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散薦也走出外做活做生意的百姓歸家的時分。路生”自是漸漸多了,夾雜其中的便有幾輛外頭掛着粉紅色花枝子的馬車,一色都是半舊不新的黑油車廂。見着這些馬車過去,路人無不是扭頭側目,聞到裡頭那股脂粉香氣,不少血氣方網的就露出了豔羨神色。
這便走出自東四牌樓午欄衚衕那幾個院子裡的官故了!
因如今未有官妓之禁,官員出入青樓楚館宿娼雖有制度禁止,若犯了則必遭彈劾,可如果是家中飲宴,出條子叫上二三官妓往近前勸酒助興卻是無妨。所以,除了那些窮京官之外,但凡是家中殷實的官員家。呼朋喚友在家中小聚的時候。總會派家人往勾欄衚衕叫人。
這會兒其中一輛馬車順着崇文門大街走了一陣,穿過什剎海上的銀鎖橋,旋即便進了崇國寺隔壁的羣力衚衕。緊跟着,車上便下來了四斤小妙齡女子,兩個桃紅兩個翠綠,體態風騷容貌妖豔,婷婷婷婷地進了一座大宅院旁邊的黑油大門。
四個官故自然是沒資格走正門。也沒資格走賓客進出的西角門。但與此同時,西角門處卻也是熱熱鬧鬧熙熙攘攘。陸續到來的人個個烏紗帽團領衫束帶,赫然官員打扮。門口早有人接着請進門去,兩個門房只忙着打躬作揖問安。絡繹不絕的車馬轎子停滿了半條衚衕,彼此寒暄的聲音從裡頭一陣陣傳了出來,卻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虛詞敷衍。多少假意逢迎。
此時,羣力衚衕口恰好有一行人經過。爲首的張越勒住繮繩,往裡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看。衆多勳貴和要緊文官在京師中的住所都在這西城一帶,而且他恰巧記愕這裡頭住的是何方神聖。只不過,他家還在更南邊,以往不順路,所以很少經過這裡,只是聽說過都察院這位總憲大人狎妓飲宴的名聲。只這麼一駐足的功夫。他又看到有兩輛掛着粉紅色花枝的黑油馬車拐進巷子。其餘的車馬則更多了。
“少爺,在這兒站着太扎眼了
聽到彭十三這提醒,張越立巍回過了神,點點頭就策馬起行。等到行出了百多步遠,他纔再次放慢了馬速,心中漸漸思量了起來。
朱橡此人看似多疑,其實只要不觸逆鱗,大臣們比洪武朝那些官員好過多了。就好比國初朱元璋雖開富樂院官妓,文武百官卻很少有敢出條子招妓上門陪酒的。如今劉觀宴請都察院諸御史,叫來的官妓足有數十,一場引人注目。他相信袁方既然下狠手廢了劉觀一條臂膀。若這條罪名管用決不會袖手。可劉觀如今仍舊招搖,足可見朱橡對這些並不以爲意。
彭十三跟着張越多年,一看他那臉色就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故而便策恐上前,僅落後張越半步:打手,“如今官宦人家飲宴,動不動就是歌伎滿前,全都走出條子叫的官妓。再說了,上粱不正下樑歪,都察院的御史尚且如此,別人還有什麼顧忌?”
張越卻搖了搖頭說:“京官俸祿太少,不少都是獨身在京,甚至僱不起婢僕。如此困境,要禁絕召官妓飲宴作陪,也只是逼着那些人轉向另一個方向。只不過。如劉觀這般一下條子就是十幾個人,那就純粹是爲了炫耀權勢錢財而已。話說回來,如今都察院這般烏煙瘴氣,虧某些人在裡頭能呆得住。
“少爺是在說顧家七少爺?那個呆人最是板正不過,要想拉他下水可是不易!”
聽到彭十三直接稱顧彬作呆人,張越險些給嗆着了,隨即就哈哈大笑了起來。想想也是,顧彬雖然不再像小時候那麼清高,但有些根深蒂固的習慣卻是改不掉了,就好比顧彬能夠接受楊榮的安排,卻不會隨便接受別人的提拔好意,聽說就連開封顧家本家的不少資助他也一一堆卻了,寧可和父母住在賃來的房子裡,就連別人說親也不知道拒絕了多少。
這傢伙可是已經二十二了!
只不過,他網,剛想到的卻不止是顧彬,還有足足兩年仍尚未實授御史的于謙。只不過,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去打聽過此人的消息了。儘管那是史冊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但在如今這個時代,那還仍然是都察院中步履維艱的試御史。在劉觀底下耍一身正氣,那可是難得很!話說回來,只許劉觀用張良計,不許他用過城梯麼?
因今日散衙又奉命去過一趟內府兵仗局,因此張越乃是從北安門繞了一大圈回家,拐進武安侯衚衕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大半。站在巷口赫然能看見裡頭那彼此 鄰的兩座宅子都掛起了燈籠整條衚衕恰是冷冷清清。大約是武安侯鄭亨出鎮在外的緣故,武安侯府正門和東西角門全部緊閉,而張家。不角門和正門也關得緊緊的,只有西角門壞有人值,
“尖爺!”
和平常不同,這會兒一溜煙先迎出來的卻不是門房,而是連虎。殷勤地攙扶着張越下馬,他便搓着雙手嘿嘿笑道:“少爺,我媳婦,我媳婦他生了!您當初說過要幫忙起個名字的,如餘,,如餘
“就爲了這事巴巴地在門口等我,你還真是有心,難道我還會賴你不成?”張越又好氣又好笑,見一向比哥哥精明的連虎笑得傻乎乎的。他也懶得再去逗他,“行了。這事情我記下了,保準替你想個好名字。”
“多謝少爺,這不是小的心急麼?”連虎一想起那行小虎頭虎腦的可愛孩子,忍不住就是眉開眼笑,隨即纔想起另一件事,“今天下午有人來拜訪少奶奶,因一直留在西院上房留着說話,少奶奶已經吩咐留飯了。少奶奶特意讓小的在這兒等,說是得預先知會少爺一聲。那個姓唐。還請少爺去見人之前有個預備,”
原本回到家放慢了步子的張越一聽到這斤,唐字,頓時心中一突。待要罵這小子不分主次沒個輕重,他就想起四周圍還有零散的幾個僕役。只好強耐着性子維持着原本的步子,直到了二門才轉過頭,惱火地瞪了連虎一眼。
“要是以後還把要緊話擱在後頭說,以後就罰你看一輩子大門!”
眼見張越頭也不迴轉頭進門。連虎愣了一會,旋即才苦了臉。這來了客人從來不是大事,他不就是的了兒子難得耍寶一回麼?要真是因此看一輩子大門,他非得被老子捶死不可!
進了內院,張越就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他認識的人當中姓唐的很少,有交情的更少,能讓杜綰特意吩咐那麼一句話的,只可能是那麼一個。
然而,他步履匆匆地進了西院,見平日簇擁在前頭的丫頭都不見蹤影。哪裡不知道是杜綰藉故把人給打發走了,於是就徑直上前一把掀開門簾進了裡頭,卻只見外間空蕩蕩的。正猶疑的時候,他就看見裡間的蔥綠軟簾被人打起了一些,一看卻是滿臉警覺的琥珀。
“少爺回來了!”
裡屋確實是有客,但卻是兩個女客。左首那個確實是那位神出鬼沒讓人頭疼的白蓮教教主,而右首那位瞧着年輕些,面上卻是冷若冰霜。一見着他,那冷得彷彿寒冰似的目光就立刻射了過來,內中蘊含着掩不住的恨意。
瞧見屋子裡沒有別的丫頭,只有琥珀陪着,張越便明白杜綰也是生怕今天這事情泄露,所以才找了個知情人。知道這其中干係太大,因此踏進屋子的一瞬間,他就提起了全副精神應對。
自打下午杜綰藉故派了秋痕送信去英國公府,又把自己叫進了屋子作陪,再見到唐賽兒這一個來歷非凡的客人,琥珀就知道今日這情形非比尋常。此時張越既然回來了。一直在這簾子邊上守着的她就站起身說:“少爺,少奶奶,我去堂屋看着。以免有人誤闖進來!”
瞧見琥珀出去,唐賽兒就淡淡的笑道:“張大人,倘若今天我到你這兒來的消息泄露出去,恐怕就算你家何等得聖心,恐怕也是討不了好處。”
見張越沒說話,她微微頓了一頓,隨即就正色道:“只我雖是一介女流,但當初對你說過的話如今仍然作數。我今天來找你是爲了我師傅的事。我從孟姑娘那裡得知消息之後,設法讓人找遍了順天府所轄範圍,幾乎把地頭翻了過來,結果仍然沒得到柚的影蹤。我如今除了青霜,就只有他這麼一個親人,所以我此來只想請你盡力設法。但使能找到他,無論上天入地,我都允諾爲你辦一件事情。我雖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但千金一諾決不食言
聽到最後這斬釘截鐵的語氣。張越頓時愣了一愣,心想馮遠茗的這個徒弟還真是有性格。然而,他卻沒有接那話茬,而是直接了當地問道:“唐教主,在答應你之前。我可否請教,你此次爲何又來了京城?”
旁的唐青霜忍不住反脣相譏道:“三姐來京城難道還要向你報備麼?”
“青霜,住口!”唐賽兒一口喝止了唐青霜,隨即低頭輕輕將青緞袍子的袖子向上捲起了一截,這才冷冷地說,“山東那邊據說是京師傳信過去說漢王府有人無故失蹤,於是還驚動了官府。只不過那是表面,據我打探得知,漢王那個繼室王妃遭了前任的下場。那邊風聲鶴唳,再加上京師有些傳言,所以我就來瞧瞧,不過是做斤,看客而已,誰知道會遇上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