釐陌深吸一口氣,強行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將墨西決給他的那個小藥瓶子拿出來,在墨祈煜的面前晃了一晃,冷笑道:“湘王爺,王妃受傷的時候,我們都在場,自然知道她到底受了什麼傷,到底嚴不嚴重。一支小小的袖箭,射的又不是要害的地方,況且王妃也是習武之人,身子骨自然也不弱,何以會被傷得這麼嚴重?毒物這種東西,可說不準。若是中了毒而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那等到毒物侵入五臟六腑,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好,太子殿下果然夠爽快,那麼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本王的愛妃的確是受了傷,中了毒。可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本王並不想聲張,只能先儘量拖住她的傷情,等回到了京城再說。適才太子殿下說有藥可以解了她的毒。因爲事關性命,本王不得不小心謹慎一些。敢問太子殿下,可知她中了什麼毒?”
“既然王爺以誠待孤,那麼孤不妨也對王爺說一句實話,孤並不知道王妃所中何毒。”
墨祈煜的面色一冷:“既然太子殿下不知,何以這麼篤定,手中的這瓶藥就一定能夠解得了毒?”
釐陌略一沉吟,忽地笑道:“王爺能否讓孤進屋說話?在這裡站着,畢竟有些太顯眼了。”
墨祈煜看了看周圍,墨江炎的人正在四處巡邏,這種時候小心謹慎一些總是沒有錯的。
遂不情不願地讓開了半個身子,將釐陌給讓進了屋子裡,再輕輕將門掩上。
不料釐陌一進去,竟直奔楊鳶洛的牀前,將小藥瓶子的藥倒出來,捏住楊鳶洛的下巴就要往下灌。
被墨祁煜及時而堅決的攔下。
對視少頃,釐陌只得無奈解釋:“王爺放心便是,這是孤的家傳之物,包治百毒。”
墨祈煜端詳着那顆紅得剔透發亮的小藥丸,不減疑慮:“這樣寶貴的東西,太子殿下又怎麼捨得拿出來?”
釐陌難得正色:“今日,孤的這條命可是王妃救的。”
墨祈煜仔細審視着釐陌,不放過他臉上任何表情。
這個藥真的沒有什麼問題嗎?他實在有些不敢冒這個險。
釐陌也在觀察着墨祈煜。
此刻,他竟然讀懂了墨祈煜的擔心。
的確,這顆藥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爲什麼墨西決拿出來的時候那麼爽快?他真的沒有任何陰謀嗎?
然而,墨西決的心裡是有楊鳶洛的,這一點,釐陌能看得出來。
所以,應該不會害她纔是。
無論如何事到如今,也唯有……
賭一把!
兩個男人於無聲間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一致的答案。
墨祈煜收回視線,咬了咬牙,終是將那顆藥丸輕輕推進了楊鳶洛的朱脣內。
最後關頭,他還是選擇相信了釐陌。
一旦害死了楊鳶洛,兩國交鋒在所難免。到時候釐陌身處南儲國,可是想跑也跑不了的。
等待最是磨人。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才總算聽到牀上那個人發出了輕微的呻吟。
楊鳶洛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沉得很,好像有什麼東西壓迫着她的胸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又好像是回到了那個十分可怕的夜晚,幾個猙獰大漢一刻不停地折磨她,聽着她的聲聲痛罵,反而仰天長笑,只給她留下滿身的傷口,和一顆已經殘破不堪的心。
黑暗慢慢瀰漫上來,無數雙看不見的手拉住她,將她往煉獄深處
拉去。
奮力掙扎,卻怎麼都抵不過那些手的力量。
冥冥之中,耳邊傳來一聲聲焦急而溫柔的呼喊,才終於將她一點一點地拉了回來。
楊鳶洛掙扎着撐開似是灌鉛的雙眼,視線所及,是墨祈煜那張難掩狂喜的臉。
沉甸甸的心頭頓時便莫名一輕。不知怎的,所有的不適與痛處竟彷彿也隨之消散了許多
釐陌見狀,知她應已無大礙,也很是鬆了一口氣。
墨祁煜自然而然坐在牀邊,將楊鳶洛攬入懷中,喂她喝了點溫水。
釐陌站在一旁袖手看着,神色略顯複雜。
墨祁煜瞥了他一眼:“今日時辰已晚,容本王明早再親自登門向太子殿下致謝。”
這話分明是趕人了。
釐陌重重冷哼:“過河拆橋!”
墨祁煜還未及答話,卻聽楊鳶洛黯啞着嗓子低低道了句:“煩勞太子殿下向那位說一聲,多謝他出手相救。”
釐陌的身子一震,她竟知道!一種想要迅速逃離的情緒蔓延到四肢百骸,竟直接轉身就奔了出去。
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
終於緩過來些許精神的楊鳶洛這才發現自己和墨祁煜之間的姿勢有多曖昧,不禁臉頰微微一紅,忙從他的懷抱裡掙脫了出來。
墨祁煜也不勉強,只順勢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重新躺好,細心爲她掖好被角,溫聲:“好了沒事了,快睡吧。”
楊鳶洛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這藥物的來歷嗎?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今日那刺客鞭子上有毒的?”
“你願意告訴我?”
楊鳶洛頓時一窒。
看着她的眼睛,墨祁煜含笑輕聲:“你若不願,我便不問。”
楊鳶洛一瞬不瞬地望了他許久,終是緩緩合上眼睛,安安靜靜躺在他的身邊。
今晚,大概能夠睡個好覺了。
楊鳶洛今夜可以安眠,有人卻註定睡不着。
釐陌已經喝了兩壺酒。
這驛站裡的酒都不是什麼上好佳品,是從附近鄉居里買來的,然而味道卻十分地甘醇可口,且烈性極佳,一口下去,嗓子裡就火辣辣的。
半夜時分,這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照這個樣子來看,要想着天亮的時候回京,是不大可能了,他們一行人最起碼還要在這個小驛站裡待上一天。
不過這樣也好,有充足的時間讓楊鳶洛休養好身子。
那人也不希望他們早一點上路回京吧?沒想到就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喲,原來是西秦的太子殿下將酒都要了過去呢。”
冷不丁的,一個尖利的聲音打亂了釐陌的沉思。
釐陌挑了挑眉頭,回過身,見是墨惜月的貼身丫頭,似乎是叫豆蔻的一個姑娘,便沒來由地有些厭惡:“滾!”
“你!”
“豆蔻!”墨惜月輕聲制止了豆蔻,用手微微按了按小腹,狠狠地咬了咬嘴脣,疼痛總算讓她蒼白的臉色有了一點點紅暈:“和菩提去後廚再找一找,看看還沒有酒剩下。”
豆蔻恨恨地瞪了一眼釐陌,跺了跺腳,就下去了。
墨惜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這個豆蔻啊,真是讓她寵得無法無天了,若是性子還這麼着,早晚有一天,小命要不保。
款款走到花梨木桌前,墨惜月不請自來地坐了下來,拿起桌子上
的酒杯,就自顧自地給自己斟上酒,猛地灌了一大口。烈性酒嗆得她直咳嗽,但總算讓冰冰涼的身子有了點暖氣。咳嗽也越發給她的臉色染上紅暈,看上去倒更加誘人了。
釐陌斜眼瞟了瞟墨惜月,在她倒第二杯酒的時候,冷哼道:“這酒可不是宮裡的那些個瓊瑤佳釀,公主殿下小心喝多了傷身。”
墨惜月仰頭將第二杯酒盡數喝下,這回倒沒有咳嗽:“不勞太子殿下費心。我倒是覺得,這酒倒要比宮裡那些上貢的酒要好喝得多,多了幾分人情味兒,品一品,滋味倒也不錯。”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風也冷了起來,往這小亭子裡吹進來的時候毫不留情,墨惜月不禁打了個哆嗦。
釐陌皺眉瞅了瞅墨惜月單薄的身子,將自己的披風一把扯了下來,丟給墨惜月,冷聲道:“穿上吧,回頭再凍着了。”
墨惜月一愣,隨後聽話地將披風穿好,細細聞着披風上陌生的男人氣息,竟然會有幾分醉人。
“多謝太子殿下。”
釐陌猛灌了自己一口酒,問道:“纔剛你的丫頭說是要找酒,你一個金枝玉葉,大半夜的找酒做什麼?”
“怎麼,只准太子殿下喝,不許我喝?”墨惜月挑釁地看着釐陌,彷彿是爲了驗證自己的話一樣,又昂頭喝掉了一杯酒。這回運氣可沒有那麼好,烈酒嗆得她咳嗽得眼淚都出來了。
釐陌看着她的狼狽,心情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大好,仰頭哈哈笑了幾聲,將盛着爽口小菜的碟子往那邊推了推,忍着笑道:“光喝酒不吃東西會把身子給喝壞的,吃點菜吧。”
可玉箸只有一雙,墨惜月掂起玉箸,側過頭調皮地問道:“太子殿下不介意與我共用一雙吧?”
也許是酒勁上頭,平常狡猾得如同狐狸一般的釐陌這會兒竟然豪氣干雲,有了幾分大男子的氣概,手一揮,十分豪爽地笑道:“公主殿下儘管用就是了。”
墨惜月也不再客氣,夾了一小筷子的醃蘿蔔送進了嘴中,閉目品了一番,才笑道:“這農家的菜倒有幾分意思。”
“孤還以爲公主殿下會是個嬌滴滴的人兒,沒想到公主殿下竟然如此大氣豁達,真是光風霽月一般的人物。若是公主殿下身爲男兒身,孤定然要與公主殿下把酒言歡,不醉不歸!”
墨惜月掏出絹帕輕輕按了按嘴角,那帕子的一角上用梅花圖案拱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月”字,從繡工上可以看出,這個帕子怕是墨惜月自己繡的。
“怎麼,難道是女兒身,太子殿下就不肯與我做知己好友了麼?”
釐陌將手中的瓷杯對準了搖擺不定的燭光,仔細看那杯身上的花紋,就好像沒有聽到墨惜月的問話一樣。
墨惜月也不催促,就託着腮靜靜地看着釐陌,偶爾小腹和手心傳來的疼痛讓墨惜月蹙一蹙眉,提醒她自己現在是身中劇毒,若是沒有得到解藥,怕是命不久矣。
許久,釐陌才微微笑道:“可惜公主殿下是女兒身,孤縱使想要結交公主殿下,怕是也不能了。”
“這是爲什麼?”
釐陌打量着墨惜月,她眉間的清愁沖淡了平日的豔麗,此時看來又有了另外一番滋味。如果不是先遇到楊鳶洛,也許,他會對眼前的小丫頭動心。
只可惜,他的心裡,已經先住進了另外一個女子。
“公主殿下難道不知道孤這次來南儲到底要做什麼嗎?爲南儲皇帝祝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要與南儲聯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