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眸光一閃,不由得注意起來。她的長子姚詩華這些年可不一直在做綢緞布匹的生意,只是時好時壞,賺錢不多,勉強圖個溫飽略有結餘罷了!長年兩地奔波,進貨出貨,十分辛苦。
如果,搭上了江寧織造這條線,人家手指縫裡漏一點也夠吃一輩子了!
顧氏怦然心動,心頭不由火熱起來,越想越不能自己。
“可不是,”顧氏嘆氣,半訴苦半試探道:“你大堂兄沒本事,不過是折騰些小本生意混個溫飽罷了,常年在外頭奔波進貨出貨,一趟下來賺不了幾個錢還累得半死!我瞧着也心疼,本不想讓他這麼辛苦,可是他做這行也好幾年了,習慣了,不做這個還能做什麼呢?說起來好笑,他自己也是有雄心壯志在這上頭,說只要踏實肯幹,堅持下去,遲早有混出頭的一天,執意不肯放棄,我也就只好由着他去了!”
“大堂兄有這份心,意志又這麼堅定,又吃苦耐勞,將來必定有出頭之日的!大伯母就等着享福吧!大伯母也知道,大姐這人是最好的,將來大堂兄如果進貨去到江南,一定要去拜會大姐啊!”姚存慧笑道。
“呵呵,雖是親戚,只怕謝府的門檻兒高,哪裡進得去呢!”顧氏不覺笑道。
“怎麼會呢!”姚存慧反駁道:“大姐的性情大伯母還有不知道的?我聽容媽她們說起,謝家也是書香世家,家教甚嚴,尊重親友、待人接物最是客氣的!”
顧氏便笑:“雲老太君挑選的人,品行自然是好的!”
姚存慧聽了也笑着稱是。
正說着話,忽見姚詩讚嚷着“二姐、纖堂姐”從外頭跑了進來,小玖和武廣小跑着跟在後頭。
“怎麼又淘氣了,跑這麼快做什麼!還不快見過大伯母。”姚存慧憐愛的將他攜手至身前,掏出帕子替她拭汗。
姚詩讚烏溜溜的眼珠子瞧了瞧顧氏,邁着規規矩矩的正步來到顧氏面前,拱手躬身施禮見過。
“贊兒真乖!”顧氏含笑擡了擡手。
姚存纖一旁抿嘴笑道:“贊兒又得了什麼新鮮玩意兒嗎?巴巴的又拿來給姐姐看了!”
姚詩讚這幾日同姚存纖也混得很熟了,聽她這麼說便揚起粉妝玉琢的小臉笑着說道:“我知道纖堂姐明天要回家了,特意給纖堂姐送東西來的!”姚詩讚說着,從小玖手裡接過一個不大不小的食盒,遞給姚存纖道:“這是昨天爹爹特意給我買的品香齋的八大件,味道可好了,我特意留着,送給纖堂姐帶着路上吃!”
顧氏、姚存慧等聽了都笑了起來。姚存慧便笑道:“好不羞人,一盒點心還巴巴的拿來獻寶呢!”
姚詩讚小嘴一撅,不服氣嘟囔道:“等我長大了,給纖堂姐送更多更好的!”
衆人聽着他稚氣又認真的言語,忍不住更是好笑。
“謝謝贊兒,贊兒真有心,纖姐姐很喜歡!”姚存纖見姚詩讚小臉上神氣間有些微的急惱急切,不由得心中一暖,連忙將點心盒子接過,攬着姚詩讚的肩頭輕輕拍撫安慰着他,神情甚是親密。
“真的嗎?真的嗎?”姚詩讚十分高興。
“當然了,纖姐姐最喜歡贊兒了,怎麼會騙贊兒呢!”
“……”
姚存慧亦笑着打趣,一時屋子裡歡聲笑語不斷,其樂融融。
顧氏含笑瞧着,目光閃閃。
第二天姚家二房兩兄弟及姚存嘉兄弟姐妹等,客客氣氣的將顧氏和姚存纖送走,依依惜別。
“都散了回去吧!”顧氏母女的馬車消失眼前,姚老爺目光一掃,挺拔的身軀極富一家之主的氣概。
衆人皆散。
姚老爺簡單吩咐姚二老爺幾句米行裡的事務,轉頭走向了正院。
“老爺今日不出去嗎?”馬氏見姚老爺前後腳跟了進來,連忙起身笑着問道。
姚老爺淡淡“嗯”了一聲,目光淺淺一描,不緊不慢道:“我有事要同你說。”
“老爺但請吩咐。”馬氏笑着親自奉上了剛剛沖泡的上等龍井,將婆子丫鬟們都屏了出去。
姚老爺端着茶碗,揭開蓋子輕輕的撥弄着茶水,片刻方將茶碗擱下,睨了馬氏一眼淡淡問道:“嘉兒的嫁妝,準備的如何了?”
馬氏面上的笑容頓時一僵,暗暗納悶,笑着道:“老爺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都備得差不多了,老爺放心!不如明兒妾身將嫁妝單子整出來拿給老爺過目?”
“也好,明兒送到我書房去吧!”姚老爺點點頭,語重心長道:“謝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世襲江寧織造一職已經三代,在江南三省誰不知謝家的名頭?我們姚家的生意想要做到南方,將來仰仗謝家的地方還多着呢!這門親事又是雲府老太君做主定下的,千萬要仔細再仔細,不能出半點兒差池!”
“是,老爺!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妾身明白!”馬氏沒有想到姚老爺真的要看嫁妝單子,心裡頓時有些氣悶發堵起來,再一聽姚老爺將謝家看得如此重要,又提起雲府,心裡更是不快,且嫉妒得眼睛都要發紅:憑什麼姚存嘉就能夠嫁到這樣的好人家?
“你明白就好,”姚老爺笑道:“嘉兒是我的嫡長女,她的婚事辦不好,下邊兩個女兒也要受影響,你務必上心!還有,趁着這段時間天氣晴好,雨水也少,將南邊的兩三個院落收拾整理出來,明年嘉兒出嫁,族裡長輩們說是也要來觀禮,到時好有地方安排他們住下,省得臨時手忙腳亂的,叫人笑話!”
馬氏立刻想到顧氏,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不由帶了兩分不快,抱怨道:“嘉兒出嫁與族裡何干?也真難爲他們這麼老遠還要過來!我看啊,不過是打着打秋風的主意想趁機撈點好處罷了,老爺您也太好心了!”
“放肆!”姚老爺猛的一拍几子,馬氏嚇得一怔連忙站了起來垂手不語。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姚老爺冷冷道:“族裡長輩們肯來,這是我們二房的體面,也是嘉兒的體面,那謝家也不敢輕看了嘉兒和我們家!這是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你最好給我聽清楚了,這門親事必須要辦好,出了半點兒差池,我饒不了你!”
姚老爺冷冷瞅了馬氏一眼,心道女人就是女人,目光短淺,只看得見眼前的幾個錢,完全沒有長遠的眼光。
孫女輩出嫁,老家族裡的長輩們肯千里迢迢前來觀禮,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這孫女知書達理、賢惠淑嫺,是個頂尖出衆的人物,長輩們疼她,這才肯來!她還以爲隨便一個孫女出嫁,族裡長輩們都肯跋山涉水的前往觀禮嗎?笑話!
嘉兒得到這份殊榮,二房自然也跟着沾光,到時候謝家、雲家還不得高看自家一眼?這對將來的親戚走動也有好處。只要兩下里走動勤快了,交情不就出來了?有了交情,什麼事不好辦?
“是,是,是妾身糊塗了!”馬氏已經很多年沒捱過姚老爺這麼重的話,一時臊得臉上通紅尷尬不已,垂着頭不敢擡。
姚老爺冷哼一聲,擡腳就出去了。
馬氏越想越氣,抓起几上的青花茶碗恨恨的往地上砸去,滾熱的茶水潑了一地,嫋嫋的升騰着熱氣,茶香四散瀰漫,馬氏心裡卻更亂了!
喬媽媽見老爺繃着臉色出去了,屋子裡跟着又有了大動靜,忙忙掀簾進來。見了地上的碎片茶水,忙命小丫頭進來收拾,自己則緩步上前,輕輕喚了聲“夫人”扶着馬氏進了平日裡起居耳房。
“夫人好好的何必動氣呢,氣着了身子多不值得!”喬媽媽陪笑着,扶着馬氏靠坐在貴妃榻上,輕輕替她捏捶肩膀。
“哼!”馬氏冷笑:“我不是氣,我是——”馬氏輕嘆一聲,終究覺得不吐不快,恨恨道:“顧氏那個老娼婦,竟敢跟我玩陰的!我算是記住她了!”
“這,這又是怎麼了?”喬媽媽吃驚道:“夫人送了那麼多值錢的東西給她,她不是都收下了嗎!這哪有,受了人家東西還跟人作對的!”
喬媽媽憤憤不平替馬氏抱屈。
“所以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果然不假!”馬氏恨恨,心頭氣消不少,便將姚老爺方纔的吩咐一五一十的同喬媽媽說了,末了氣道:“你說說,老爺糊塗不糊塗!咱們姚家家大業大,何必上趕着什麼謝家,看人家鼻子眼睛行事,有什麼意思!”
喬媽媽知道她是不忿姚存嘉嫁得好,也知道她一直在打着什麼樣的心思算盤,如今姚老爺將話放得明明白白,又有老家族裡和雲家兩頭,馬氏如果再動這個心思,一旦被姚老爺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兩下權衡,喬媽媽想了想,便試探着笑勸道:“大小姐到底是咱們家的嫡長小姐,您可是她正兒八經的母親,她嫁得好還能不認您這個母親、不孝敬您嗎?老爺既這麼說了,少不得夫人要多操點心了,將這門親事妥妥當當的辦好了,老爺高興,大小姐也必定承您的情!”
馬氏彷彿不認識似的瞪着喬媽媽從頭掃到腳,沉着臉冷聲道:“虧我一直拿你當心腹!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剛剛受了姚老爺一通刺激,又惱恨顧氏一面陰一面陽在姚老爺面前不知嚼了什麼舌頭,這會兒聽見素來同自己一條心的喬媽媽也說出這一番道理來,馬氏只覺氣憤難當,胸口血氣一陣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