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朝會過後,照例是賜文武百官宴,同時更賜扇和五彩壽絲縷。若是親近大臣抑或是勳貴,則往往另有別的賜物,各以品級爲第。但一般也就是多上葛蒲和彩絲絛而已。而爲了驅毒避邪,從大臣到內眷都換上了五毒艾虎補子衣,不論是家宅還是衙門,門兩旁都擺上了葛蒲和盆盒,雄黃酒和葛蒲酒自然成了糉子之外家家戶戶的必備品。
儘管端午節對於朝官而言並不放假,但這一天若沒有緊急事務,卻也能休息一下。五軍都督府這天下午就早早散衙放假了,從掌事的都督到下頭的金事掌書,幾乎都離了衙門。只有幾個書吏值守。即便如此也只是做做樣子,除非是北邊教虜犯境,東邊僂寇進犯或者是交阻那邊又出了什麼勾當,若真有事務也都是兵部料理,他們完全不用操心。
這三種情形眼下都還沒見端倪,因此比起忙着賑災的戶部,忙着記功的吏部,忙着抽調人手送各國使節回程的權部”兵部衙門如今還算是稍稍能偷些閒的。只有寥寥數人知道皇帝的一隻眼睛仍然盯着塞外。但夭子好歹沒有把北征兩個字繼續掛在嘴邊,他們總能稍稍鬆一口氣。至於交阻大勝則更是一劑定心丸,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算計撤軍的子。
杜禎這天正好不當值,便回了一趟翰林院。他當初中進士之後就在翰林院任職,復召入朝又是翰林侍讀學士,如今雖說直文淵閣,但他前頭畢竟在這裡呆了多年,只因爲清冷的個性沒幾個朋友。如今他這一回來就在屋子裡翻閱典籍,翰林院中私底下少不得有些議論。
“一個個都掛着咱們翰林院的名頭,成天卻連影子都瞧不見,這會兒偏回來了!”
“別說杜學士,楊學士和金學士還算是翰林院學院學士,可你們看到過幾次人?”
“與其發牢騷,還不如想想。皇上爲何簡拔杜宜山!你們有些都在翰林院二十多年了,可眼下要出頭不是靠資歷,而是靠本事,所以,大夥兒還是省省口舌!就好比是我。文章學問擅長,經世治國的大溝壑卻沒有,羨慕嫉妒人家做什麼!”
杜禎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出了屋子時,恰好弈到那邊廊下的議論聲,下了幾級臺階又聽到了另一個嘲笑的聲音。
他素來不在半別人怎麼說,原本不以爲意,此時卻免不了朝那邊看了一眼。見說話的乃是一斤小和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他不禁暗自稱許,隨即和一個前頭走來的同僚各行了揖禮打招呼,就緩步往外走去。
今夭他回來找的是永樂初年安南內鬥的經過記錄,因爲對於金幼放所提的交趾撤軍之事,他仍有疑慮。和楊榮金幼放共事時間長了,他自是漸漸摸清了那兩個人的心意無論交趾還是塞外,都並非中原本土,爲了這些地方而使得中原民生疲敞乃是因小失大可是,若因爲張氏陸續掌交阻兵權,於是便以交趾安定爲由召回張攸,這是不是太草率了?
由於心裡有事,走出翰林院的時候,杜禎只顧低着頭沉吟,下臺階時腳下不穩,人不禁一個踉蹌往前衝了一步,所幸旁邊伸出了一隻手。穩穩地將他扶住了。這時候,回過神的他方纔擡頭看了一眼,認出那是張越,他不禁啞然失笑。
“居然這麼巧,竟是遇上了你到翰林院來。怎麼,是奉命公幹,還是來查閱典籍?”
聽到杜禎這話,張越頓時苦笑。他一個兵部郎中,沒事情來翰林院做什麼?只是因爲翰林院和詹事府正好是對面,他在詹事府門前下馬,結果就看到自己的恩師兼岳父心事重重從門裡頭出來,於是便上前打個招呼,誰知向來穩重的杜禎竟然會險些一跤絆到。
“岳父,是詹事府少詹事部濟大人找我有事,不是我特意到翰林院來。”
“看我這記性,人還沒老就先糊塗了!“杜禎這才醒悟到對面就是詹事府,當即搖了搖頭。想到如今的未決之事,他就對張越吩咐道,“今天是端午節,傍晚散衙應該會早一些,你岳母親自包了好些糉子,回頭你過來帶上幾串回去,也讓你的那些兄弟們嚐嚐。另外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這會兒公事要緊,你先去!”
既然杜禎這麼說,張越自然點頭,等人離去了方纔轉身進了詹事府。想到皇帝身體欠佳,今日早朝也只是太子代行,朱橡並未出場,而射柳擊毯也只是象徵性地舉行了一場,他心裡自是少不了思量。他只依稀記得朱林是在一次北征返程途中駕崩,具體是哪一次則沒有多大印象,更記不得是哪一年。然而,如今已經是永樂二十一年了,料想很可能就是這兩年的光景。揣着這心事到了少詹事那間屋子的時候,他就聽見裡頭傳來了一陣陣咳嗽聲。
“部大人。”
“是張元節?進來。”
打起那湘妃竹簾進門,張越就看到書桌後頭坐着少詹事部濟。由於詹事府詹事賽義只是兼任東宮官,平素並不常在此處理事,因此坐鎮此地的向來便是這位將近七十的老八。張越當初在這裡呆了好幾斤小知其人曾教授過朱史。
杜禎也提過部濟乃是精春秋的學者,因此哪怕是爲了敬老尊賢,他對其也素來很恭敬,但這會兒卻不明白對方爲何召他來。
自從東宮官員如徐善述等人一個個被加罪誅殺,樑潛也只是僅以身免,部濟成日裡慟惶難安,身體已經很是不好,這幾年一直是強撐着。此時,他擡手示意張越不必多禮。又拿起桌上一沓紙問道:“元節。過來看看這些。”
上前接過那沓紙箋一看,原本心中疑惑的張越頓時大驚失色。那一張張壓平的紙上乃是他的字跡。其中赫然有塗改,竟是他在詹事府閒來無事的時候寫的一些東西。他這些年雖說出仕爲官,但杜禎常常會送些官刻新書給他看,一來二往。他便漸漸萌發了整理一些東西的念頭。謄抄好的稿子他都已經帶回去了。只是這些因爲不是太重要的東西。他就隨手丟在了字紙簍中,誰知道竟有人特意一張張整理好了。。
“鄒大人,這是”
“你別會錯了意思,我自然沒有讓人窺伺你的舉動,是詹事府的一個書吏壞了事,於是從他那間堆放雜物的屋子裡找出了這麼一些東西。不單單是你,這些年詹事府不少同僚的字紙都堆在那兒。他說是自己想要偷些官員的墨寶換錢,我也沒法求證,爲了息事寧人,就命人把他逐出了詹事府。其他人的東西我都還給了他們,這是你的。”
得知是這麼一回事,張越不禁覺的匪夷所思,險些認爲那人是錦衣衛的內線。
可想想袁右手底下的人必然不會這麼不濟事,他也就打消了這念頭,但仍是疑慮重重。然而,就當他收好了這一沓東西,預備好好道謝一番時,部濟卻又咳嗽了起來,好半晌纔再次開了口。
“想聳初你缺席翰林院館選,卻又作了一篇絕妙好文,我那時候還驚歎了一眸子,但之後你只是用心時務,再沒有這樣的文章出世,就是寫東西也不過是些札記隨筆。我也就只以爲你那一次不過是偶然。
若不是這幾天仔仔細細看了一番,我竟是看錯了人。說來也是,杜宜山昔日精於詩詞,文筆亦是精到,隱居多年只教導了你這麼一斤,弟子,怎會尋常?只不過,其中幾篇文章和你當初的尊經閣記一脈相承,文字固然是好的,可將陸象山與朱子並提總是有礙的,切不可譁衆取寵。”
揣着這一番善意提醒,張越回到兵部衙門就立刻處理掉了這些草稿,心裡不禁苦笑連連。他自然知道部濟所指的那幾篇文章是說自己粗略記得的王陽明名篇,只是自己原想藏着的東西卻讓人看見了,實在是陰差陽錯。只不過部濟已經一把年紀。這些草稿也已經收回,因此他也沒有太擔心。畢竟,如今這些東西流傳出去對於他來說太早了。
這天果然是散衙早,張越去武庫司司房找萬世節的時候,卻愕然發現家人早就沒影子了。想起萬世節孤身在京,如今不是先去了杜家。
就是去了新房準備,他便沒往心裡去,當下就匆匆出了衙門。等到和家裡來接的人會合之後出了衚衕。他就聽到街頭一角有人在叫自己,細細一打量就認出了那個身量極高的少年,連忙一夾馬腹趕了上前。
昔日的少年孟韜如今已經竄得老高,看上去頗爲英武,此時相見便深深一揖行禮。等到張越跳下馬來雙手將他扶起,他方纔直起腰來。
“張三哥,謝謝你讓小五姑娘特意來提醒我們哥倆。我和四姐五弟商量了好些天,最後決定還是聽你的,今天我已經去保定侯府見過二嬸孃了。”想起昔日大夥兒在一塊無憂無慮的情景,孟韜不由得攥緊了拳頭,隨即鄭重其事地說,“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在照拂咱們家,雖然這回不應該再麻煩你,可是我和五弟若一走,家裡就只有一個未成年的弟弟算是男丁了,二叔父畢竟事務繁忙,”
孟家兄弟肯聽自己的,張越自然鬆了一口氣,想也不想就點了點小頭:“你們哥倆安心在軍前立功。這邊能照應的我自然會照應,只管放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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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這麼一句承諾,孟韜只覺得僅有的一絲擔憂也無影無蹤,遂再次深深一躬到地。他已經不小了,已經到承擔家裡大梁的時候,已經打落谷底的孟家能否翻身,便要靠他自己,就是保定侯府也幫不上多大的忙。這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事,容不得半點退縮!
張越既然答應了,那便是千金一諾,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比:昨晚更新了年會花絮之雁九篇,哇咔咔。嗯,哎,這個月已經要下旬了,我得開始奮進碼字,否則別說二十萬,就連十八萬也更新不了,痛哭流涕”發現我醞釀高潮總是少不了各種鋪墊,還真是廢柴一個。回頭有空我會更新年會花絮之貓膩白鶴篇,這兩人都異常有趣哎。尤其是老貓,回頭我要設法在章節裡頭放照片,哼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