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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快到了,岑今跟芷青商量暑假的過法:“以前我每年都回父母家過暑假,除非學校有事走不開。”
“今年還這樣嗎?”
“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
“以前回父母家,那是因爲你沒結婚,還沒有自己的家,現在都有自己的家了,還回父母家去過暑假?”
“我每次都是半年見不到父母,如果暑假不回去,那就一年都見不到了。再說,不回去,待這裡幹嗎呀?”
“一定要幹嗎嗎?跟自己的丈夫待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去父母家也可以跟丈夫待在一起啊,難道你現在就不跟我回F市去了?那你春節的時候,幹嗎那麼積極地要跟我回F市去?”
“春節的時候不是還沒結婚嗎?”
“原來你一結婚就從奴隸到將軍了?”
“我哪裡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時還沒結婚,你還沒有自己的家,春節當然要回父母家去,但現在不同了嗎。”
商量了半天,兩個人都搞得有點氣鼓鼓的了,才說定一半時間待在G市,一半時間待在F市。
她很不好意思地打電話回去說明這個安排,生怕爸爸媽媽說她有了丈夫忘了爹孃,但爸爸媽媽都很理解:“你現在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了,當然是以自己的小家爲主,爸爸媽媽家嗎,有時間回來看看就行了,我們能理解。”
但剛放暑假,芷青就來跟她打商量:“藺楓的父母想爲她修墓,你跟我一起去她家吧。”
“你不是說已經埋了嗎,怎麼又要修墓?”
“當時很匆忙,只是找了塊地方埋了。現在她父母特意買了塊地皮,要修個水泥墓地,比較長久一些。”
“爲什麼要你去?難道你會修墓?”
“我當然不會修墓,他們希望我去護送她的骨灰。”
“從舊墓到新墓?”
“嗯。”
“多遠?”
“我也不知道,應該不遠。”
“不遠還叫你跑這麼遠去護送?”
“你知道的這不是路程遠近的問題,這是……”
“感情問題?”
他不說話了。
她很想爆發,想對他尖叫:“你自己答應過的,以後再不提這事的,但你不僅提了,還一再地提,現在居然還要我陪着你去護送她的骨灰,你說話不算話!”
但她當然沒有這樣尖叫,知道自己還沒潑到那個地步,也不忍心這樣對待他。如果她不能忍受這一切,就跟他離婚;如果她還做不到離婚,就別計較這事。鬧是沒有用的,既不能斷絕他對藺楓的感情和懷念,也不能加深他對她的感情,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她說:“還是你自己回去吧,我去那裡不好。”
“小乖,你……”
“我沒什麼,但我覺得藺楓家的人看見我們倆一起回去不大好。你一個人去,他們可以閉着眼睛安慰自己,說你還沒忘記他們的女兒,如果我們兩個人一起回去,他們怎麼想?藺楓在天有靈,又會怎麼想?”
他心服口服:“還是你考慮得周到。那你在家好好照顧自己,別把我的小乖餓瘦了。”
他走了,冒着酷暑去坐火車,兩倍於F市的距離,只爲了把藺楓的骨灰從一個墓坑捧到另一個墓坑。
她知道他的“楓兒”在他心中佔有多麼重要的地位。
他堅持要她送他去火車站,她送走了他,但回來之後,她大哭一場,爲她自己,爲他,也爲藺楓。
然後她打電話給媽媽,把芷青和藺楓的故事全都告訴了媽媽,但不許媽媽說任何安慰的話:“你什麼也別說,我什麼都不想聽,我只想把這些都告訴你,因爲我需要告訴一個人,而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媽媽果真什麼都沒說,連氣都沒嘆一口,但她知道自己剛剛在媽媽的心上搗了一個大洞。她很後悔把這一切告訴媽媽,也許她應該跑到山裡去,對着大山喊一通,也好過把痛苦轉嫁給媽媽。
她設想死去的是她自己,她的父母一定也希望芷青長情一點兒,能在每年的忌日回來看看自己的女兒。像修墓這樣的大事,她的父母一定也希望芷青能到堂,好讓女兒的在天之靈看到自己生前愛過的男人,還沒完全忘記自己。
再化身爲芷青的父母,難道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早日從沉痛的過去掙脫出來,開始新的生活?
想到這裡,她心血來潮,跑到衛國那裡,去敲他的門,說正在做飯,發現姜用完了,想問他借塊姜。
他剛好在家,聽說她要一塊姜,就到廚房拿了一塊給她。
她拿了姜,還不走,站在門口往屋子裡張望。
他邀請說:“進來坐會兒?”
她欣然接受邀請,進了他的屋子。
他請她在客廳坐下,忙着去給她倒茶。她四處打量,發現客廳裡就擺着兩個單人沙發,中間是個茶几,對面有電視機音響什麼的,再就沒什麼傢俱了。
他端着茶杯出來,放在茶几上,請她喝茶,自己把一個單人沙發拖到她對面坐下。
她劈頭蓋腦地說:“他到他以前的女朋友家去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他笑了一下:“我什麼不知道?”
她又找回了一點兒時的感覺,調侃說:“你還是那麼神氣活現。”
“也就是你才覺得我神氣活現,別人都覺得我灰頭土臉的。”
她問:“可不可以看看你別的房間?我那套肯定跟你的格局一樣,我準備買點傢俱,先看一下你的,好決定買什麼。”
“你要是照着我的買,那就什麼都不用買了。”他雖然這麼說,但還是站起身,帶她到別的房間去觀摩。她發現他家跟她家全都是反的,比如她家的廁所在一進門的右邊,而他家的則在左邊;她家的臥室在左邊,而他家的臥室在右邊。
他臥室裡也沒什麼傢俱,就一張單人牀,一個寫字桌,一把椅子,幾個書櫃,沒有掛衣櫃梳妝檯之類的東西。
觀摩完了,她邊回客廳,邊好奇地問:“你家怎麼這麼廉潔?”
“哦,沒裝修,也沒買什麼傢俱。”
“那你夫人沒意見?”
“她不在這裡住。”
“你離婚了?”
“還沒有。”
“什麼叫‘還沒有’?你的意思是你還是準備離婚的?”
“嗯。”
“爲什麼?”
他搔搔頭:“一直都沒什麼感情,長期處於冷戰分居狀態。”
“怎麼會這樣?”
“我的婚姻是個錯誤。”
“那你怎麼到現在還沒離?”
“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要長大一點兒才能做手術,等他手術做了。”
她待在那裡,老半天才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早告訴你就怎麼樣?”
“我會等你離婚。”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得長多大才能動手術?”
“學齡前。”
“那不是快了嗎?”
“是啊,但是誰知道手術成功不成功呢?”
“成功就怎麼樣?不成功又怎麼樣?”
“成功的話,可能孩子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像正常孩子一樣。但如果不成功……”他迷茫地搖搖頭,“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一下子的事,也許是一輩子的事。”
“如果手術不成功,你就一輩子不離婚?”
他仍然是滿臉迷茫:“我也不知道,要看她什麼態度了。現在是一提離婚她就要帶着孩子去死,但也許以後她的情人能娶她了,她就不會這樣了。”
“她有情人?”
他尷尬地笑了一下:“嗯。”
“她有情人你怎麼還跟她結婚?”
“結婚之後才知道。”
“她的情人爲什麼不娶她?”
“因爲有妻室,每次一提離婚,那邊就尋死覓活。”
“那她說的那個出了國的男朋友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沒打聽過。”
“那你這些年就一個人住在這裡?”
“嗯。”
“那你不跟沒結婚一樣嗎?”
他嘆了口氣:“怎麼會跟沒結婚一樣呢?如果沒結婚,一切都不同了,我就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跟他結婚了。”
她哭起來。
他沒勸她,只走過去把門關嚴實了,回到座位上,看着她哭。
她邊哭邊問:“你爲什麼要跟她結婚?”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年紀大了,。家人着急別人撮合生理上也有那個需求,就結了。”
她遏制不住地看了他那個地方一眼:“但像你們現在這樣分居着,能解決你的生理需求嗎?”
他苦笑了一下:“不能。”
“那你幹嗎要結婚呢?”
“結之前哪裡知道呢?”
“既然結了,你怎麼不就用她解決你的生理需求呢?”
他很尷尬,支吾了半天才說:“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我們看到彼此就煩,根本沒生理需求。”
“完全沒有了?”
他的臉紅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沒說……完全……沒有,我的意思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沒有。”
“現在有沒有?”
他更尷尬了:“你問這幹什麼?”
她誠懇地說:“因爲我關心你,想幫你。”
“這種事怎麼幫?”
“你願意我怎麼幫,我就怎麼幫。”
“我們別說這個了吧。”
她見他滿臉嚴肅,只好放下那個話題問:“難道你就沒想過,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會有什麼後果嗎?”
“結了之後才知道。但結之前以爲既然跟你結婚不可能,那就隨便找個人結婚吧。”
“你爲什麼不早點發現呢?”
“有些事,只有等到做過之後才知道做錯了。”
“等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一切都晚了,我都已經結婚了。”
他苦笑一下:“那有什麼辦法?可能這就是我的命。”
她生氣地說:“這不是你的命,是你自己搞成這樣的!如果你不慌慌忙忙跟她結婚,我們就不會是這樣。”
“我覺得芷青也挺不錯的,至少比我強,博士,父母是大學教授,不像我……”
“但是他以前有過女朋友。”
“那有什麼?也比我強,我就不只是有個女朋友了。”
“但是他一直都忘不掉她。”
“我比他更糟,一直都離不掉婚。”
“他跟她家還有來往,現在又去她家上墳去了。”
“上墳也就一年一次,我每個星期都得去那邊帶孩子。”
她衝過去,打他:“都怪你!都怪你!”
他不躲閃,也不還手,讓她打。她打夠了,坐回沙發上:“現在怎麼辦?”
他滿眼的淚水:“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現在就是活一天算一天,只想存點兒錢給孩子做手術,希望孩子手術成功。”
“你看到我和他在這棟樓裡進進出出,你不難過?”
“怎麼會不難過呢?難過得想一死了之,但是有什麼辦法?是我自己造成的,可惜的是我現在連死的權利也沒有了。”
“你要不要我搬走?”
“搬走沒用的,不管你在哪裡我都是一樣的難過。也許你住在這裡,我偶爾能看到你,還好一點兒。你不在跟前的時候,我會到處去找你。”
“你到哪裡找我?”
“隨便哪裡,只要是你會去的地方。”
“我怎麼沒看見過你?”
“不敢讓你看見。”
“那說明你沒去找我。”
他笑了一下:“寒假的時候我去了F市,看到你和他在逛星月大廈,你們兩個在吃羊肉串,你吃完了,到處找紙擦手,我恨不得給你遞過去幾張。”
她知道他真的去過F市,春節期間,在人家的鞭炮聲中,他一個人孤寂地走在F市的街道上。
“春節你都沒回去看你父親?”
“他看到我一個人回去會更難過。”
“那就把妻兒都帶回去?”
“她不願意去,我也不想帶她去。”
“你就對你父親撒謊,說你在你岳父母家過春節?”
“嗯。”
沉默了片刻,他問:“你春節結的婚?”
“嗯。你怎麼知道?”
“我什麼不知道?”
她開玩笑說:“別告訴我你春節去了我家。”
“正要告訴你這一點。”
“什麼?你真的去過我家?”
“我把那個紅髮夾留在你家門上那個布袋子裡了。”
“什麼紅髮夾?”
“你送我的那個。”
“我什麼時候送過你紅髮夾?”
“你很小的時候送的。不記得了?那天晚上,很熱,你連上衣都沒穿,只穿一條短褲,從牀上什麼地方摸出一個紅髮夾,跑到門邊送給我,說‘衛哥哥,我把這個紅髮夾送給你,你看到這個紅髮夾,就像看到我一樣’。”
“你把紅髮夾留在我家門上的布袋子裡了?”
“嗯。”
“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
“也許你們家的人看見後收起來了。”
“你爲什麼要把紅髮夾留在我門上?”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頭腦發熱,想告訴你我來過,想阻止你們的婚姻。不過我很快就明白過來,我不該這樣,既然我自己不能跟你結婚,我幹嗎要阻止你結婚呢?那我不是太自私了嗎?我跑回去拿那個紅髮夾,但已經被誰捷足先登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