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今像哄孩子一樣對父母說:“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哭哭啼啼了,該幹嘛幹嘛,這事就交給我吧。”
兩個老傢伙面面相覷,芷青說:“那我下樓做飯去了。”
岑今忍不住又交待幾句:“小今,你不是要給victor打電話嗎?趕快打吧,但別惡作劇嚇唬他。”
“知道。”
她剛走了兩步,又退回去再囑咐幾句:“我看還是先別告訴他,只請他今晚上咱們家來吃飯,那時候再告訴他吧。”
“我知道怎麼辦,你去忙你的吧。”
她只好從小今的房間退了出來,到樓下去幫忙做飯。
廚房裡的氣氛很尷尬,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幹活也老出錯。
最後,芷青打破沉默,試探說:“如果你不反對,我想把這事告訴藺楓。我不是指petal和victor的事,那事我對誰都不會說,就爛在我肚子裡。我是指——petal不是我親生的事,我想告訴藺楓——”
“如果你覺得告訴她有好處,你就告訴她吧。”
“我覺得告訴她會有好處。她一直耿耿於懷的,就是petal是我跟你——的孩子,她說如果是個不相干的人的孩子,她反而沒——隔閡了——”
“那你就趕快告訴她吧。去吧,去給她打電話吧,飯我來做——”
芷青解下圍裙,上樓去打電話。
她神思恍惚地做着飯,一會覺得小今要跟着芷青到藺楓那裡去生活了,一會又覺得小今要到中國找生父衛國去了,而她最擔心的,還是眼前,怕小今的鎮定是裝出來的,現在正在臥室裡幹傻事。
她匆匆跑上樓去,來到女兒門前,卻聽見女兒正在講電話,講得唧唧咯咯笑,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講。她覺得應該不是跟victor講電話,因爲這事沒什麼好笑的,即便兩個人都灑脫,那也頂多就是不難過,斷不至於開心到唧唧咯咯笑的地步,可別是受刺激太深,神經搞得不正常了。
她想推開門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又覺得那樣太魯莽。她站了一會,覺得女兒不像發瘋的樣子,便又神思恍惚地下樓去了。
過了一會,芷青也下樓來了,得意地彙報說:“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怎麼啦?她很——高興?”
“嘿,你們女人啊,就是小心眼!孩子是同一個孩子,以前說是我的,就百般不能接受;現在說不是我的,就全盤接受了,早知道是這樣,我早就編個故事哄她了——”
她擔心地問:“你是不是——想把小今帶到——她那邊去生活?”
“我怎麼會呢?她在這裡讀書,我把她帶哪裡去?”
“那你說——藺楓接受小今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她心裡沒疙瘩了。”
她沒再往下問,因爲她現在滿腦子仍然是小今和victor的事:“你說小今會不會是裝的?”
“裝什麼?”
“裝着不在乎的樣子——”
“不會吧?她幹嘛要裝?”
“怕我們擔心。”
芷青也不答話,兀自跑上樓去,過了一會,又跑下來:“我覺得她不是裝的,我聽她講電話講得咯咯笑呢——”
“你聽見她講什麼沒有?”
“好像是在講血型,沒好意思老聽。”
是在講血型!她擔着的心沒法放進肚子裡去。
過了一會,芷青也擔心地問:“你說victor會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我也擔心這個——你看你是不是請幾天假——護送小今上學放學?”
“你怕victor傷害小今?”芷青不贊同地說,“那怎麼會呢?怎麼說小今也是他的妹妹,又是他愛過的人,他怎麼會幹出——那麼蠢的事來?”
“那你說的出格的事是指什麼?”
“我是怕他想不開——”
“他一個男生,有什麼想不開的?”
“男生就沒想不開的事了?男生比你們女生更——重感情——他們只不過不好意思表現出來罷了。”
她發現自己對victor的擔心還不及對小今的一半,感到有點慚愧,也更敬佩芷青,已經知道小今不是他的女兒了,還是這麼愛小今,換了她,很可能做不到。victor是衛國的兒子,她都沒感覺有多愛他,以前在國內時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過了一會,小今也下樓來,看見桌上有盤剩菜,隨手抓了一塊扔到嘴裡。
芷青心疼地問:“餓了吧?我給你盛點飯,你先吃點吧。”
“好啊!“小今坐在桌前,撒嬌說,“爸爸,媽媽,你們的女兒今天中飯都沒吃哦!”
岑今這纔想起女兒今天沒去教堂,沒在那裡吃午餐,而她回家後也光顧着想事說事了,連午飯都沒給女兒開。
父母倆連忙給女兒盛飯端菜,讓女兒先墊墊飢,兩人手下的動作也更加快一些。
芷青問:“petal,你請了victor過來吃飯了嗎?”
“請了。”
“你說沒說是——爲什麼?”
“我說你們要跟他嚴肅地談一談。”
岑今急了:“叫你別搞惡作劇,你怎麼又——”
小今委屈地說:“我沒搞惡作劇啊!你們不是要跟他嚴肅地談一談嗎?難道你們把他叫過來是爲了給他講笑話?”
“你這樣說,可別把他嚇得不敢來了。”
小今嫣然一笑:“他纔沒那麼膽小呢,他肯定會來的,因爲他也要跟你們嚴肅地談一談。”
“他要跟我們談什麼?”
“等他來了,你們就知道了。”
岑今估計victor會給兩個老傢伙,特別是她,上堂政治課,生活作風方面的,對後代的影響,人不能太自私,要對自己的行爲負責之類。她準備接受他的任何責備,哪怕再苛刻都接受,因爲這事的確是她的責任,而victor應該算是受害者。
父母倆都有點忐忑不安,而女兒則興奮莫名,不時跑到大門前,透過門上的玻璃向外張望,又不時地打電話,追問:“怎麼還沒到?”“你到了哪裡了?”
岑今囑咐道:“小今,他在開車,你別老是給他打電話,當心出事——”
“沒事,他的車開得好得很,別說是打電話,就是——”
女兒一吐舌頭,不往下說了,但兩個老傢伙都悟出了女兒沒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麼,不免一陣尷尬,又一陣心痛,以後就沒這個“就是”了。
好像過了幾百年似的,victor終於到了,氣色不錯,不像是剛被人告知犯了兄妹亂倫罪的樣子,很有禮貌地跟幾個人打了招呼,就幫着端菜開飯。
一切就緒,四人坐定,客氣一番,默吃幾口,岑今忍不住說:“victor,小今把那事——告訴你了吧?”
“您指的是——我爸爸那事?”
她不知道他這個“我爸爸”是指誰,尷尬地向女兒求助:“小今,你沒告訴他?”
“我告訴了啊。”
她轉向victor:“那你——有什麼——看法?”
victor欲言又止,跟小今用眼神探討了一陣,終於下決心說:“岑阿姨,本來petal叫我多嚇唬你們一會,但是我——真不好意思——”
芷青問:“嚇唬?嚇唬我們什麼?”
“是這樣的,petal剛纔打電話告訴了我那事——我的意思是——她告訴我——她的生父不是——芷叔叔——而是——我爸爸——我是指我的——我是指衛國爸爸——-”
終於有人把這難出口的話說出來了,岑今舒了一口氣,探尋地問:“那你對這事——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慶祝一下?”
“慶祝?慶祝什麼?”
“慶祝petal找到——biologicalfather(生父)呀,這不值得慶祝嗎?”
“但是你們——”
“哦,是這樣的,我們沒問題的,因爲我的生父並不是——尹衛國,而是劉正輝——”
“這是誰告訴你的?”
“我爸爸——”
“但是你動手術時,他不是給你——輸過血嗎?”
“是輸過,我是ab型,萬能受血者,幾乎人人都可以給我輸血。”
芷青問:“那你的——衛國爸爸是——a型血嗎?”
“是。”
芷青得意地說:“我早就知道他是a型血,看他那個性格就只能是a型——保守、悲觀、不信任自己、缺乏闖勁——”
小今恭維爸爸說:“爸爸你是典型的o型血人,熱衷政治,不甘失敗,既有浪漫的一面,又有現實的一面,你是‘英雄型’的——”
芷青得了女兒的表揚,十分開心:“嗬嗬,血型真的很說明問題呢——”
小今又恭維媽媽幾句:“媽媽,你是b型血,也很好,自信,聰明,多才多藝,能做成很多人做不成的事業。”
不等媽媽謙虛幾句,小今又轉向victor,擠眉弄眼地說:“我們倆的血型最好,ab型的,把他們幾個人的優點都佔全了。善於與人相處,對人公平,燃燒着美麗的愛情之火,愛經常帶有戲劇性。victor,還有什麼呀?你剛纔念給我聽的,我只記住了這麼多——”
victor有點羞澀地笑着:“那都是網上瞎說的,念給你聽,是讓你開開心,不能當真的。”
“我沒當真啊,我這不是在開開心嗎?快說,還有什麼?”
“我也不記得了,待會吃完飯我們一起上網查吧。”victor說着,從口袋裡掏出電話,“叔叔,阿姨,你們先吃着,我給我爸爸打個電話。”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哪個爸爸?”
“衛國爸爸。”
芷青疑惑地問:“他是在中國吧?現在不正好是那邊——凌晨嗎?”
“是凌晨,不過他很忙,每天都是很晚才睡,我剛纔打電話的時候,他還沒睡。”
岑今阻攔說:“這麼晚了,他可能已經睡覺了,別打攪他,等明天再打吧。”
“沒問題的,我告訴他我會來這裡,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們,他肯定還沒睡,在等我的電話呢。”
“他在等你的電話?那你就——給他打一個吧。”
victor用手機打通了衛國的電話,講了幾句,把手機遞給岑今:“爸爸要跟你說話。”
不知道爲什麼,她竟然有點抖抖的,接過電話,得用一手握着,一手託着。她抖抖地說:“hello,喂——”
那邊是很高亢的聲音:“喂——”
“喂——”(升調)
“喂——”(降調)
兩人像第一次打電話的鄉巴佬一樣,“喂”來“喂”去了好幾個回合,那邊先找到了言語:“是今今嗎?”
“是我。你是衛國嗎?”
“是我呀。對不起,沒早告訴你,讓你們受驚了——”
她眼睛的餘光看見芷青把兩個孩子都帶出去了,餐廳就剩她一個人。她按捺着激動的心情問:“victor——生父的事,他沒搞錯吧?”
“不會搞錯的,他生父那邊因爲遺產分配的事,驗過dna的——”
“遺產?他生父——過世了嗎?”
“哦,沒有,是因爲他有點——財產,他以前的兩個孩子怕外人爭奪遺產,要求檢驗的。”
“那victor以前不知道檢驗結果?”
“他知道。”
“那我前段時間問他的時候,他爲什麼說——你是他的生父?”
“大概是怕你傳給我了吧,他以爲我不知道——”
“那他也應該告訴我,不然讓我着多大急啊!”
“他可能沒想到小今會是——我的女兒。別怪他——”
她一點也沒責怪victor的意思,只壓低了嗓子,很興奮地問:“小今是你的女兒,你——高興不高興?”
“怎麼會不高興呢?從維今打電話告訴我這事起,一直在喝酒慶賀呢,人都喝得有點飄了——”“你會喝酒?”
“呵呵,不會,但是太高興了,想喝一點——”
“你想到美國來看——小今嗎?”
他遲疑起來:“這個——再說吧——”
她知道他爲什麼猶豫:“你——夫人和女兒都好吧?”
“她們很好,謝謝你問候。”
“你現在打電話不會——吵着她們?”
“呵呵,現在不是從前住鴛鴦樓的時代了,屋子大着呢——”
她知道該掛電話了,但她捨不得:“那個紅髮夾,是你給victor的嗎?”
“是的。”
“你怎麼要把紅髮夾給他?”
“他問我要,我就給他了,反正我帶着也沒什麼用。”
“《往事只能回味》,是你教他唱的嗎?”
“沒有啊,我沒教過——”
她感覺他的聲音裡有種不當一回事的成分在裡面,心裡很失落:“是你告訴他——我們在l市的嗎?”
“哦,他出國前,怕沒人接機,我告訴過他,有個以前的鄰居在美國的l市,如果他沒人接機,可以跟你聯繫——”
好實用主義!她不甘心地問:“你對他講過——以前的事嗎?”
他似乎不知道她指什麼:“以前的事?哪方面的?”
她很失望,看來他真的是走出過去了。她遲疑了一會,問:“你現在過得幸福嗎?”
“承蒙關心,很幸福。”
她聽見了“很幸福”幾個字,就沒再往下問,再問就是自討沒趣了。
她打完電話,把幾個人叫回餐廳繼續吃飯。她抱歉說:“對不起,讓你們——虛驚一場。”
小今說:“我喜歡,像坐過山車一樣——”
她看見victor以一種寵愛的神色看着小今,那個表情真的很像衛國,使她的心仍然懸在那裡,但她安慰自己說,也許天下寵愛戀人的男人都是一樣的眼神吧,或者因爲她自己還沒徹底getover(忘掉,不再迷戀)衛國,所以看誰都覺得像衛國。
小今說:“victor,我現在跟你一樣,兩個爸爸,兩個媽媽。”
她忍不住問:“你哪來兩個——媽媽?”
“amanda呀,她不是我的媽媽嗎?stepmother,等她搬過來了,我可以自己開車去她那裡玩——”
她覺得心裡好難受,知道女兒再也不會完全屬於自己了。她希望女兒灑脫,但女兒灑脫得連媽媽都不是唯一了,她心裡又很難受。
芷青問:“你想不想去看你的——biologicalfather?”
小今不正面回答:“victor聖誕節要回中國,我跟他一起回去。”
岑今擔心地問:“victor,你要回中國?你的簽證還沒過期?”
“過了,要重籤。”
“那會不會——籤不到?”
小今搶着回答:“不要緊的,如果籤不到,我可以跟他結婚,把他辦出來。”
爹媽都愣了,媽媽阻攔說:“你爸爸——我是說你衛國爸爸——現在又組成了新的家庭,你們跑去他那裡——不太好吧?”
victor很有把握地說:“沒關係的,我經常去他那裡,從來都沒問題的——”
“他夫人——你叫她什麼?”
“叫阿姨啊。”“你阿姨——歡迎你去看你——衛國爸爸嗎?”
“她很歡迎的。”
“但是如果小今也去——”
“沒問題的,她很開通——”
小今懇求說:“媽媽,讓我去吧,你看爸爸就讓我去。爸爸,是不是?”
芷青表情複雜,但還是咬着牙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