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澤元來到後面小花廳,這裡只有兩桌,都是女眷。除了秀姑、翠雲和五姨太,就是自家的內眷。秀姑、翠雲在初一去高家灣後,與肖玉兒、小梅、瑞芳、琳芳,還有澤玢澤玥的媳婦都熟識了。酒足飯飽之後端上柑橘橙柚、瓜子花生之類東西磨牙。五姨太正在看長文、長武猜拳贏花生米。秀姑抱着渝梅,嗑瓜子仁喂她,有一句沒一句地同小梅聊天,瑞芳琳芳一左一右坐在翠雲身邊,專心致志的跟她學織毛衣。三、四十年代純羊毛的毛線都是從外國——主要是從英國或澳洲進口來的。織一件毛衣大約要花三、四十塊,相當於一塊瑞士手錶的價格,因此是很奢侈的東西。瑞芳和琳芳見澤元外邊穿的是皮襖,而裡面是襯衣套一件夾背心,沒有其他保暖的衣物。正巧澤元和小梅回來帶回來幾斤毛線,送給煥成、肖玉兒織毛衣穿。姐妹倆商量好了給澤元也織件毛衣,徵得煥成和肖玉兒同意,她倆就拿出毛線來給澤元織了,於是就拜翠云爲師,學起織毛衣的事來了。肖玉兒見五姨太落了單,就拉她過來圍着火盆烤火閒聊。長文長武本來猜拳贏花生米,你說我賴,我說你賴,索性不猜了,圍着嬸孃——澤玢媳婦和澤玥媳婦翻起繞繞線玩。
澤元拉住把竹椅子坐在小梅身邊,伸手說“|渝梅,到爸爸這兒來,大孃孃抱累了。”
“不累,我正給她喂瓜仁呢。”秀姑特別喜歡渝梅,捨不得放下。
澤元點頭笑笑,給小梅使了個眼色。小梅會,說道:“大姐,我們回來坐滑竿,風大,吹得我就像掉進冬水田裡一樣,冷得冰冰涼。你們回來該是騎馬吧。”
“快莫說,眼看臘月二十九啦,你大哥才做夢醒過來,說啥子要回來祭祖。忙忙慌慌在碼頭包了只船,一家四口外加六個跟班保鏢趕到長壽碼頭,這時已經下午四點,本想僱幾匹馬趕回來,滿街沒得根馬腿杆,只好僱滑竿,價錢貴的嚇人,叫人家大大敲了一回竹槓。緊趕慢趕天黑完了纔到老宅。忙得老宅的人現打掃房間,現燒水給我們洗臉洗腳。哎喲,我也是冰的渾身打抖……”秀姑是滿腹牢騷,大倒苦水。
“你們何必帶那麼多跟班保鏢,吃住行開銷都大。”小梅無意說道。
“誰說不是呢?你大哥官兒不大,譜擺的不小。若非我反對,他怕是要帶十個二十個。我說他,你回長壽是剿匪呀,帶那麼多人。大過年的,紅包錢你都發不起。何必在父老鄉親面前擺擺自己官架子嘛。這不,今天花了幾千大洋請客,還不是想叫長壽涪陵人都曉得他在重慶做了大官兒罷,這點鬼心思,姑奶奶一清二楚。”秀姑對澤懷擺譜,打腫臉充胖子的是十分厭惡鄙夷。
“喲,大姐,今天咋個只剩四個跟班保鏢呢?”小梅無意的問道。
“今天天不亮有人把你大哥叫起來,叫曹三孟四回重慶了。說是出了啥子事情,非走不可。我睡得懵裡懵懂的,聽不太清。”秀姑是半點沒明白究竟出了啥子事。
到現在澤元全明白了,這一切都是衝他而來。
就是此後幾天裡澤懷曾三次派人去高家灣看過,發現晏家有了防備、無法下手。失望之餘澤懷只好帶着妻妾悻悻回重慶去了。
澤元見澤懷灰溜溜走了,放心大膽一直過了正月十五纔回重慶。正月十七那天澤元他們要回重慶了,瑞芳琳芳、澤玢澤玥澤珪一直把他們送到長壽碼頭。由於長文長武到了讀書年齡,煥成讓澤元帶兩位孫子去重慶讀書。免得如澤玢初中畢業就不想讀書,硬是想回家娶媳婦。而澤玥更是讀了初二就下學了,學哥哥想娶媳婦了。兄弟倆沒有一點長進。煥成再三叮囑澤元無論如何也叫長文、長武讀多點書,長大了可以多爲社會做事。澤元回來時曾經和瑞芳琳芳商量過。姐妹捨不得孩子走遠,因爲丈夫經年不回來,孩子便成了她倆的寄託。可是公公發了話,就不能不同意了。臨分手那一刻,瑞芳抱着長武,琳芳抱着長文,哭得淚人兒似的。姐妹對兒子的疼愛之心無人可比的。小兄弟是同一天出的。姐姐瑞芳晚上十一點發作,一直都下半夜三點才生出來長武的。妹妹晚上十二點才發作,不到一個小時,下半夜一點,長文就降生了。所以纔有了妹妹生的是哥哥、姐姐生的是弟弟。兄弟倆長得一模一樣,就像雙胞胎。從高家灣出來,一路上姐妹倆就不停叮囑,以後千萬千萬要聽伯伯大娘的話,一定要好好待小妹妹。倆兄弟答應的痛快,忘記的更痛快。等上了船,兄弟倆就像放了羊似的,從甲板跑到船艙,從船頭跑到船尾;哈哈嘻嘻都是小兄弟倆的聲音。惹得小渝梅給小梅告狀:“媽媽、媽媽,哥哥太調皮了?”
小梅寬容的說:“沒關係,哥哥們是鬧着玩。”
“媽媽,他們不是鬧着玩,是真調皮呀!”小渝梅認真的說道。
澤元笑了:“渝梅,哥哥們調皮就調皮吧,男娃娃都愛鬧玩的。”
船到重慶,出了碼頭,澤元僱了三輛黃包車。自己坐一輛走在前面,小梅抱着渝梅坐中間一輛,長文長武坐一輛,跟在後面。小哥倆是第一次坐黃包車,稀奇的很,看見車上的腳踏鈴,倆人在路上,你踏一腳,我踩一腳,一路“叮叮咚咚”聲不斷,引得路人都停下腳步看小哥倆。
到了家門口,澤元給他們付車錢。小哥倆聽說家住在樓上,便一口氣跑上三樓,一腳踢開房門,看見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坐在裡面寫字。可不得了啦,大叫:“伯伯,大娘,有人佔了我們房子啦!”
正在此時澤元小梅開了二樓自家房門,聽見喊聲,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說道:“是琪妹!”
兩口子扔下渝梅,“咚咚”跑上來,看見兆琪正和長文長武講話。小梅一步跑過去抱住她,淚水潸潸而下,哽咽說道:“琪妹你可回來了,讓我們擔心死啦。”
兆琪淚水一下子涌出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彷彿受了多大委屈。從玉蓉家回去,兆琪心中愈發煩悶,成天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一點笑容,呆呆坐着可以一天不挪地方。劉氏嚇壞了,天天帶她去逛武侯祠、杜甫草堂、青羊宮、望江樓、寶光寺、文珠院……求神拜菩薩,樣樣搞齊了。兆琪依舊悶悶不樂。過了正月十五她就拎起一個大皮箱登上返程汽車。這不中午剛剛到,這會兒就見到澤元和小梅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伯母和弟弟可好!”澤元在一邊搓着手一邊叨唸道。
兆琪透過淚水,欣慰地看看他,心中發誓:“除了你,我永遠不嫁人!”
渝梅也爬上來了,長文長武笑笑問她:“妹妹,她是哪個?咋個見了伯伯和大娘就哭了呢?”
“她是媽媽的妹妹,是琪孃。“
小哥倆糊塗了:“七娘?渝梅你媽是大娘,我們娘是二孃三娘,他是七娘?這麼說伯伯還有四娘五娘六娘嗎?”
他倆問道:“伯伯,你還有四娘五娘六娘嗎?”
“傻兒子,莫亂講話。”澤元笑道,慈愛摸摸兩個兒子的腦袋。
“她琪孃,不是七娘!”渝梅大聲糾正道。可是在四川方言中琪孃和七娘的發音是區分不開的,所以長文長武還是沒弄清楚。
澤元見倆位女士哭也哭夠了,自己伸手握着兆琪的手,說:“琪妹,這一回你可有事做了,這對小淘氣是七臭八爛九難聞,絕不會讓你清淨的,從今就住在你這間外屋裡,行啵?”
兆琪心中暖融融的,破涕爲笑:“好啊,好啊,就跟我住……”
從此以後長文長武小哥倆就跟兆琪住在三樓。早晨兆琪叫他們起牀,下樓跟澤元去公園跑步打太極拳,然後跟大人一起吃早飯,飯後去求精中學辦的附小讀書。放學之後回家和渝梅一起玩。等到小梅和兆琪回來就督促小哥倆做功課。兆琪和小哥倆在一起心情好多了,經常能聽到她那銀鈴般的笑聲。
一天兆琪神神秘秘把小梅拉到三樓自己房間,問道:“小梅姐,你曉得共產黨是幹啥子的嗎?”
小梅搖搖頭,說:“不曉得。”
“嗨,你呀真瓜還是假瓜,連這個都不曉得,共產黨是專爲窮人打天下謀好處的。我弟弟曾經親眼見過共產黨和工農紅軍的。他們在川北殺貪官污吏、殺土豪老財、分田分地,給窮人發錢發糧,盡爲窮人辦好事。唉,小梅姐,我就是不曉得他們在哪裡,要是曉得,我就去找共產黨,當女紅軍去了。”兆琪滿臉欽佩羨慕,略帶後悔說道。
小梅見狀,差一點沒笑出來,問道:“你真想去當共產黨?”
“真的,騙你小狗!你曉不曉得澤元是不是共產黨?”兆琪單刀直入問道。
“瞧你說的,聽說共產黨是上不告訴父母;下不告訴子女;親不告訴男人老婆。我哪裡知道他是不是呢。”小梅故意這麼講。
“小梅姐,真有你這樣的瓜婆娘。和你同牀共枕、恩恩愛愛的丈夫是不是共產黨都不曉得真是個天字一號瓜婆娘。若我是你,早跟澤元去當共產黨,去參加紅軍了。”兆琪一本正經說道,看來他真心真實想加入共產黨。
小梅見時機已經成熟,下樓找了幾本書,都是一些黨的基本知識和馬克思主義基礎讀物。遞給兆琪說:“你還是先讀一讀這些書,不要着急,搞明白了再加入也不遲。”
經過學習,兆琪終於明白了共產黨是幹什麼的,是爲了誰的。她鄭重地給黨組織寫了申請,半年考驗期之後正式批准了她的申請。於是組織決定有澤元、小梅和兆琪單獨組成一個黨小組,直屬川東特委領導,澤元任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