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讓陳平跟我們一塊來的,”朱丘悄悄的對張元濟說,“那個白髮的老者,馬克•吐溫,給陳平的父親陳芳公,寫過傳記。”
“是嗎?想不到美利堅還有如此親近我們漢人的名士。”張元濟說道。
“他可不是一般的親華,”朱丘繼續說道,“那年排華法案在國會通過的時候,馬克•吐溫老先生有一次因爲看不過去,就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個廣告,上面寫着:‘國會議員有一半是混蛋。’報紙一賣出,許多抗議電話隨之而來,這些國會議員可不認爲自己是混蛋,於是紛紛要求馬克吐溫更正。第二天,馬克吐溫老先生又刊登了一個更正:‘我錯了,國會議員,有一半不是混蛋。’”
“哈哈……”張元濟頓時大笑了起來。
兩人此刻乃是託雅各拉比的福,來這紐約有名的波浪山莊做客。說起這波浪山莊,可是鼎鼎有名。富蘭克林的叔叔,現任的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小時候就是在這裡長大的。但是,此刻山莊的主人,卻不是西奧多,而是屬於喬治•帕金斯,摩根公司的股東之一。
列位看官想必已經知道了這次聚會的原因,不錯,就是爲了解決美利堅的金融危機而特意召開的。
昨日,在安良堂忙着收殮凍骨的時候,朱丘和唐娜,已經坐着馬車,趕到了雅各拉比的住處。朱丘說明來意後,雅各拉比毫不推辭,去密室中發了幾封電報,此事便已經差不多了。正好第二天在波浪山莊有個私人聚會,雅各拉比便邀了朱丘一起過來。
此時,雅各拉比和摩根等人,自去密室中商議細節去了。朱丘和張元濟,百無聊賴,便在這莊園中四處遊走賞玩。
說起來,這西方的莊園,和漢家的絕不相同。漢家的,一般稱爲園林,典型的,便是蘇州的拙政園了,精巧雅緻,巧奪天工。而西方的莊園,則崇尚原始自然,一切多是天生便有的,裝潢修飾之類的,倒是十分的少見。何況此時落雪未融,千里純白,正是這冬日風光最美之時。
張元濟學識廣博,又是出身與江南水鄉,於這山林,實在精熟的很,一路走來,評點山水,句句精到,讓朱丘大呼過癮。
但畢竟張元濟清國人的裝束實在過於引人注目,兩人得閒不過一會兒,便有人上來彬彬有禮的請教辮子的事情。好在因爲是跟隨雅各拉比而來,兩人沒有因爲膚色的原因而受到刁難。當然,這只是表面的原因罷了,這次聚會之中,多有昔日與朱家相好的門閥,自然不會對黃色皮膚的他們,有何歧視了。
這一來二去,不知怎的,便說道了文化上去。只聽得張元濟侃侃而談:“我以爲,西方的紳雅,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紳士風度,與我漢家的儒雅,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你們紳雅,只是一種表面上的禮儀,尚不能將之融入到言、行、舉、止當中去,比如,你們的紳雅,在追逐金錢上,就半點也看不到。而我漢家儒雅則不同,它是經過兩千年的錘鍊下來,形成的一整套修身養氣的法度。表現於外,有名的,便是鄭和的下西洋,挾鉅艦利炮之威,卻行平等和善之事。而同樣的下西洋,你們做的,卻是用堅船利炮,播行奴役和不公。”
這張元濟,只顧自己說的爽快,卻忘了自己身處的是異國他鄉。頓時,便有許多的白人圍了過來,更有人哂笑道:“這麼說的話,你們大清,應該無敵於天下呀?怎麼現在同世界各國的戰爭,都是輸的乾乾淨淨?知道嗎?黃皮人,這就是文明的差距!”
張元濟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說道:“戰爭的勝負,武器的先進或者落後,並不代表文明的優劣。哥特人與古羅馬,誰的文明更加先進呢?當然是古羅馬,但是古羅馬卻被哥特人滅亡了。昔日的蒙古帝國,地域浩瀚,在西方,曾經敗盡各國,一直打到多瑙河流域,在東方,也滅亡了我漢家的宋朝。但是,誰都不能否認,蒙古人的文明,都要落後於戰敗的東西方各國。所以說,戰爭的勝負,武器的先進與否,與文明的優劣,並沒有關係。甚至,文明本身,並無高下優劣之分,因爲每一個文明,都在綿綿泊泊中向前發展。我漢家文明的確有許多不適,第一不適,恐怕便是治亂興替,不似西方諸國,一旦立國,便可少動根本……”
張元濟一番旁徵博引,說的是衆人皆是讚歎不已。可衆人讚歎,便惱了剛纔說話的那一位。這位白人青年不過二十左右,眉目清秀,顯然也是高門子弟,只是年輕氣盛,見衆人都附和張元濟,心中不免有些惱怒,便大聲說道:“那黃皮豬,不要只是在那裡誇口,你敢跟我決鬥嗎?”
聽到他這一聲罵,好多人便呆了一呆,人羣中有個也是二十多歲的白人青年,便一皺眉頭,對他說道:“威廉,你胡說些什麼!你莫要忘了,當日是誰將你家族從危難中救了出來!”
但是已經晚了,張元濟雖然經歷了夏威夷風波,但究竟沒有聽過白人當面斥罵,他出身望族,又是年少得志,向來只被人捧着,哪裡受過這等腌臢惡氣,頓時怒道:“有什麼不敢!我便與你決鬥。”
說着,張元濟便一伸手,攥住長袍的前襟,要塞進腰帶上,與這威廉戰上一戰。可是,他旁邊有朱丘在,又怎麼會輪到他這個書生上場。
朱丘側過身子,按住張元濟的手,說道:“筱公莫要生氣,這等遊戲,還是讓我們這些年輕人來做吧!”
說完,他橫身站在張元濟的面前,向那威廉說道:“你要決鬥,我便陪你玩玩,你要用槍,還是用劍?”
威廉方纔被那個白人青年一喝,本來就有些後悔,但沒想到朱丘一個小小少年竟然站出來向他挑戰,那剛下去的怒火,便又噌的一下涌上了頭。
“用槍!”威廉大聲的喊道。
剛纔出聲呵斥的青年見勢不妙,便出言相勸,對着朱丘說道:“這位小哥,不是什麼大事,剛纔威廉只是一時口誤,也是無心之失,我代他向你們賠個不是,兩位給我一個面子,此事就此打住,可好?”
這人一說話,朱丘並張元濟兩人就愣住了。爲何發愣呢?列位看官,須知爲了行文的方便,有時即便雙方說的不是漢文,或者幾種語言都有,作者也便用漢文寫了。便如剛纔,其實幾人的對答,都是用的英文。但此時朱張二人愣住,便是因爲這青年,說的竟是字正腔圓的老北京話,而且措詞用句,竟然十分老到,兩人都沒想到,在這美利堅的土地上,排華法案如此興盛之所,竟然能有一個白人,張口便能說出故國北京的方言。這如何不讓人吃驚發愣?
究竟是張元濟見多識廣,便向那人問道:“你是何人?爲何會講我們漢人的話?”
那白人青年笑笑,說道:“我是約翰•昆西•亞當斯二世,你們叫我約翰就行。他叫做威廉•倫道夫,這次的事情,算是兩位給我一個面子,事情就算揭過去吧。”
朱丘聽到他的話,眼睛亮了亮,眼珠轉了幾轉,便說道:“既然約翰老兄作和事老,我們也就不追究了,只要他給我們賠個不是就行了。”
亞當斯看了看倫道夫,倫道夫氣呼呼的說:“算了,我還是決鬥吧,要我道歉,不可能!”
朱丘一笑,說道:“其實你面前的,是兩個選擇,A,你現在道歉,能有個紳士的體面;B,你決鬥輸了,還是道歉,那時,可一點遮羞布都沒了。”
“你……”倫道夫氣的有些發矇,便大聲叫道,“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你不可!”
這下子,就是在這青年一代中,素有威望的亞當斯,也壓制不住了。亞當斯皺了皺眉頭,看向朱丘。朱丘衝他一笑,說道:“放心,我有分寸,不會傷了他。”
此話更如火上澆油,終於讓決鬥不可避免。
兩人各取武器,朱丘紫皇刃在身,看起來仍是空手,倫道夫叫道:“那少年,我和你決鬥,已經有些勝之不武,現在你空着雙手,難道是瞧不起我嗎?”
朱丘哈哈一笑,說道:“我的武器,一向不離身,到時你自然就見到了。”
此話一出,亞當斯若有所思,像是猜到了什麼,拉着張元濟閃在一旁,竟還出言勸慰張元濟道:“筱公不要着急,我看這位少年成竹在胸,想必是有兩全之法。”
這時,消息已經傳到了正在進行利益交換的各大門閥家主那裡,衆人齊齊大驚。連忙趕了過來。但是畢竟隔得太遠。等他們看到決鬥的雙方,那決鬥已然停不下來。
朱丘與倫道夫背對而立,主持人羅納德•霍亞一聲令下,兩人開始向前走去,各數出十步,倫道夫猛然轉過身來,手中的柯爾特****瞬間指向朱丘肩頭,倫道夫一扣扳機,清脆的槍聲一下讓大步趕來的門閥家主們停住了腳步。
但是朱丘卻沒有停住腳步,槍聲一響,朱丘便一伏身,右手白色刃光一閃,只聽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那朱丘,竟然將射來的子彈磕飛了!
倫道夫大吃一驚,但他以爲只是例外,好勝心下,他一咬牙,****指向朱丘,再無顧忌,連連扣動扳機。好朱丘,只見此時他竄高伏低,每每在間不容髮之極,磕飛子彈,身子卻恍如星火,一閃一閃的飛快的接近着倫道夫,要不是顧忌太近的話,朱丘沒有把握磕飛或躲過子彈,倫道夫早就被朱丘欺到身前,這場決鬥,也早就結束了。
即使這樣,倫道夫六發子彈射出,朱丘毫髮無損,反而他自己倒被朱丘欺到身前,絆了一個跟頭。
倫道夫面紅腦脹,躺在地上,恨恨的說:“我輸了,你殺了我吧!要我道歉,絕不可能。”
沒想到朱丘只是微微一笑,對他說道:“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我姓朱,名丘,朱丘。我們兩家祖上,是姻親!”
本來躺在地上發狠的倫道夫,聽到朱丘的名字,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你是朱丘?”倫道夫看了看朱丘,“果然是你,傳言你今年才十二歲。我倒忘了,不留辮子的漢人少年,可不就只有你朱丘一人!”
亞當斯哈哈笑着,一場遊戲就此結束。張元濟莫名其妙的站在場中,不知道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