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這一年年初開始,先是南京地震,隨即又是北京地震,接連兩個月大小地震的次數不下於七八回,這其中多數只是房子晃動未曾傷人,但造成的驚嚇卻決計不小。再加上宣德初年的時候就曾經這麼鬧過,因而朝中原本已經消停的遷都論漸漸又被有些人拋了出來。畢竟,在衆人看來,金陵本是大明根本之地,比起如今的京師要重要得多。
可這事情當初在三大殿火災的時候就曾經鬧得沸沸揚揚,後來言官加罪流放,事情不了了之,如今沒有那麼大的聲勢,朱瞻基是疾言厲色訓斥了幾個人,事情也就壓了下去。可緊跟着,就有人提出南京官玩忽職守的事情來。這其中,趙狐因爲酒醉之後曾經寫錯過公文,李慶因爲執掌兵部而沒能管束住一撥鬧事的軍漢,於是也遭到了彈劾。不但如此,還有一位最是大膽的御史直接引用了兩封私信上的內容,一時間,久已淡出人們記線的那些南京官,一下子再次出現在了朝臣們面前。
如今南京那邊除了幾位尚書之外,還有已經致仕的張本郭j等好幾位老尚書,可算得上是真正的養老大本營。相比那些已經是給閒置的人來說,李慶卻是因爲屢次勸諫朱瞻基少遊獵而讓年輕的皇帝心生厭惡,所以,相較於彈劾趙狃;的,衝着李慶的還多些。畢竟,當初李慶在工部兵部等好幾個衙門幹過,生性嚴苛得罪了不少人。可未曾料到的是,鋪天蓋地的奏章入了宮之後就沒了下文,等好幾日之後總算是經內閣再次流出的時候,上頭卻是多出了不少措辭嚴厲的硃批。至於那個最初最走出挑的御史,直接就被貶去了瓊州府。
就在新人們想把老人們扳倒,切切實實地騰出位子的時候,越王卻沒熬到塵埃落定的這一天。他怎麼也沒想到,王府還沒造好,自己竟是就要悽悽慘慘慼戚地被趕去就藩了。進宮辭別張太后這一日,他做足了姿態又是叩頭又是流淚,可換來的只是母親的搖頭嘆息,最後不得不在西垂的落日下拉着長長的身影離宮。偏巧就在快到東華門的時候,他迎面遇上了正從文華殿出來的張越。這一打照面,兩雙眼睛目光對視,一下子便擦出了火花。
大明的藩王比起唐宋的親王來說,元論地位還是其他待遇都是高了不止一籌,因而張越很是一絲不苟地行禮拜見,然後便退到一旁讓路。然而,越王卻並沒有就是的意思,而是徑直走了過來,因笑道:“張大人,說來也巧,你名字裡有個越字,本蕩的封號中也有個越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朝中一山不容兩越,你從交趾回來不到一年,本藩就要去就藩了。”
越王身後還有太監,張越自己身邊。也有個帶路的小宦官,因而那些劍拔弩張的詮很不適合這時候拿出來說,他心裡一合計就想起了楊士奇等人當初給自己取表字時說的話,於是就不緊不慢地說:“殿下此言說笑了,其實撇開越字所表的地名之意不提,有道是物極必反,水滿則溢,這越字便有些過猶不及的意思,所以楊閣老和二位沈學士當日給我取表字的意思,便有意取了元節,便是要我能夠有始有終,好廉自克,所以,哪有什麼一山不容兩越之說。”
要比學識,越王雖是如今還加派了兩個訓導,很早就出閣讀書,但他本就是金枝玉葉的藩王,哪會花那麼多功夫在這些事情上頭。因而,被張越一句話堵了回來,他便只有狠狠剜了張越一眼,隨即方纔語帶雙關地說:“敉■大人年紀輕輕便官居三品,放眼古今都是少見。只大過顯眼不免成了衆矢之的,秉政時還請多寬和一些,不要有失仁恕之道。
這樣的話張越自然是含笑領受,然而,當遠遠望着越王在一大羣太監的簇擁下出宮的時候,他心裡卻知道,除非走出現大變故,否則,這位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是回不來了。他曾聽說過史書上英宗即位還出現過變故,道是人人都說太后想立襄王,但後來仍是英宗登基。而在大明的制度下,幼主對於整個天下絕不會產生什麼好影響,所以當務之急與其說是那些變草,還不如說是讓朱瞻基能夠好好活下去。
他已經寫信給馮遠茗了,可問題是沒把握是否能找到這位,也不知道這位務經當過太醫,如今又在廣袤的草原土行醫救人,甚至被譽之爲聖醫的大夫,有沒有什麼突破性的心得。
越王和張越的一番言辭交鋒既是在宮裡,自然/艮快就傳入了朱瞻基的耳中。這三言兩語別人聽着是越王對張越有些不滿,亦或是對離京就藩滿腹怨氣,可皇帝自然不會簡簡單單就這麼看。就在日前,東廠剛剛報上來說,陳山在去歲年底時的那場變故中,頗有些可疑的舉動,他雖不曾召人來當面質問,卻也留心了不少。這些天南京都察院的彈劾不斷,他在按下摺子的同時又令人查問,結果就查到了張瑛身上,心底不禁大失所望。
當初在東宮的那些講官之中,除了之前他下獄的那兩個,便是陳山張瑛最合心意,所以他登基之後就把人調入了內閣,只沒想到兩人尚未站穩腳跟,便在大政方針上和楊士奇等老臣發生了衝突,繼而甚至暗自爭鬥不斷。很是厭惡因私廢公的他很快就令人退出內閣,一個發落到了南京,一個管着內書堂,沒料想最後兩人仍是不死心。“天下有至公心的,能有幾個?”
嘆息了一聲,他便對一旁奏報了此事的王瑾說道:“派個人去南京,捎帶幾句話給張瑛。就說朕還記着當初他侍讀的情分,讓他不要通着朕做痛心的事。還有,你去見張越,說這次端午節射柳朕未能盡興,挑今日子要去西苑射獵,讓他預備預備,他這個兵部侍郎也上場露一手吧。朕聽說武學那批學生頗有些長進,挑二十個上來,朕要看看他們的本事!”王瑾連忙應了,隨即想起前時見到張這一位拜託的事情,忙又陪笑道:“另外還有一事,二十四衙門重定品級的事情小的和範公公金公公陸公公已經商議的差不多了,但日前正好內官監鄭公公重病,雖是太醫一直去瞧,可看樣子,彷彿是撐不了多久。須知鄭公公是太宗皇帝當年最得用的人,屢次出海功勳卓著●是不是一一一一一一”
“鄭和……”朱瞻基一下子想起了張越之前遞上來的奏摺,之所以遲遲未批,便是因爲張越說是要將開海定做制度,將海軍的制度和衛所制度一樣明確制定下來,因而他擔心羣臣的反應,於是遲遲擱着不提,此時王瑾既然只說了鄭和,他略一思忖便點點頭說“鄭和多年遠揚海外,功勞不可不賞,賜封三保太監,命內閣擬旨。”
此話一出,王瑾慌忙拜謝,等退出乾清宮的時候,他心中亦是不無振奮。閹宦之間自然也少不了有彼此傾軋,可持死的鄭和能夠賜封逕等封號,對於其他人也自然是一種激勵。而且,張越能夠爲交情不深的鄭和花公道話,和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鄭公公,只希望你這次能夠熬過去……這海上的勾當,宮裡年輕一輩還得你來帶着。”
沒了內書堂,其餘宦官也沒有他們這批交人的好運,便只有試試能否從那下西洋的舴隊中混個出身了。
而張越從王瑾那裡得到消息的時候,卻也是高興得很。因而,王瑾把該交代的話交代清楚,說是先要上鄭府去瞧瞧,順帶給鄭和報個喜訊的時候,他還親自送到了門口。等人一是,他方纔回房大大伸了個慊腰,又派人去武學報信,讓石亨挑個二十人出來預備來日西苑射獵,然後就拔腿去了許廓的去處。
十進屋,他就看到那偌大的屋子裡空了一堵牆,許廓正在指揮幾個皁隸在牆上貼什麼東西,不禁有些奇怪,等上前之後方纔發現竟是一副縮小的海圖,不禁眼睛一亮,忙問道:“許老,這是什麼時候繪出來的?”
“什麼時候?這是我從箱子裡翻出來的,不是他們這回帶回來那最新的海圖,只是覺得這簡略的圖廢棄了可惜,索性掛起來。只沒想到周圍那些番邦蠻夷倒是夠小的,一個個都是一巴掌大的地方,也難怪一看到那些神威艦便望風退避。”
張越是見過後世那些衛星測繪地圖的人,自然知道這海圖相當的粗糙,和櫓確完全搭不上邊,可他對於繪圖等比例尺和方位等等東西完全是一抹黑,總不能把那種極其不靠譖的方位拿出去唬人,因而看到許廓看着地囤百感交集,倒是慶幸如今的文官還算好說服,就連許廓這樣年紀一大把的,也能接受西洋那些事物。想到王景弘送來的那些種子他已經都分發下去試種了,其中瞧着彷彿有玉米和土豆,他卻還沒法確定究竟是否發現了美洲,不禁也看着那幅巨大的海圖出神。
“兵部四司,職方司、車駕司、武逸司、武庫司,諜探司雖說是掛在職方司下頭,但要真說是職責,其實已經是分開了,我倒是覺得,以後可以將其分開。”張越想着自己遲早有一天要丟下兵部,不禁時旁邊的許廓說道“而且,若是神威艦和神威衛能夠成爲制度,如衛所這般永久存續下去,我倒是覺得應把這兩者與普通的武選武庫分開,別設一司。”
“你就這麼有把握能說動皇上和羣臣?要知道,如今這兩者就是非議衆多,更不要說在兵部專設一司,相當於把這定成了制度。就連戶部也會覺得你多事,畢竟,多一個郎中多一個員外郎主事,就是多一份俸祿……雖說這也發不了幾個錢!”
許廓和張越的私交如今已經是很不錯,此時不免打趣了一句,見張越竟是認真思量了起來,他就乾咳了一聲:“戶部黃老尚書要是能多幹幾年也就算了,可惜他也是年紀大了。
當初皇上因爲賽夏年紀大,所以解了部務,專心謀劃大事,只預議事會議,只怕他幹不了多久也會跟着一樣解部務。但他畢竟是在交il年數太長,對朝中機務的瞭解不如別人,這一退怕不就得退到南京去。有什麼事情你不如眼下就和他商量,免得日後再謀劃來不及。“怎麼,許老是聽到什麼風聲?”
“也不算什麼風聲。那天去戶部辦事的時候,黃老尚書送我出屋子,結果一個踉蹌險些絆倒。後來一個皁隸還說,黃老尚書在交趾呆的時間長了,腿腳不便當,身子也已經很難適應北邊的氣候,如今是熱天很好,大冷天恐怕撐不下來。你不是不知道,這每天早上的朝會有多磨人,冬天冷夏天熱,身子不好的熬不下耒。”這麼說,戶部尚書很可能又要出缺了?
張越對黃福的印象極好,可是,一想到這年紀一大把顥顥巍巍的老人,還要艱難地打理繁雜的戶部事務,還得不管颳風下雨和他們這些年輕人一塊上朝,他就不禁搖了搖頭。無論打熬的什麼好筋骨,在交il十幾年只怕也耗損光了。只有如楊士奇這般的,方纔能一日復一日,彷彿是不知疲倦似的挺下來。
和許廓商議了一陣軍戶事,張越方纔告辭了出來。到了散衙時分時,出了衙門口的他就看到了那個笑呵呵引馬而立的人,一愣之下就喜上眉梢地上得前去,馬上那人也忙利落地跳了下來。兩人你眼望我眼,終究是顧忌到這兒是人來人往的六郜衙門前,於是只寒暄兩句就先回衙門辦了文書交割和種種手續,隨即才一同離開。直到進了武功衚衕在杜府門前下馬,兩人方纔各自伸出手去,卻是四手緊握。
“你可總算是回來了!”
“是回來了,險些沒把我給凍死!元節,今晚上痛痛快快喝一頓,我非得把你和岳父灌醉不可,我如今的酒量可是大大見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