,見這老者身上已然多了一個包袱,斜背在肩上,一副行將遠行的樣子。
“鄧老也要去嗎?”朱林訝異的問道。
“當然,”鄧子咴盯着朱林說道:“門主既然要二公子來,我自然要做個領路人。何況這個點既然現了,我早便該走。”
“也好,”朱林似乎也很是樂意,“我和尹姐多年未回故國,確是有些人地兩疏,有鄧老在,此事便要容易許多。”
尹維峻站在一旁,並不做聲。她自小在江湖中打轉,兩人的這番動作尹維峻自然明白。鄧子咴寧可將話寫下來,也不願在這屋中說,顯然所說的事幹系重大。
鄧子咴也不熄這屋中的燈火,帶着朱尹兩人進了伙房,便從伙房出了屋,後面是一條窄窄的弄巷。行出二十餘步,鄧子咴忽然左轉進了一個廢棄的園子。雖是盛夏,園中也是厚厚的一層落葉。朱林與尹維峻跟在後面,走不過數十步,便看見三匹高頭大馬栓在不遠處。
“沒落什麼東西在放馬處吧?”鄧子咴一邊將包裹束在馬上,一邊回頭向兩人問道。
“都在裡面。” 朱林拍了拍肩上的揹包,本來準備夜裡廝鬥的,所以東西都帶在身上,“我們今夜便出城嗎?”
鄧子咴點點頭,“這裡已經被盯上了,我們用不着跟他們糾纏,早早離去便是。”
“他們是誰?”朱林解開馬繮,拉馬出來,手中摸了摸馬頭,是匹好馬,“不去望山,找我們做什麼?”
“因爲地圖在我手裡。”鄧子咴牽馬走在前頭領路,不幾步便出了園子,來到巷口,“三教九流都來了些人,着實有些好手。我故意放出風去,又守在店裡不出去,這些人相互忌憚,只是派人在酒肆內監視,誰也不敢搶先動手,可若是我們跑了,他們可就能在暗處下手了。”
說話間,忽然來處喧鬧聲大起,跟着四處都大響起來,黑暗中鄧子咴臉色一變,卻仍不上馬,停住腳步聽了一會兒,心中稍安,對朱尹二人說:“棘手的沒來,這些人不過是上海本地的小嘍囉,不用在意。”
“鄧老放心”朱林笑着回道:“若果然那些人互相忌憚,自然不會弄出這麼大的聲勢尋我們。”
“應該讓他們聲勢更大些纔好,”尹維峻忽然插言說道:“若是全城喧動,我們便能趁亂而走了。這般寂靜反而不妙。”
這尹維峻久在上海躲避滿清追捕,自然對這明暗爭鬥熟悉無比。聽到尹維峻的話,鄧子咴想了想,便讓朱尹二人在這等着,他一人縱身又向酒肆處奔去。
待鄧子咴離去,朱林斜靠在馬上,隨手抓了跟茅草叼在口中,隨口說道:“大哥說望山之上白氣升騰,似有不世之物將要現身。着我去探察一番,若是果有寶物,順手取過,以作二哥的訂婚之物。”
“這是門主說的?”怪不得朱林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原來是這樣子,尹維峻雖也是久在江湖,卻不信朱丘也會這般想。
“鄧子咴在冊上這般寫的。”
“知道是什麼東西了嗎?”
“望山……大哥說應該是湛盧劍!”朱林苦笑着搖搖頭,“兩年不見,大哥如何變得這般了,竟也信什麼鬼神之說。”
“那可是湛盧劍啊!”尹維峻卻興趣大增,“得之國興,失之國亡!史不絕書呢!”
“呵!”朱林輕笑了一下。真不知大哥是怎麼想的,一柄古劍也要讓他去尋。若是沒有鴉片開國,這樣的神話傳說倒也可以隨着朝代更替繼續下去。可如今是怎樣的時代?且不說海洋上遍佈的鋼鐵輪船,單說夏威夷,如今各島之間的往來都是使用飛機,飛機啊!還是洪門自己設計製造的飛機!這中華故國好歹民國也已經四年了,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倘若一柄劍能決定國家興衰,什麼兵刃比得過大哥的紫皇刃?有時間去尋這湛盧古劍,還不如去找座金礦或者寶藏更來的痛快!
沒等朱林胡思亂想多久,四面忽然響起呼哨,跟着便聽到有人大喊:
“往那裡去了!快截住他!”
“老頭,你跑不了了!”
兩人擡眼看去,本來遠處火把已經蔓延開來,慢慢的將這周圍幾個地方都充滿了,隱隱的火光已經照了過來。這時卻忽然向西面遠處蜂擁而去。
“果然是江湖老手!”朱林讚了一句。
忽然鄧子咴在黑暗中現身出來,走到馬前,挽住繮繩,喘息幾下便笑道:“有些老了,跑這麼幾步便有些喘,倒叫兩位笑話了。我們走吧!”
說着,鄧子咴翻身上馬,催馬出了巷口,轉向東面。追兵背道而行,三人心中都是大安。騎在馬上並不着急,只慢慢的行,馬蹄踏在石路上得得響,這響聲也便只有他們才聽得見,稍遠一些便只能聽到追兵的喧鬧聲。
想來上海城中這種事情份屬尋常,三人行在路上,並不見有人家亮起燈火,或是出門來看。這時浮雲已遮明月,四下裡暗暗的,三人默不作聲的催馬在這上海城中得得而行。
忽然鄧子咴耳朵撲楞楞動了兩下,行在最後的朱林催馬跟上尹維峻,卻見尹維峻臉上也是嚴肅之極。再行幾步,前面遠遠看見一個男子揹着一個小孩在街上狂奔而過。不過一會兒,幾個男子手持利刃,也縱身追過。
“是江湖仇殺,”鄧子咴舒了口氣,低聲說道:“這種事在上海尋常的很。不用管它,我們得抓緊離開,若是等江湖老手過來,怕就不能輕易脫身了。”
尹維峻卻覺得揹着孩子的那個男子依稀有些面熟,但四年不履故土,她急切間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誰。跟着行了一會兒,尹維峻心中實在按捺不下,她一把拉住繮繩,對鄧子咴與朱林說道:“被追殺的男子似乎是舊相識,我得去看看。”
說着,便撥轉馬頭,打馬向那男子追去。鄧子咴臉色一變,待要喝止,旁邊朱林笑了笑:“沒準是光復會的舊相識。鄧老,一塊去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左右都是爲了湛盧劍,遲早會相見的。”
說完,朱林縱馬追了上去,鄧子咴皺皺眉,心中暗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他枯發鄧子咴在江湖中也大有名頭,若不是真遇上了硬茬,他會躲得這般小心翼翼?鄧子咴嘆口氣,說不得,便縱馬追了過去。
卻說朱林縱馬追上尹維峻,兩人盡力催馬,不過幾個呼吸便看到遠遠的幾個男子將那名漢子圍在當中,那名漢子不知從那裡尋到一條長棒,在那裡舞的呼呼作響,但圍着的幾人甚有經驗,只是時不時轉到漢子背後,待漢子不察,便是一刀紮下。便是尹維峻縱馬而來的瞬間,漢子便已經支持不住,只在那裡苦苦撐着,聽到馬蹄聲響,漢子擡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似是耗盡了他所有力氣,漢子歪斜着便倒在地上,跟着一個童稚的聲音“哇”的大哭起來,圍斗的幾個男子似乎覺得心煩,一人躍起身形,便向場中的小孩扎去!
尹維峻見到幾人竟是要斬盡殺絕,怒火中燒,本待先禮後兵的她不及下馬,縱馬便直衝過去,登時將躍起那人撞得飛出老遠:
“竟對幼童下手!江湖規矩忘了嗎!”尹維峻怒罵道。
“你是誰?竟管我們漕幫的是非?”圍斗的幾個男子迅速將尹維峻圍住,一人開口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