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姚老爺似乎覺得這個話題有點兒太沉重,挑了挑眉,一笑揭過,說道:“等會兒回府了趕緊洗個熱水澡,叫廚房熬一碗濃濃的薑湯喝了!千萬別傷風着了涼!”
“嗯,爹!謝謝爹!”姚存慧笑了笑,心裡頭一回有淡淡的溫情流淌過。
次日,開元路店中,夥計來稟:“二小姐,外頭有一對兄妹求見二小姐。”
“一對兄妹?”姚存慧睜大了眼睛呆愣住了,疑惑道:“你確定他們要見的是我?”
腦子裡細細的過一遍,在京城中她好像除了通過表姐表妹們認識的幾個高門貴家的小姐,並沒有別的朋友。這是誰,指名道姓的要見她?
“是一對,什麼模樣打扮的兄妹?”姚存慧又問。
夥計想了想措辭,也有些困惑道:“沒什麼特別,是很普通的百姓的穿着打扮,那兄妹兩個長相也一般,倒是乾乾淨淨的。二小姐若是不認識他們,小人打發他們走便是了。”
“不,讓他們進來吧!”姚存慧略一沉吟,改變了主意。心裡好奇,總要見過才知道。
那兄妹二人進來,那妹妹向着她便跪下,磕頭道:“小人範雙雙見過姚二小姐!”那男子略一遲疑,終也緩緩的跪了下來,卻是脊樑挺得直直,說道:“小人範黎,見過,姚二小姐。”
姚存慧眸光一掃,範雙雙穿着白底藍小碎花的衣裙,頭上除了一根銀釵別無飾物,範黎也是一身淡藍的粗布衣裳,半新不舊的墨綠色髮帶束髮,的確是京城裡最普通的百姓打扮。
兩人膚色微黑,五官端正平和,沒有什麼特點,只是一雙眼睛格外吸引人,妹妹的,清亮澄淨,兄長的,幽深似潭,乍一看去,平凡的五官立刻顯出幾分不平凡來。就好比那點了睛的龍。
此時看來,兩人的面色都有些憔悴,眉宇間有淡淡的憂傷愁緒縈繞盤旋。尤其的範雙雙,眼眶還有些紅腫。
“快起來吧!”姚存慧笑着擡了擡手,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笑道:“我好像——與兩位並不相識吧?兩位這個大禮可行的有些冤枉了!快起來,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姚存慧見他們一副遲疑的模樣又加了一句。
範雙雙道了聲“謝謝二小姐”站了起來,範黎便也跟着起身。顯然,對於來找姚存慧,多半是範雙雙的主意,範黎應該是不太樂意的。
這就更奇了!
姚存慧微微睨眼打量着範雙雙,困惑不已。
“二小姐,”範雙雙偏頭瞧了瞧一眼身邊目觀鼻鼻觀心擺明了沉默到底的兄長,暗歎了口氣,上前一步,欲言又止似乎滿心糾結。
姚存慧也不催她,眼角餘光雲淡風輕的掠過她,悠閒的端起了茶碗喝茶。
要見她的是他們,有話要說的也是他們,他們都不着急,她急個什麼?
“姚二小姐,”範雙雙終於把心一橫,擡頭望着姚存慧低聲道:“我們兄妹倆是,是前些天上店裡鬧事的那位老人,我爹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
說到逝去的父親,範雙雙眼眶一紅,聲音也有些哽咽起來。她連忙咬脣忍住,身子卻忍不住輕輕的顫抖。
是那位老人的兒女?
姚存慧目光閃了閃,大感意外,一時有些愣住了。
“我爹說,他其實也不想那麼做的!可是,可是我娘也病重了,我們家欠了三十兩銀子高利貸,如果,如果還不上銀子,債主就要我和我哥哥賣身抵債。我爹他,他也是沒有辦法!他說,二小姐您是個好人,請二小姐,原諒他老人家!”
範雙雙穩定了情緒張口,一邊說着忍不住又失控起來,眼淚水情不自禁奪眶而出流下臉頰,她忙擡手拭了拭,忍住嗚咽。
姚存慧無聲一嘆,眸光黯然,那老人也真是良苦用心了!
“如今,你們的債該是還清了吧?”姚存慧淡淡問道。
範黎驀地擡頭盯了姚存慧一眼復又垂下,臉上顯出羞愧又心痛的複雜情愫,範雙雙也是面上一紅,咬了咬脣,輕輕的點了點頭應了個“是”字。
銀子,自然是那家綢緞莊老闆出的。
範黎身側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胸膛微微的起伏輕顫,顯然心中情緒甚是激盪。
“欠那家綢緞莊的三十兩銀子,我範黎一定會歸還。”範黎緩緩擡頭,一眨不眨望着姚存慧緩緩說道,說着上前,示意範雙雙。範雙雙一愣,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包裹不由自主交遞給他。
範黎將那包裹打開,裡頭是兩定五兩的銀子,真是那天姚存慧給那老人的。
範黎將銀子輕輕放在姚存慧身邊的茶几上,說道:“這是姚二小姐的十兩銀子,如今完璧歸趙。父親讓我們兄妹謝謝姚二小姐!打擾小姐了,雙雙,我們走!”
範黎說着,拱手向姚存慧深深做了個揖,扭頭叫範雙雙。
“可是哥——”範雙雙一急,顯然是還有話要說,被兄長徒然凌厲起來的眸光一掃,生生的又閉上了嘴,心情複雜的瞟了姚存慧一眼,無聲的向兄長點了點頭。
“等一下。”姚存慧突然起身,叫住了他們。
“姚二小姐還有什麼事嗎?”範黎平平淡淡的問道,沒有回頭。
姚存慧輕輕笑了笑,緩緩說道:“你們父親不止讓你們謝謝我這麼簡單吧?他是不是還讓你們進我們姚家做工嗎?”
“你怎麼知道!”範雙雙吃驚的睜大了眼。
“雙雙!”範黎一怔,低聲喝斥。
“我怎麼知道不重要,”姚存慧微微一笑,說道:“你們呢?是不是打算不遵父親遺命啊?”
“姚二小姐不必自作聰明,我們的事不必二小姐操心。”範黎臉上十分窘怒。堂堂七尺男兒,父母病重他無力醫治已然令他痛苦不堪,不想最終還要父親使下這樣的計策來救自己兄妹於水火,他於心何忍?於心難安?
如果不是父親非要讓他們答應來見姚家二小姐求她收留,他肯定不會來。一來,他就後悔了!他不能忍受在一個小女子面前盡是尊嚴的受辱,與其如此不如死了反倒乾淨!
脾氣還不小!姚存慧暗暗翻了個白眼。
就算你身世再悽楚可憐也沒有必要弄得這麼敏感自尊、這麼憤世嫉俗好不好?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你的似的!活得累不累呀!倒枉費了你爹一片苦心了!
“我有什麼好操心的!”姚存慧“嗤”的一笑,閒閒笑道:“嗯,我猜猜看,綢緞莊那邊的賠償,不多不少你應該只拿了三十兩還債吧?唉,可憐你那重病在牀的母親,恐怕很快就要追隨你父親而去了!還有你這年紀輕輕的妹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有嫁妝嫁的出去!至於你欠綢緞莊那三十兩,還是下輩子再還吧——你瞪我幹什麼?我有說錯嗎?我說的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纔是!”
“姚二小姐,求求你,你收留我們吧!我們什麼都可以做,求求你了!”別的猶可,一聽到提起重病在牀的母親,範雙雙眼眶一紅,眼淚水又奪眶而出,猛的轉身上前,“撲通”一下在姚存慧面前跪下,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
“雙雙!”範黎拳頭緊緊的捏着,臉頰肌肉抽了抽,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快起來!”姚存慧無視範黎的神情,親手扶起了範雙雙,笑道:“你要留下也可以,我不僱人,是要籤賣身契的,就先簽十年吧!你要是願意——”
“我願意,我願意!”範雙雙不等姚存慧說完立刻連連點頭搶着答應。
“雙雙!不可!”範黎大急。他一切的努力就是爲了不讓妹妹淪落到爲奴爲婢的地步,難道,終究拗不過命嗎!十年,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意味着什麼?範黎恨恨的瞪向姚存慧,寒潭似的眸中恨不能噴出火來。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姚存慧毫不顧忌他那凶神惡煞的表情和吃人的目光,笑着捏了你範雙雙的手腕,好像覺得還不夠刺激範黎似的,揚眉笑道:“馬上就籤!”
“好!好!”範雙雙亦是不顧兄長的臉色,生怕姚存慧反悔似的心下一喜。
範黎愣愣的站在那裡,腦子裡亂哄哄的一片混沌與動盪。等他猛然回過神來,才發現姚存慧不知帶了範雙雙去了哪裡了,偌大的空屋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雙雙!雙雙!”範黎大驚,四下張望。
“你叫什麼!”姚存慧蹙了蹙眉,復走了進來,範雙雙跟在她的身後。姚存慧揚了揚手中的賣身契,說道:“已經辦好了!”
“請姚二小姐再準備一份,我——籤。”範黎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句話,臉頰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了兩下。
姚存慧“嗤”的一笑,目光將範黎從頭頂打量到腳下,淡淡道:“你說籤就籤?真正好笑!這籤不籤啊,在我,不在你!”
“你——”範黎目瞪口呆,頓時氣結。
姚存慧只是靜靜的凝着範黎,眸光沉靜如水,不起一絲波瀾。
“這麼說,二小姐是不想籤我?”範黎一下子有些懵了,腦子裡突然間一片空白,說不出一種什麼感覺,荒唐?錯位?違和?不可思議?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