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之巔,清國當亡,民國當立,載泓心死,身如清羽,緩緩凋零。
“國之將亡,總要有人殉國。國喪於我手,我豈能苟活?”載泓輕輕閉上雙眼,這一閉,也將心中所有的希望與慾望與這世界隔絕開來,“要我助你,卻等我再睜開雙眸吧。”
不想朱崇禎忽然躍出,湊在載泓耳畔,狡黠的說道:“這便是你說的了!”
“左右不過是些毒藥,你當真以爲,我解不了嗎?”
朱崇禎說罷,忽探手攬住載泓,身形一翻,便將載泓負在背上,腳下踢踏,輕輕落在地上,並不稍停,身形一晃,便向紫禁城外躍去,留下漢留與清門衆人,一時間,卻不知如何善後。便見這紫禁城中,明月依舊,人影已杳。
忽忽的過了十數日,清門的衆人,都漸漸的以爲,載泓已經不會再睜開雙眸了。於是,袁世凱便秉遺命,領了內閣總理大臣,要南北議和;而良弼則另外糾集了一衆清室貴族,自組了宗社黨,要扶立大清。兩派雖然有些紛爭,但誰也想不到,良弼竟會引日本人出兵!
良弼被人撞破,卻更加激狂,須知大凡聰明而多智之人,多是這樣,尤其遇到亂世之時,總以爲自己秉持的,自己所堅持的,便是永恆真理,不行之於世,那世就會是亂世。今日良弼所爲,不過是一個開幕罷了,如今朱崇禎將自1840年開始崩潰重建的清國傾覆,掀起這場變革政制的楚漢之亂,亂世中,正不知要有多少人,自以爲只是自己掌握着這世間的永恆真理,要以一己之念再造乾坤?
眼見白羽呼嘯而過,將良弼手中寶劍擊飛,衆人回頭望去,卻見德毅剛持弓站在一旁,他身後,一男一女,一笑一怒,竟是朱崇禎與載泓!
良弼不意竟真能見到載泓,積威之下,頓時心中有些發虛。誰知載泓說完,卻不再理會他,轉身對那個西裝日本人冷聲說道:“川島領事,這是我清國內部之事,各國早就聲明中立,你莫非是要毀諾,置萬國公理於不顧嗎?”
川島一見到載泓,便知所圖成空。這載泓雖是滿人,卻不同於良弼諸人,她對這中華道統一事,看的極重。鬆島乾笑兩聲,說道:“若不是良君相求,我們日本國也不會做出言而無信的事情來。既然您說了,我們自當謹守中立!”
說完,川島一揮手,便帶着手下匆匆的走了。一俟日本人走遠,朱崇禎便肅面說道:“門主,今日之事,你也親見了。昨日我與你所說之事,你心中可有了定計?”
載泓面上有些不忍,可終究還是嘆了口氣,緩緩的點了點頭。
…… …… …… …… …… …… …… …… …… ……
一晃又是數日,這幾日間,北京城中愈發的有了些當年明亡時的亂象,許多的王公大臣們,都開始拋售田地,將京城周邊的園子地產,一份份的都低價變賣了。這親貴貴族們打點行裝,一副要出門避禍的樣子,讓這北京城本來就漸漸浸開的亡國氣息,更加肆無忌憚的蔓延起來。
正當街頭巷尾猜測着這些王公親貴究竟要會不會去日本避難時,有流言就漸漸的散開。那流言,着實的讓這北京城中的地界,震的晃了幾晃,也因着這些流言,讓南方孫文歸國的消息,也看起來,彷彿只是武昌失守那樣尋常的消息了!
終於,流言在這一日,變成了真相。一封電報自清國發往了美利堅,電報上,不過寥寥數語,卻震驚了整個世界:
“神選之地,庇佑罪民!”
原來這一衆的王公親貴,所選的避難之所,居然不是一向交好的日本,而是遠隔重洋,唯一有着明文排華法案的美利堅!這又是何苦來哉?難道南方的那些亂黨,當真容不得這些滿族親貴,要對他們趕盡殺絕?可南邊的消息,明明是,漢王是有嚴令,不許擅殺滿人的。
這一封電報,讓本來紛繁複雜的清國局勢,更加模糊不清起來。就連在對岸觀火望局的各國領事,也突然被這封電報繞暈了頭腦,不明白本來只是清國的內亂,如何又將世界後起之秀美利堅牽涉了進來?於是各國都屏住呼吸,靜靜等待着,要看美利堅究竟如何應對立國以來的第一次外國首腦的避難申請。
其實迴應早便有了,在電報發出去的兩個時辰後,一封沒有署名的電報,便有專人,快馬送到了內閣總理衙門,一路直送到了袁世凱的手中。
袁世凱接過電報看去,卻見電報上的內容更是簡單,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符號:
“?”
這是什麼意思?袁世凱頓時糊塗了。朱崇禎只用八個字電報,拍往美利堅,來與美利堅協商大清皇族移民這等干係重大之事,本就讓袁世凱心中不解的很,如今這回電更是如此簡單,簡直讓人摸不到頭腦。
誰知朱崇禎接過電報,見到那一個問號,面色一凝,側頭想了想,卻哈哈大笑起來,他拿起桌上的毛筆,揮毫潑墨,卻只寫了一個大字,不等墨跡晾乾,朱崇禎便一把拿起,交給來人。
“將這個字發過去!”
袁世凱湊眼觀瞧,雪白的宣紙上靜靜躺着的,卻是一個
“華”!
華人的華!華夏子孫的華!中華民族的華!
袁世凱若有所思,果然,還不到一個時辰,這一次的回電便送到了,依舊只是一個簡單的符號:
“!”
朱崇禎一看,心中便知大事已成,便對屋中侍立的方信孺說道:“你去告訴孝孺和載泓,美利堅方面已經妥當。務須依照前日所議,將良弼手中宗社黨人盡數遷走,皇城中的各種工匠藝人,若是要解散的,便先遷到夏威夷,漢留九業,故國這裡,留下琴棋書畫經五業就可以了,其餘的,先遷往夏威夷。”
方信孺答應一聲,疾步走了出去,翻身上馬,一路便向恭親王府去了。
這時的恭親王府上,已經一團亂麻,清室皇族王公親貴,凡在這四九城中說的上些話的,如今都在恭親王府中擠着。吵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已經有那力弱位卑的,躲在角落裡,站好隊伍,小心翼翼的聽着廳中幾個腰粗腿壯的,還在那裡嘶吼。
這其中,吼聲最大的,便要數良弼,說起來,這良弼不過是賜回的黃帶子,在這京師皇族中,實在說不上尊貴,可誰讓此時此刻,滿清皇室之中,只有這麼一個懂軍事的親貴呢?
“我不遷!我良弼就是死,也要死在這片熱土上!祖宗的江山丟了,你們能活,我良弼活不了!今日我便與門主說一句,我良弼,也只有這麼一句,只要我良弼有一口氣,大清,就永遠不亡!”
載泓高坐太師椅中,冷冷的看着下面良弼在那裡掙命也似落淚嘶吼,一語不發,一旁的方孝孺心中雖對良弼感佩,面上卻也冰冷凝肅。
見主位上這兩人並不說話,廳中良弼的嘶吼聲漸漸消了之後,便有些尷尬的靜寂。這時,有人暗地裡捅了捅昔日的攝政王載灃,載灃擡起頭,看見無數熱望的雙眼,面上一緊,頓時覺得喉嚨有些幹,但終於還是開了口:
“十三妹,哥哥腆着臉,如今居個大,既然那朱崇禎非要將我滿族皇室遷移一部去美利堅,既然肅親王和良貝勒他們不想去,我看……我看……”這話似乎極是難說,載灃在這裡兜了幾兜,轉了幾轉,結結巴巴了好一會兒,才續道:“我看不如這樣,如今皇族的各位都在場,每人都表個態,願意去的,就去;只要有人願意,朱崇禎那頭,你不是也就能交代了嗎?”
“醇親王以爲,我大哥行這遷族之舉,是這等兒戲之事嗎?”方孝孺一旁聽到載灃這話,頓時有些樂了,這些人,成事不足,保身開溜倒是想的早,“實話對醇親王說了,今日這遷族,真的要遷的,只有宗社黨諸君,凡是入了宗社黨的,都要走!一個也不留!沒在名單上的,一個都不能走!都要留!”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肅親王善耆也終於沉不住氣了,“讓我們走,沒問題,爲什麼不去日本?爲什麼非要去美利堅?誰不知道,美利堅明令禁止我們大清移民,那裡是洋人的地界,仇視我們大清,我們去了,能有什麼好日子過?!朱崇禎若是要我們死,來個痛快的,別來這種軟刀子!爺不吃!”
善耆究竟位高望尊,他這話一出,頓時無數人在下面應和,壯着聲勢:
“肅親王說的對,要去就去【】日本,好歹都是亞洲一脈!”
“要是去日本,我們就去!美利堅那種蠻荒之地,爺呆不慣!”
“美利堅排華,要我們去幹什麼,他朱崇禎自己在夏威夷,爲什麼不讓我們去夏威夷,非要去美利堅本土?”
彷彿忽然到了夏天,憑空生出無數的蒼蠅來,“嗡~”“嗡~”“嗡~”,在這廳中四處遊走,不停不息。
載泓冷眼看着,仍不說話,只是端起一旁的茶杯,掀開茶蓋,撥去浮茶,小小的噙了一口!
她忍得住,良弼已然忍耐不住,他抓起桌上的茶杯,一把就摔在地上,“一羣混賬!去日本就不是遷族了嗎?只知道眼前的榮華富貴,你們心裡還有祖宗的江山嗎!沒有了祖宗的江山,我們滿人還算什麼?!你當日本人會可憐我們嗎?”
“你們以爲朱崇禎是要幹什麼?他在效仿漢武帝呀!當年六國豪強,何等威風,一旦被遷移到了關中,離了根本之地,還有什麼?就是一團魚肉,別人要怎麼宰割,就怎麼宰割!你們這羣蠢蛋,難道看不出來嗎?”
衝着衆人罵完,良弼一扭頭,瞪着眼睛看向載泓,直直瞪了一盞茶的功夫,忽然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載泓面前,
“門主!門主!您是何等智慧之人,難道就看不出,他朱崇禎此舉,包藏禍心,實是要將我滿人推入火坑之中嗎?門主,我良弼雖然做了錯事,但我這一顆心,對大清,從未有過半點不忠;這一腔血,願意爲大清,灑遍河山!今日良弼我……良弼我,只求門主睜開眼,看個分明啊!門主!”
良弼口中說完,以頭撞地,咚咚有聲,不一會兒,那水磨的大理石面上,便洇紅了一片,端方在一旁見到昔日好友如此情狀,心中委實不忍,便搶上一步,也拜倒在地,“請門主將事情說個明白,一解衆人心中之惑!”
“哼!”載泓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拿眼看向昔日在這四九城中飛揚跋扈的衆人。她的眼光行處,猶如刀鋒落草,將眼前衆人的頭,都收割的低了半截下去。
“一個一個的,都是孱頭!只有良弼,這骨子裡,還算有些祖宗傳下來的血性!”
“良弼,端方,你二人起來!”
“今日到現在,凡是來的,也都說過話,我也知道你們的意思了!你們想活個明白,我便跟你們說個明白!”
“剛纔方公子說的不錯,今日要遷到美利堅的,就是宗社黨的各位!原因,非常之簡單!因爲在你們身上,還看的到,我滿人的血性!祖宗傳下來的這一點血脈,只要有你們在,我滿人就算江山與人,哪怕只剩下了一個人!也依舊是一個,站起來頂天立地的民族!”
“可你們身上的血性,還不夠!遠遠不夠!大清還不到三百年,看看滿人都成了什麼樣子?看看鎮江的旗營,昔日縱馬衝陣,能衝破洋人的火槍陣!現在呢?現在呢!火炮機槍在手,卻將鎮江城拱拱手,送與了漢人!便是你們,你們宗社黨,就只會空叫囂,文不成武不就,上不得馬,使不動刀,連洋人的槍都沒摸過,就憑你們,保的了大清不亡嗎?”
“你們說的不錯,美利堅是排華之地,蠻荒之所。可要你們去,就不是要你們去生,是要你們九死一生,要你們從生死中,錘鍊出我滿人昔日的血性來!江山丟了,丟了又算什麼?!只要我滿人的血性不滅,我大清,便永遠不亡!今日,我實話與你們說了,你們回去,也跟你們諸旗的子弟們說。七日,我只等七日,七日內,若是覺得自己身上,祖宗的血性還在,就來這恭親王府報名,我親自帶着你們,去美利堅,那個排華的蠻荒之地,拼一個我滿人的榮光出來!”
“誰、願與我去?”
一番話說完,良弼滿面血淚,閃身重又拜倒,
“門主,良弼願往!”
良弼身後,宗社黨諸人紛紛拜倒,
“誓死願追隨門主!”
端方熱淚盈眶,邁步也欲拜倒,誰知載泓卻對他說道:“午橋,你不用去了!”
“爲什麼?”端方頓時有些羞怒,“門主,莫不是您覺得端方老了,不中用了嗎?”
“午橋,還有一件泰山也似的重任,要落在你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