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終於下山,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
在天黑之前,日軍獨立混成第8旅團第3步兵大隊終於突破了獨立2團的陣地,將戰線再次向前推進了五里,不過,從地圖上看,距離清河縣城仍然還有五十里的路程,而且按照這樣的推進速度,至少還要五天才能打到清河城下。
獨立混成第8旅團本部,瀨川四郎正閉目沉思。
不遠處,吊在火堆上燒水的軍用飯盒已經燒開了,正往外滋滋冒着水汽,不過瀨川四郎卻彷彿沒有聽見似的,坐在旁邊的吉田峰太郎趕緊上前替瀨川四郎的茶杯裡續上開水,然後又往軍用飯盒裡添了些冷水。
瀨川四郎當下睜開眼睛,微微偏頭道:“謝謝。”
吉田峰太郎擺了擺手,語氣凝重地道:“將軍,嶽維漢真不愧是大日本帝國和皇軍的心腹大患,擋在我們面前的明明只是一羣裝備低劣、未經訓練的烏合之衆,可在嶽維漢的指揮下,卻變得如此難纏!足足一個下午,皇軍竟然只向前推進了十里!”
“此人的確有些本事。”瀨川四郎道,“也難怪能夠屢屢重創皇軍。”
吉田峰太郎道:“將軍,是否電告方面軍司令部,請求增派援軍?”
“大可不必。”瀨川四郎猛然舉手,道,“現在已經不是古代了,隨着科技的發展,領軍將領的個人能力對戰爭勝負的影響已經大爲削弱,而一支軍隊的訓練、後勤保障以及武器裝備等因素的影響卻大大加強了,嶽維漢的確很會帶兵,也很會打仗,不過他的部隊終究缺乏訓練,裝備更是低劣,我們旅團完全可以消滅他們。”
說此一頓,瀨川四郎又道:“嶽維漢擅長夜戰,更喜歡夜戰,因此今天晚上他一定會派兵前來偷襲,命令部隊,注意警戒!”
“哈依。”吉田峰太郎猛然低頭,旋即領命去了。
目送吉田峰太郎的身影消失在帳篷外,瀨川四郎忽然輕聲自語道:“嶽維漢,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憑藉這羣烏合之衆玩出什麼花樣來?”
…………
清河縣城,寶山旅旅部。
嶽維漢揹負雙手,正望着牆上的巨帳地圖出神。
嶽維漢的眼神看起來雖然有些呆滯,可他的思維卻是一刻也不曾停止過。
日軍獨立混成第8旅團的兵力、裝備、戰鬥力,寶山旅各獨立團的兵力、裝備、戰鬥力以及今天激戰下來後兩軍的傷亡,還有既將趕到的炮兵營、騎兵營,全都轉化爲了一個個數據,正在嶽維漢的腦海裡飛快地演算、變化。
嶽維漢一遍又一遍地推算着各種可能性。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日軍獨立混成第8旅團在推進到清河縣城城下之後就將成爲強弩之末,徹底喪失進攻能力,不過,寶山旅要想全殲獨立混成第8旅團,卻至少需要付出近半的傷亡代價,也就是說戰損八個團將近兩萬人的兵力!
當然,這僅僅只是嶽維漢的推演,僅供參考而已。
事實上,推演是一回事,實戰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在這個世界上,再厲害的推演大師也不可能真正做到算無遺策。
急促的腳步聲中,劉毅已經神情陰鬱地走了進來。
進了作戰室,劉毅一語不發,拿起桌上的水壺就仰頭猛灌起來。
劉毅剛剛從前沿陣地巡視回來,也看到了獨立1團和獨立2團,這兩個團已經完全被鬼子打殘了,陣地全部失守不說,武器裝備遺失大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人員傷亡不大,兩個團居然還剩下來四千多人。
不過,劉毅寧願這兩個團全軍覆滅!
如果這兩個團真的拼光了,再不濟也能拼掉鬼子一個步失大隊。
然而現在,兩個團基本打殘,對面的小鬼子卻似乎損失不大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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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寶山旅單獨成軍以來,還從未有過這樣窩囊的戰績,兩個團的兵力,僅僅把守正寬不過五百米的陣地,居然半天之內就讓日軍給打垮了,更可氣的是,日軍僅僅只出動了一個步兵大隊,沒有飛機助戰,甚至也沒有動用炮兵。
“烏合之衆,這他孃的根本就是一羣烏合之衆!”
劉毅將喝空的水壺往桌上重重一頓,終於破口大罵。
嶽維漢默然不語,不過劉毅的心情他完全可以理解,習慣了精銳無匹的寶山旅,突然間面對這樣一羣烏合之衆,誰能受得了?打個比方,一個老兵,原本已經習慣了用九二式重機槍突突敵人,可有一天突然讓他用老套筒打仗,他不發瘋纔怪。
劉毅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當下深吸了口氣,竭力壓下心中的怒火,旋即又不無擔憂地道:“旅座,我現在很懷疑你的計劃能否實現?就憑這羣烏合之衆,不要說襲取石家莊這樣的大城市了,能否打敗眼前的瀨川旅團都很難說啊。”
“參謀長,其實曹興龍和陸秀峰幹得不錯,真的。”嶽維漢卻出人意料地道,“至少,比我預期的要好了許多,我原以爲,今天下午瀨川旅團至少能夠打垮我們三個團,現在只垮了兩個團,已經可以算是勝利了。”
“呃……”劉毅聞言頓時啞然。
嶽維漢沉吟刻,忽然說道:“傳令,曹興龍、陸秀峰馬上接手3團、4團,1團、2團由黃寶成、廖耀庭暫領,撤回縣城休整!”
“咦?”劉毅愕然道,“旅座,你這是……換兵不換將?”
“對,換兵不換將!”嶽維漢重重點頭道,“部隊必須輪戰,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這羣烏合之衆熟悉戰場的氛圍,不過,領軍主將就不必頻繁更換了,還是曹興龍和陸秀峰負責防禦,看看明天他們能否憑藉兩個團的兵力撐過一天?”
劉毅霎時明白了嶽維漢的意圖,旅座不僅要練兵,他還要練將!
曹興龍思維縝密,陸秀峰行事謹慎,池成峰迅猛如風,李青龍疾烈如火!這四人,倆盾倆矛,看來已經被旅座寄予厚望了,倏忽之間,劉毅眉宇間已經浮起了一絲期待,道:“曹興龍和陸秀峰沒有讓旅座失望,卻不知道池成峰和李青龍能否帶給旅座一些驚喜呢?”
“驚喜?”嶽維漢撇了撇嘴,哂然道,“進攻戰可不比防禦戰,指揮、調度部隊的難度只會更高,夜間進攻尤其不易,就憑池成峰和李青龍這兩個笨蛋,今晚能帶着那羣烏合之衆欺近鬼子駐地兩百米內,就算是重大勝利了。”
“兩百米?”劉毅愕然道,“這應該不至於吧?”
“不至於?”嶽維漢哂然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對於訓練有素的正規軍來說,夜間行軍和夜間突擊只是很簡單的科目,可對於從未接受過正規訓練的烏合之衆來說,這卻是難以完成的艱鉅任務,你永遠也想象不到,當一羣烏合之衆在夜間行軍時,會出現什麼樣的突發情況!
…………
深色深沉。
濃密的烏雲遮蔽了星月,四野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曠野上,五百多烏合之衆正在行軍,前方千米開外就是鬼子營地,烏合之衆們既不敢打火把,也不敢打手電,只能摸黑前行。
這五百多烏合之衆赫然就是池成峰率領的獨立16團,獨立16團有2500多人,可這會池成身身後卻就剩下五百多人了,其餘的全在行軍路上走丟了,這會早不知道跑哪去了,要想收攏走丟的這些烏合之衆,恐怕得等天亮了。
“撲嗵。”走在最前面的池成峰一腳踩空,掉進了小水溝。
池成峰狼狽地從小水溝裡爬起來,回頭叮囑道:“向後傳,前面有條溝,注意腳下。”
池成峰的衛士縱身躍過小水溝,又回頭傳話道:“向後傳,前面有條溝,注意腳下。”
一個士兵過去:“向後傳,前面有條溝,注意腳。”
兩個士兵過去:“向後傳,前面有條溝,注意。”
三個士兵過去:“向後傳,前面有條溝。”
四個士兵過去:“向後傳,前面有條狗。”
五個士兵過去:“向後轉,前面有條狗!”
於是從第六個士兵開始,全都掉頭回去了。
池成峰往前摸索了百來米,忽然覺得身後的動靜小了許多。
當下池成峰急回頭清點人數時,卻發現身後就剩下五個人了,當時就氣得破口大罵:“他姥姥,人呢?人都到哪去了?”
衛士和另外三個士兵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
另外一個方向。
李青龍的獨立14團也趁着夜色向鬼子駐地逼近。
李青龍的情況比池成峰好不到哪裡去,這會還能跟着他的部隊也就六百多人了,而且一個個全都鼻青臉腫的,在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了。
好不容易摸到了五百米內,卻出狀況了,一個新兵蛋子一腳踩空摔倒在了地上。
摔就摔吧,可這新兵蛋子因爲緊張,行軍的時候手指頭還扣在步槍扳機上呢,而且步槍還沒有關保險,這一摔頓時就扣下了扳機,紅光一閃,灼熱的子彈已經擊穿了前面另外一個新兵蛋子的腦袋。
槍聲一響,目標就暴露了。
日軍營地裡頓時就升起了兩顆照明彈,耀眼的強光頓時將整個原野照得如同白晝,瞬息之間,日軍崗樓上的好幾機槍也猛烈地響了起來,潑水似的子彈打得李青龍跟前的草叢泥土四濺,碎草紛飛,李青龍萬般無奈,只得下令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