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燭搖曳了鎏金春房,掀喜帕偷覷美君郎,擎雌雄,不輸人,羞英豪,怎輸陣,且盡玉醅酡紅羅帳——
整個盛國京都的百姓無不議論白天看到的一場空前絕後的婚禮。華道縱橫,紅服遍佈,車水馬龍。
趙夕莫繞了整個京城大街到的公主府,沒有花轎,沒有馬車,唯一的一匹馬,也棄之不用。從馬上翻身下來,趙夕莫便守在公主府門口。
趙夕莫幾不可察地宣泄着今時今日他過多的掩埋不住的興奮,他在偷偷告訴世人,今日,他要迎娶他等了十六年的那個人。他的新娘,是他見過便認定的那個人。
他這二十餘年有太多可以誇耀的事情,年少有爲,翰林棟樑;不及弱冠便授親王;上陣殺敵,運籌帷幄立下奇功。。。。。。可這些都抵不過今日的成就。這是他二十一年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他學姜太公,釣了十六年魚,終於等到願者上鉤。
遲遲不見新娘出來,趙夕莫也不見着急,雖然他就算着急了旁人也不大能看出來。
風止的時候,幾縷碎髮貼在兩鬢,趙夕莫的目光對着門口凝滯,那種望穿秋水的眼神比任何畫師筆下的都要纏綿。
百姓們受其感染,竟也不發一言地等着。
這場迎親,沒有喧囂的熱鬧,只有亙古的等候。
地上的綠葉捲動了幾下,將平靜的畫面打破,隨即大紅的喜服終於在大門口現身。
“出來了,新娘出來了!”
趙夕莫定睛看去,眼線又柔和了幾分,笑意難忍。
趙以可走得很慢,他能看出來她走得多辛苦。而且他保證,這不是她自願的。因着她這份妥協,趙夕莫有些感動。
她雖然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卻暗地裡也爲這一樁感情付出了許多。
趙以可低着頭,透過紅蓋頭看前面的路,使自己不至於在大庭廣衆之下出醜。這段路走得很是艱辛。
突然,身旁的喜娘停住腳步,趙以可也隨之停下。
喜娘放開牽着她的手,趙以可迷茫了一會兒,片刻又被另一隻手握住。
一隻比她大得多,比喜娘有勁得多的溫熱的手。趙以可無聲一笑,微微握緊。
問題來了,沒有馬車,沒有花轎,那怎麼辦?
趙夕莫向大夥兒用行動解釋了。他牽起趙以可的手,帶着她往前走,一步一步,緩慢而穩健。
有了趙夕莫的牽引,趙以可走得容易許多,他特意將步子放小放慢,默默地遷就她的處境。他常常不說,只用行動告訴你他是知道的。
趙以可再不用低頭看地,紅蓋頭遮住了她的視線,她唯一的感官就只剩下被五指緊扣的手。像黑夜裡的螢火蟲,帶着她去最美麗的森林。
輕風作怪,偏不小心拂過,掀了一角的紅蓋頭,趙以可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塗了胭脂的脣瓣便不經意間落入衆人面前。
僅是一個輪廓,便讓人惹出無限遐想。
趙以可隱約聽到人羣中有個女子的聲音在說“夫君,你怎麼了”,不過,她沒聽到那個“夫君”的回答。
兩條街的距離,趙夕莫就這樣牽着趙以可,一路回味着過去的十多年,享受着這一段路程的酸甜苦辣。
在莊親王府看到趙子兮的時候,衆人終於驚覺皇上對莊親王的重視。
趙夕莫感覺到趙以可的遲疑,手中的勁大了一分,所幸趙以可很快就反應過來。
主人一到,喜堂頓時熱鬧了起來。賓客們終於找到尋歡作樂的時機。
門外有人一聲令下“吉時到——”,新郎官和新娘子身邊伺候的人就都抖擻起精神來。
“一拜天地。”兩人轉身朝着天地跪拜。
“二拜皇上。”兩人轉回身,卻微頓。趙子兮的身體也僵了一下,手背到後面緊緊捏住。
再不能不甘了,他早已給了成全。他這輩子得不到最想得到的,那就該讓最愛的她獲得她最渴望的。
趙以可抿了抿嘴,然後雙膝跪下,朝着前方鞠了一躬。這一拜,是感謝。
趙夕莫同樣跪下,這一拜,是承諾。
“夫妻對拜——”
兩人相對拜下,突地喜笑連開。
主持婚禮的人正要喊“送入洞房”,就被人截斷了話。
“聽說北越之人最是豪爽,女子亦如是。咱們新娘子是不是該給大夥兒露一手啊。”這叫喚的不是旁人,正是裴歡。
這話一出,康樂立即附和,一時間整個喜堂都鬧騰起來了。
康樂裴歡蕭逸三人交換眼神,無不心懷不軌:丫的,是女人就不能打了,可不表示就沒別的法子了。
這麼一鬧,趙以可兩人還是沒有屈服,於是大家叫嚷間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趙子兮。只要他一句話,肯定就能完事!
趙子兮旁若無睹地靜默了一會兒,驀地起身走到桌旁,執起一個土色酒罈,往旁邊的杯子裡傾倒下去。
本還鬧着的賓客們頓時都忘了起鬨,眼巴巴地看着趙子兮的動作,等着好戲上場。
趙子兮倒好,將杯子舉起,放在趙以可面前,面色冷峻。
趙以可從蓋頭底下看到趙子兮慢慢提起的手,縱使看不清楚面前的情況,也大抵能猜到幾分。不由得放慢了呼吸。
趙子兮也不說什麼,就這樣舉着。手上沒有一絲顫意,好像不會累似的。
靜止的畫面讓看官們都繃緊了心絃。
趙夕莫目光深邃,突地擡手,在趙以可面前接過趙子兮遞過來的那杯酒。
“多謝皇兄美意。夫妻本是一體,這酒,臣弟替公主飲下。”
滿滿一杯,趙夕莫毫不猶豫地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夫妻本是一體,趙夕莫有意無意的話讓趙子兮目光一痛。他沒有阻止趙夕莫,卻固執地在他飲完一杯酒後又倒上了一杯,同樣遞到趙以可面前。不死不休的做派。
趙夕莫手正待伸出,卻被旁邊的手按住。那隻手有些涼意,覆在他的手上,隱隱有着阻止。
趙夕莫轉頭看去,隔着紅蓋頭好像還能感覺到趙以可的決定。他收回目光,反手覆在趙以可的手上,然後將她的手靠近酒杯,直到觸到杯壁,然後收回。
趙以可握住酒杯,微微使力,便將酒杯握在自己手中。將手收至蓋頭下,再從蓋頭下送到嘴前。
蓋頭輕輕搖曳,衆人再看去,酒杯中已無半滴剩餘。
“謝皇上賞酒。”
趙子兮極力隱忍,偏過頭去。
“哦——”喜堂馬上又鬨鬧不斷。氣氛重新回來。
主持的人終於有機會喊道:“送入洞房。”
趙以可和趙夕莫終於從人堆中抽身出來,往他們的新房走去。
紅燭搖曳在鎏金的婚房,喜慶的色彩蔓延在屋內各個角落。
牀榻收拾得整齊,牀上灑滿了果子。
將趙以可送到婚房,趙夕莫還要回去接待賓客。他將趙以可的手緊了緊,輕聲道:“等我。”
趙以可擡了擡頭,好笑地點頭。
今天,她做了一個特別乖巧的新嫁娘。
趙夕莫無奈吐了口氣,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了。
這滿堂賓客,若說需要趙夕莫去招待,恐怕也就趙子兮了。
趙夕莫回到喜堂的時候,正看到趙子兮失神地灌酒。這滿屋的大紅似刺痛了他一般,他便只盯着自己身上的明黃髮呆。
“皇兄,臣弟敬你一杯。”
趙子兮無言擡首。呵,滿堂的大紅也不及趙夕莫身上的更讓人覺得刺眼了吧。趙夕莫從不穿這樣豔麗的顏色,可今日,這大紅恰恰迎合了他的內心。
趙子兮不由得心酸,這輩子,他或許都不可能穿上這樣的衣服,做一個風流新郎官了吧。
悲憤既然不能宣泄,便只能吞下。趙子兮爲自己滿上酒,急急地就幹了下去。甚至不等趙夕莫。
酒或許可以怡情,可酒,對於一個需要冷靜的治國者來說,只可淺嘗,不能沉迷。趙子兮一向約束自己。今日卻只想要放縱。人生至少得有那麼一刻,他應該用自己的方式來活。
他愛的姑娘嫁給了別的男人,用烈酒來平息傷痛,不是很正常嗎?
一杯接着一杯,根本沒人勸酒,趙子兮便着急地幹下。
趙夕莫皺眉看着。
良久,趙子兮停下動作,低頭閉上眼,沉沉地說了一句:“我,終究還是輸了。”
趙夕莫有些不忍,從趙子兮手中抽出酒杯,對召南吩咐道:“將皇兄帶回宮去悉心照料。”
“是。”召南早就想阻止了,只是沒敢上手,聽到趙夕莫的話,便趕緊過去攙扶趙子兮。
趙子兮似乎是真的喝多了,腳步有些踉蹌,難受地閉上眼,由着召南將他扶回到御駕上。
趙子兮離開後,趙夕莫便沒什麼需要應付的人了。康樂他們愛鬧,可從不在趙夕莫面前放肆。具體什麼原因也不知道,只是決定趙夕莫雖然成天一副笑意連連的樣子,可他們看着就是覺得威嚴俱佳,不敢放肆。
所以說,若是旁的人在他們始料未及的時候將趙以可拐走了,他們三個是絕不會同意的,這人要換成是趙夕莫,他們也就挑挑眉,聳聳肩了。
於是,趙夕莫隨意問候了幾人,便將任務交給了府中的管家以及康樂他們,然後光明正大地離開了。
婚房再次被打開,趙夕莫進門看到趙以可就這麼坐在牀上,端端正正的,着實有些驚訝。
等到趙夕莫一步一步地走到牀邊,並在趙以可身邊坐下,立刻就有人遞上挑喜帕的杆子。
“請王爺揭下新娘的蓋頭,從此鶼鰈情深。”
趙夕莫輕笑,拿過喜杆,慢慢挑起紅巾。
從下巴,到嘴脣,接着是鼻子,再是眼睛,趙以可的容顏終於大昭於亮處。下意識地轉過頭,趙以可無意撞上了趙夕莫帶着驚豔的眼神,鸞燭的顏色不知怎麼的竟就染在了她的雙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