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談不上皆大歡喜,但這一下午的詩會也能稱得上賓主盡歡。待到散席的時候,成國公朱勇的幼妹朱雯便拉着張晴的手道了感謝,又笑着說以後若有空還常常來。
不但是她,其他的名門閨秀也是各自高興歡喜,紛紛說今兒個盡興,竟有人磨着張晴說要以後常開詩社。當一羣鶯鶯燕燕離開這沁芳園時,人人喜笑顏開,就連輸了賭鬥彩頭的張珂也是笑吟吟的,彷彿絲毫沒有因爲輸了賭鬥而鬱悶。
折騰了一下午,回到東廂房的張越卻熱出了一身汗,於是舒舒服服洗了一個澡,又換上了一身乾淨衣裳。經過今天這一遭,他少不得暗自狠狠賭咒發誓,心想今後若不是被逼到這份上絕不做詩----古往今來詠迎春花的詩詞他一首都不記得,今天竟是靈機一動自己作的。
想到這裡,他便拿起了剛剛贏得的那塊羊脂玉牌。當時來不及細看,此時端詳那玉質紋理,發覺滋蘊光潤,頗有一種剛中帶柔的感覺,不禁暗自稱讚,更知這年頭金銀珠寶雖多,但以玉最貴,這樣一塊巴掌大小毫無瑕疵的羊脂玉牌可謂是無價之寶,也只有宮中才有。
秋痕今兒個跟出去原本是湊熱鬧的,結果卻擔驚受怕了一遭,這會兒見張越正看那玉牌,她便忍不住撇撇嘴道:“這珂小姐也真是奇怪,就算看中了少爺的那條紫貂皮大氅,何至於大庭廣衆之下非得要什麼賭鬥。張娘娘可是她親姑姑,上宮裡要一件不就成了?”
“姐姐也想得太容易了,那紫貂皮可是容易得的?”琥珀的臉色比早上和下午好看多了,這會兒便遞上了茶來,見張越遞過了那玉牌,她連忙從一旁的小抽屜中尋出了一個錦囊,小心翼翼地將那玉牌裝了進去,因又問道,“這玉牌既然是娘娘賜給珂小姐的。少爺今天收了是不是有些不妥當?”
“我也知道不妥當。”張越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旋即笑道,“今天那麼多人看着這場賭鬥,她不好反悔,我更不能不收。等咱們回了英國公府,讓大堂伯或是大伯孃處置好了。唔。你們以後留心一些,今日這事情應該不那麼簡單。”
秋痕心中詫異,隱隱約約感覺到什麼又不分明,卻也不敢多問。而一旁的琥珀卻是心中敞亮,臉上便露出了幾許苦笑。想當初她家族榮貴的時候,內中人人都盯着那個尊貴的位子,一旦事敗,又有多少人咒罵那個曾經給家族帶來榮光的人?如今英國公張輔年過四十而無嗣,也難怪人人都盯着那個炙手可熱地國公位子。
這下午一場詩會的經過自然也傳到了保定侯府一衆長輩的耳中。不過是博得他們的莞爾一笑,畢竟,都是貴胄千金。這詩詞小道不過是小孩子們閒來無事的玩樂。這妯娌姑姊幾個抹骨牌打趣的時候,孟賢和孟瑛在書房裡私下說起此事,又是另一番話。
“張家那個珂丫頭在南京是有名地難惹,但凡看上好東西,就是祭出這一手做詩賭鬥的絕活。因着都是碰上些不讀書的紈絝,倒是次次得手,張家那個小子能贏倒是少見。”
“人家在皇上和皇太孫面前也能夠應對自如,一個小丫頭片子算得了什麼?”和在南京城成天和公侯伯這些超品大員打交道的孟瑛相比,孟賢說話卻是直截了當。“二弟,祥符張家的家教我從俊哥媳婦身上就看出來了,而且這次張家老大校場揚威,老三能禮讓又有才學……嘿,咱家裡到了婚嫁之齡的女兒也有三個,你難道沒動心思?”
孟瑛此時卻犯了躊躇:“雖如此說。可他們畢竟不是英國公嫡脈。超哥兒還好。他父親已經是參將。此次出去雖只是百戶。但只要立功必定超遷。可越哥兒地父親只不過是個舉人。將來要從科舉這條道上一步步上升。這前程如何還難說得很。”
“話不是這麼說。”孟賢狡黠地笑道。“今兒個那丫頭當面發難。多半是她父親唆使。英國公至今無嗣。張張那兩個原本就死死盯着。這會兒橫裡殺出兩個程咬金。他們可是有些發慌地。張張是什麼材料你我都知道。否則皇上早就定了英國公嗣子。要我看。超哥兒越哥兒。這英國公爵位極有可能是他們兩個中地一個襲。”
“就算是真地。那也是超哥兒。畢竟他是武官。”
孟瑛微一沉吟。倒是有些動心。先頭他還曾經覺得長媳並非出自功臣之家地嫡支。待人過門之後才發現了兒媳地諸多好處。而且因此和張輔關係親密。這左軍都督府中地同僚下屬見着他都是個個熱絡恭敬。此時。他在腦海中把自己地幾個女兒過了一遍。倒是有了人選。
孟賢又笑道:“你倒是沒說錯。就算皇上真地要給英國公指定嗣子。那也多半是超哥兒。只不過。越哥兒年紀輕輕卻沉穩。聽說英國公對其很是器重……若是再添上貴人之力。也未必不能年紀輕輕躍升臺閣。反正他若是娶了敏兒。這幾年英國公總得偏向咱們幾分……”
這後頭地話孟賢咕噥得極輕。孟瑛卻沒聽見。只庶兄擺明了看中張越。他心中自是篤定了。若是他地親生女兒以後成了國公夫人。這孟家地侯爵之位自能永保不墜。當今皇帝雖不像洪武帝那樣濫殺功臣。但這幾年追奪世爵地也還是有前例地。
在孟家住了幾日之後,張越總算是把那些兄弟姐妹都給認全了。只不過詩會之後,他幾乎再沒有見過那些同輩姐妹,只是曾經在某次去見保定侯夫人的時候遠遠瞥見過孟敏一回。張晴也是成天忙忙碌碌,只晚上服侍過婆母之後有些空閒。而他看到孟俊和她兩人琴瑟和諧地樣子,也不敢多去攪擾,大多數時候也就是逗着小外甥開心。
五天之後回了英國公府,一進西角門,張越卻愕然發現了好些忙忙碌碌收拾東西的人。隨手拉了個門子一問,他方纔得知皇帝朱棣要北巡,張輔乃是欽命隨駕的王公之一。雖說之前纔剛剛任命了泰寧侯陳董營建北京,而且還發了大批囚徒,但北京畢竟曾經是元大都,料想遷都之日也已經不遠,因此他在起初的意外之後也就釋然了。
他匆匆來到王夫人處時,恰好張輔也在,見了他便笑道:“皇上這回北巡由皇太子監國,趙王本就是鎮守北京,自然正好隨行,周王隨行至開封爲止,皇太孫並王公大臣大約要跟過去一大半。你老師杜宜山,還有楊榮都在伴駕之列,楊士奇留輔太子。話說你爹過兩天就要到了,禮部會試定在明年,你父子二人若是不擔心課業,倒是可以隨我北上,也好長長閱歷見識,畢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這提議字字在理,但中原大好河山,張越從前全都去過。一想到北巡那龐大的官員隊伍,成天有應付不完的繁文縟節,再出風頭也未必是好事,自己勉強加進張輔的隨員中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於是思來想去還是婉言謝絕了。
張輔倒是不以爲忤,隨即欣然笑道:“你今年還要參加鄉試,這一去至少大半年,你一個無勳無爵的少年生員夾雜在其中倒也爲難。對了,我聽說你先頭做詩勝了老二家的珂丫頭,還贏了她那塊視若珍寶地羊脂玉牌?”
沒料到這事張輔也知道了,張越登時一愣。眼瞅着王夫人眉眼含笑,張輔亦是沒有任何惱色,他便知道自己之前的某些猜測並沒有錯,遂從懷中掏出那塊用錦囊裝好的玉牌,笑吟吟地呈了上去,又解釋是當時怕落了張珂的面子,所以才收下了。
“珂兒那丫頭自小讓老二嬌寵慣了,平日難能服人,這一回央着她母親帶她來求我,說是這東西是她極愛之物,所以想要回來,結果讓我給訓斥了一頓。”王夫人從張輔手中接過那玉牌,交給旁邊的碧落吩咐收好,這才笑道,“吃一塹長一智,你這回讓她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她以後也能收斂些,否則憑那脾氣以後嫁了人有得苦頭吃。”
張輔卻不再過問此事,收起笑臉對王夫人點了點頭:“夫人,百官隨行都不能帶家眷。遇上事情你未必指望得上二弟和三弟,越哥兒既然留在南京,若有事情也能有個人。皇太子監國不是第一次了,但之前的事情你想必也記得。總之家裡的人全由你管束,老二老三家裡的事情你也管不着,憑他們去就是了,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越哥兒,你留在這裡不妨好好讀書,房家孫家那兩個我都看過,還算是心實爽直的人,倒是可以交往。那個萬世節……唔,就是家境貧寒些,和某些口是心非地人不同,只不過這看人不能看一時,得看一世,你稍加留心就是了。總而言之,你若是從文,我幫不了什麼,一切都得看你自己。”
面對這單獨給自己地交代,張越心頭一凜,慌忙躬身答應。其實,就算張輔說幫不了他的忙,但之前無論遇到朱瞻基還是朱棣,這個出自張家地身份方纔是人家第一時間注意到他的最大緣由。從這一點來說,家族餘蔭,果然是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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