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爺目光一凜,指着光鮮靚麗的姚存美冷笑道:“疏忽?怎麼對你自己生的女兒你卻不疏忽了?你當我是傻子不成!”
馬氏身子一僵,這回是真的白了臉。
她嘴脣嚅了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上“騰”的難堪得通紅。她不明白爲什麼,丈夫突然之間發這麼大的火。
“爹……”姚存美也感覺鍼芒在背,渾身不舒服的站了起來。她頭一回覺得,這一身華貴衣裙穿在身上的感覺是這麼糟糕。
“老爺您誤會夫人了,”喬媽媽陪笑着,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又信誓旦旦的說道:“府上每一季做新衣裳,夫人可是從來沒有落下過二小姐,定是那管添置衣物的管事媽媽從中搗鬼,中飽私囊!二小姐素來不太出院子,也不愛見人,那起子黑心的奴才定是因此起了壞心眼兒,料定夫人不會知曉,故而從中剋扣,委屈了二小姐!二小姐又是個脾氣極好的,受了委屈也不告訴夫人,也難怪老爺見了要生氣!”
輕輕巧巧幾句話,便將馬氏給摘了乾淨,一大半的責任反倒扣到了姚存慧的身上。
馬氏猛然回神,眼眶紅了紅,滿含委屈幽幽的望向姚老爺,輕嘆道:“喬媽媽快別說了!總而言之,都是妾身的錯,若是妾身多關心慧兒一點,也不會弄到如今這種狀況!妾身管家不力,請老爺責罰!”
馬氏說着,上前作勢向姚老爺屈膝跪下。
姚老爺下意識伸手扶住了她,臉色也緩和了些,皺眉道:“坐下說吧!”
姚老爺要的就是馬氏的態度,如今馬氏已經認錯,他也就懶得揪着不放,怎麼說馬氏的爹可是戶部侍郎,這個家還要她打理呢,折了她這個當家主母的威儀,對他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姚老爺不禁望了姚存慧一眼,心想喬媽媽說的也有道理。這個女兒素來軟弱,悶聲不響的,就是對他這個爹也是能避則避,冷冷清清的。她自己受了委屈不說出來,誰整日圍着她轉呢?
不過,她雖然不說,可是刁奴欺主,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謝老爺!”馬氏心中得意,順勢起身,復又坐了下去。
“爹爹,”姚老爺正尋思着要說話,不期然姚存慧柔聲笑道:“喬媽媽說的不錯,母親從來沒有疏忽女兒,都是下人們踩高拜低。母親管家甚忙,女兒出不上什麼力已經愧疚,哪兒還敢給母親添亂呢?受一點半點兒委屈也沒什麼的!再說了,這些衣裳也不錯的!請父親不要責怪母親了,不然,女兒心中益發不安!”
馬氏和喬媽媽不動聲色相視一眼,二人心頭俱是大震,驚異的挑了挑眉,姚存慧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嗎?如非親見,她們說什麼也不敢相信!
“唉!”喬老爺不禁一嘆,瞧着小心翼翼的女兒,心中微微有些發酸。沒有親孃照顧,到底是不同。自己總嫌她是個悶葫蘆,可細想想,她有什麼資格同美兒一樣肆意張揚呢?
“慧兒真是懂事!好了,爹不怪你母親了,不過,你也太小心了些!你是姚家的二小姐,是主子,怎麼能由着奴才欺負?這傳了出去像什麼樣!”姚老爺教訓着女兒,轉而向妻子冷聲道:“添置採辦衣物是哪個奴才管的?傳進來,我倒要親自瞧瞧,我府上什麼時候有這種膽大包天的奴才了!”
馬氏臉色一白,身子僵了僵,半響低低應了聲“是,”朝喬媽媽努了努嘴:“去把溫媽媽請來。”
“是,夫人。”喬媽媽巴不得一聲,轉身出去。
她和溫媽媽都是馬氏的左膀右臂,兩人之間明爭暗鬥了許多年,在得勢和失勢之間輪轉了許多回,這一兩年來,喬媽媽要略勝出溫媽媽一頭,成爲馬氏近身伺候離不開的心腹。可是,溫媽媽卻是比她得了更多的實惠,管理採辦和庫房,這得多大的油水啊!
不多會溫媽媽抖抖索索的低着頭跟在喬媽媽進來,對上姚老爺冷冰冰直射過來的目光,雙腳一軟,“撲通”跪了下去,渾身發抖。
來之前,喬媽媽已經將事情首尾簡單同她說了一遍,溫媽媽又驚又怒,又懼又恨!用腳趾頭想她也想得到這其中必定有喬媽媽的功勞!可是,除了忍氣吞聲認栽,她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如果這一回她不站出來替馬氏攬下所有的責任,馬氏豈能饒得了她?重用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就是你這個狗奴才?”姚老爺冷冰冰喝問。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老奴再也不敢了!”溫媽媽心裡悲憤得想要吐血,卻硬生生的將所有罪責扛了下來。
姚老爺冷哼一聲,罵道:“無恥賤婦!簡直無法無天!”
“老爺,何必爲了一個不省事的奴才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馬氏心頭一跳,總覺得這“賤婦”二字格外刺耳,彷彿捱罵的是自己一樣。
姚老爺陰沉沉瞥向溫媽媽,冷冷道:“這種人也配做管事?從今兒起革了去!拖下去打十下板子,革半年月錢!還有,既然貪了二小姐添置衣裳的銀子,統統給我吐出來,爲二小姐將衣裳添上!若叫我發現下次再犯,休怪我不講情面!”
溫媽媽只覺得如墜冰窖,渾身冰涼,輕飄飄的眼神望向馬氏,被馬氏一瞪又收了回來,半響說不出話來!
“爹爹,以前的事情追究起來也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慧兒看來,就讓溫媽媽爲女兒補上兩年的衣裳算了,不知爹爹意下如何?”姚存慧輕柔的開口,看似爲溫媽媽開脫,實際上卻是溫柔的一刀。
按照姚府小姐的規格做齊兩年的四季衣裳份例,可是一大筆銀子!
“就依了慧兒吧!”姚老爺點點頭,厭惡的瞪向溫媽媽喝道:“你還在這幹什麼?還不給我滾出去!”
“是,是,老爺!”溫媽媽暗暗叫苦,這筆銀子哪兒是她貪下了?她算是白出血了!
“夫人管家往後仔細些,實在忙不過來便讓弟妹幫幫忙,婦人家心眼兒也不能太小,弟妹終究是弟妹,再怎麼着也越不過你去!你看看你用的是什麼人?做出這等沒臉的事來,平白的叫人笑話!沒準這樣的人府裡還有,得了閒你仔細理一理,該處罰的都處罰了!”姚老爺毫不客氣說了一大通。
當着姚存慧和姚存美的面,馬氏臉上漲得通紅,忍愧含羞低聲應是,心裡惱得恨不得掀姚存慧兩個耳光:若不是她,哪裡來的這麼多事!
“好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女孩兒家不要坐太晚!我去看看贊兒!”提起兒子,姚老爺目光柔和了兩分,眸光深處,難掩深深煩惱。
兒子的病,始終是他心頭橫亙的一根刺。每每在外打拼時,只要想起疾病纏身的兒子,萬丈豪情瞬時就會熄滅一大半!
沒有兒子繼承,縱然創下萬貫家業又有何用?偏生膝下只得這一根獨苗!
“是,妾身恭送老爺!”馬氏手心緊了緊,昏黃的燈光下臉色微微的發白,重重的咬了咬牙。
“爹,慧兒也想去看看弟弟。”姚存慧心中一緊,祈求的望向姚老爺。
馬氏以姚詩讚身子不適需要靜養爲由,極不喜歡姚存慧姐妹同他接觸,姚存慧昨日便想去看望幼弟,可是想到馬氏的作爲只得忍了又忍。如今跟着姚老爺一起去,馬氏縱然不快,想必也不會怎麼樣吧?
姚老爺轉眼瞥見女兒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滿眼期盼的望着自己,一張不施脂粉的清水臉楚楚可憐,姚老爺心一軟,遂點點頭:“好吧,那就一起去!”
父女兩人來到鳴鳳軒,姚詩讚剛剛服過藥,梨香、芹香正伺候他靠躺在一側軟榻上,用甜白瓷的茶盅盛了茶水給他漱口。
姚詩讚是姚老爺的寶貝,姚老爺生意再忙每一兩日也不會忘記過來看望,出遠門談生意更是一回家便先來鳴鳳軒,是以馬氏並不敢怠慢了姚詩讚,鳴鳳軒裡一應傢俱陳設都是最好的,姚詩讚在吃穿用度上也從沒吃過虧。
可惜,自打六歲那年親生母親過世之後,他的身體便一日比一日差了下來,大夫說是傷心過度,又兼臘月落水留了病根,只有慢慢調理一道。
“爹爹!”姚詩讚一擡眼瞥見父親,掙扎着起來,淡淡蒼白的小臉上露出兩絲笑容。
“贊兒,乖乖躺好!”姚老爺心一緊,忙上前坐在榻沿,伸手扶住了兒子的雙肩,聞着滿屋子的藥味,眼中一片黯然,輕嘆道:“喝過藥了?覺得怎麼樣?晚飯用了些什麼?”
“梨香伺候着喝過藥了,爹爹用過晚飯了嗎?”
姚詩讚一邊回答姚老爺的話,目光落在姚存慧身上,微微一滯,半響遲疑道:“二姐?”
姚存慧笑着上前,柔聲道:“贊兒!”姚存慧鼻子一酸,眼中不知怎的漸漸涌上一層水霧,眼前的一切頓時變得支離破碎。明明她不是真正的姚存慧,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姚詩讚的時候,她控制不住想要流淚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