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妹,想不到越哥兒在病中你也沒忘了讓他念書,只這份心,我便無論如何也及不上。”
出了顧氏正房,東方氏沒走幾步就回過頭來對孫氏撂下了這麼一句酸溜溜的話。似笑非笑地端詳了張越一會,她忽然轉頭朝自己的兩個兒子呵斥道:“你們兩個一年到頭都在學堂裡頭唸書,卻經常連背書都背不出來,以後好好學學越哥兒,否則仔細着再挨家法!”
之前兩兄弟還爲了攛掇張越爬樹吃了一頓排揎,儘管只是東方氏稍稍做了個樣子,他們連根汗毛都沒掉,但畢竟是沒面子。如今再聽母親當着張越的面這麼一訓話,兩兄弟當下就炸了。老二張起斜着眼睛瞥了張越一眼,甕聲甕氣地說道:“學他做什麼?學他連爬樹都會跌下來麼?”
老大張超打小就是被人誇讚長大的,當下也揚起頭說:“娘,你不是經常說讀書不要緊,練好武藝纔是正道嗎?剛剛祖母不是也說,要學叔祖和堂伯立軍功嗎!”
張越聽得此言,見東方氏嗔怒地喝斥起了張超張起兩兄弟,他便笑嘻嘻開口說道:“二伯母,我不過就是記了一個典故,哪裡比得上大哥和二哥文武雙全?大哥和二哥又會讀書,又能上馬拉弓舞刀弄槍,哪像我連爬樹都會摔下來?總之,我和大哥二哥比起來無論文武都差遠了,以後還得請大哥二哥多多教幾手呢!”
張超十三歲,張起十二歲,兩人都是素來最愛聽好話的,一聽文武雙全這四個字登時眉飛色舞,再聽到張越自陳差遠了,他們剛剛的不高興都丟到爪哇國了。
不等東方氏回答,張起立刻拍了胸脯,而張超也緊隨其後笑着應承道:“娘,三弟這話說得纔對,上次的事情只是意外而已。他這細胳膊細腿的,要不是我和二弟看着保護着,在學堂早就被人欺負了。三弟你放心,以後只要跟着我和二弟,有好處我們決不會忘了你!”
東方氏聽得眉頭大皺,可張越說張超張起文武雙全,這話實實在在誇到了她的心坎上,因此也就不再計較兩個兒子的自說自話。她退後一步與孫氏又搭了幾句,一番場面話說道完,瞧見那邊兩個兒子竟還在拉着張越嘀嘀咕咕,她不禁有些納罕,上前三言兩語就硬是把兩個兒子一起拉走了。
孫氏和東方氏妯娌之間素來就是淡淡的,剛剛不過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看到東方氏走了方纔如釋重負。拉着兒子出了正房所在的小院,經過穿廊來到了人較少的夾道,她立刻吩咐隨行的兩個媳婦遠遠跟着,隨即便低聲向張越告誡了起來。
聽到孫氏反反覆覆叮囑以後不準和張超張起兄弟走得太近,就差沒明說某些人是洪水猛獸,張越只好連連點頭,心中卻在暗暗搖頭。
張超張起兄弟倆不過是兩個被慣壞的小霸王而已,那急躁的脾氣好對付得很。而照表面情形來看,東方氏頂多就是爭強好勝,應該不至於對他這個侄兒有什麼真正的壞心。
忽然,他想起今天一直在顧氏那裡並沒有看見二房那位堂妹,不禁有些疑惑,又走了幾步便問道:“娘,我怎麼在祖母那裡沒有看到二妹妹?”
“二妹妹?”孫氏愣了好一會兒方纔想到這個稱呼指代的是誰,頓時嗤笑了一聲,“老太太喜歡的是男孩,你二妹妹是庶出又是女孩,自然少有到跟前露臉的機會。”
“原來是這樣。”
由於路上黑,孫氏也看不見張越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想到今天少有地得到了婆婆的幾句誇讚,她只覺得走在路上也有些飄飄蕩蕩不着力。她孃家固然是有幾個錢,但再有錢也不能和張家的根基相比。她那兩個哥哥又慣會踩低逢高的,不能有多大指望。低頭看了埋頭走路的兒子一眼,她心中隱隱約約生出了一個念頭。
或許丈夫說得對,兒子纔是他們出頭的希望?她只有這個唯一的兒子,那是她唯一的倚靠,她自然是樂得見他好學上進,到時候得了功名建了武勳,她也好博一個封賜。東方氏既然是妻憑夫貴,難道她就不能母以子貴?
母子倆一路回到了西院,恰逢滿身酒氣的張倬也在這時候跨進了院門。瞧見丈夫醉醺醺的模樣,孫氏頓時有些惱火,急忙吩咐兩個丫頭上去攙扶着丈夫,旋即便嗔怪道:“這麼晚了偏喝得醉醺醺回來,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又少不得好一頓訓斥!”
張倬此時已經是喝得舌頭也有些大了,面對妻子的排揎卻也不惱,而是嘿嘿笑道:“今兒個我高興……不但是爲了兒子……而且還爲了我自個兒!你……你不是想要二嫂那對翡翠手鐲麼?我買……買給你!”
聽到老爹這話竟彷彿是討好妻子的小丈夫,張越差點沒笑出聲音來。那兩個一左一右攙扶着張倬的丫鬟想笑卻又不敢,俱是憋得臉上通紅,而孫氏更是沒好氣地啐了一口:“胡說八道什麼!我天天都要在老太太面前伺候,戴着翡翠手鐲像什麼樣子,沒來由還得招一頓訓斥!”
將丈夫扶進東頭的屋子裡頭,孫氏打發了秋痕領着兒子去睡覺,自己也不用丫頭,竟是親自爲丈夫脫靴寬衣。服侍着人上了牀躺下,她正預備去看看兒子的情形,才一轉身,卻不防自己的手腕子被人牢牢抓了個結實。
“英如,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孫氏渾身一顫,徐徐轉過了身子,卻見丈夫酒意朦朧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沉默片刻,她便笑道:“老爺這是說什麼話,夫妻本是一體,什麼苦不苦的,我們不是有越兒麼?”
“沒錯,我們有越兒。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我當初不曾得到的東西,如今都要一樣樣地補償給他……”張倬說着便用了幾分氣力,硬是把孫氏拽入了懷中,旋即低低地說,“今兒個我和他們吃酒,又得了一個好消息,我和你說……”
“真的?”
“當然是真的!老太太雖說如今對越兒比以前親近了些,可就和你說的一樣,難保過兩天不會丟開了去。再過兩個月就是老太太六十大壽,要是沒有這一項進益,到時候置辦壽禮的時候難免捉襟見肘。老太太畢竟是英國公的嫡親嬸孃,她若是能有一句話,以後越兒的前程便有指望了。”
於是,欣喜的夫妻倆少不得在房間中纏mian了一番,那拔絲大牀嘎吱嘎吱的搖晃聲也從門簾的縫隙中傳到了外間,使得兩個還站在那裡等着傳召的丫頭滿面紅暈,更使得隔壁屋子裡已經歇下了的張越滿心哀嘆。
本來嘛,要一個前世的夜貓子這麼早睡覺,實在是難爲煞了他。現在可好,那邊又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他還要不要睡覺了?
可是,聽得這聲音,他隱隱約約還有一種慶幸和竊喜。他不希望自己這一世的父母是相敬如賓貌合神離的一對,而從這些天的情形來看,夫妻恩愛這一點無疑是有保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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