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秀姑、翠雲、澤元、小梅和兆琪,帶着長文、長武和渝梅在飯館吃罷晚飯,然後浩浩蕩蕩直奔劇場,看話劇《屈原》去了。
散場後澤元僱了一輛黃包車把秀姑、翠雲送回晏公館。這時已經是十一點了。澤懷沒睡端着水菸袋,坐在躺椅上聽收音機。收音機正在播放川劇《大觀燈》。聽到興致處他還跟着哼幾句。五姨太這兩天還在鬧彆扭,關着門不讓他進屋,他只能等秀姑、翠雲。看見她倆回來,他放下水菸袋,從躺椅上起來,問道:“咋個樣?是渝梅病了?”
“是渝梅病了,是肺炎。幸虧你給的盤尼西林真管用,一針打下去,病就好了。”秀姑照實說了,“今晚上,小弟請客,讓我們去開了個眼界,看了一場新式話劇,叫《屈原》。可惜呀,屈原那麼好的人,沒得好報,投了江。多可惜呢。”
“那是共產黨的宣傳,不要信他們的。”澤懷想不到自己的二個太太竟會去看《屈原》,在他心中這是共產黨宣傳,利用屈原這位歷史上的愛國詩人的悲劇式遭遇,抨擊了國民黨頑固派的投降主義行徑。
澤懷想了想秀姑講的,明白了。澤元買藥決不會爲渝梅用的,那麼肯定別有用場。他沒再說什麼,而且趁秀姑高興,死乞白賴地和她上牀了。
隔天他告訴三癩子:“澤元買藥肯定是給陝北共產黨買的。馬上通知各路情報站,在通往陝甘寧邊區的大小道路上設卡布哨,嚴密封鎖。決不允許放一片藥進入陝北!你去佈置。”
“是,主任。”三癩子去佈置去了。
過了一會兒澤懷叫人把趙雲吉找來,吩咐道:“趙六,你帶人去龍溪鎮,叫小雷馬上送兩千擔白米到重慶來,咱們下面十多個糧棧馬上就要斷糧啦。”
趙雲吉說:“主任,是不是我親自去,從龍溪到長壽有好幾十里路,沿途聽說*游擊隊很猖獗,我怕他們會劫糧。況且,兩千擔米馬馱人挑,那得用多少人和馬呀。小雷只有五、六十個人,除了守莊的,能押送的只有四十來人,怕是不行的。
澤懷想一想,趙雲吉說的有些道理,這兩千擔米,少說得一二百人挑,加上馬,幾十個人是保護不好的,於是開口道:“行,你帶上一百名弟兄,拿些長槍去龍溪,回來和小雷他們一齊護送。注意龍溪到長壽的旱路,早起早歇,不走夜路,免得招劫。到長壽就裝上船。連人帶糧到重慶十八碼頭下貨。在市內只用人挑,你們一二百人分成幾隊押送,每個糧棧只送十五擔。聽清楚了嗎?”
“卑職明白,”趙雲吉又複述了一遍澤懷的命令。澤懷見趙雲吉完全照自己命令講的複述,滿意拍拍他的肩頭,說:“去吧,辦好了,本座重重有賞!”
趙雲吉滿心高興,等到了鄉下,我就是天王老子啦,怕誰呀?爲所欲爲,還能撈外快。不用開口,下面的大官小吏準會自動上門來巴結奉承的,銀元和女人都少不了的。
果然當他帶着一百多小特務雄赳赳來到長壽。長壽官員從縣長到辦事員,對他是畢恭畢敬,奴顏婢膝,唯命是聽。不僅一日三餐大魚大肉,還叫來幾名妖豔女子供他日夜風流。趙雲吉在長壽住了三天,他和一百多兄弟都吃飽了,喝足了,才向龍溪開撥。到了龍溪鎮,雷守仁把一百多兄弟弄到小學校住着,趙雲吉則住進雷家大院,雷守仁把自己玩夠的兩個小妾送給趙雲吉,*陪住。整得趙雲吉真是樂不思蜀了。
因爲雷家糧倉中只有穀子,必須經過碾壓後才能成米。所以雷守仁讓全鎮的碾磨都來碾米。三天之後才把兩千擔白米碾齊裝好。
準備好兩千擔米之後,雷守仁去找趙雲吉,敲門道:“趙哥,兩千擔米已準備好了。咱們何時起運。”
趙雲吉此時正在牀上和兩個小妾*呢,他說道:“雷兄弟,明天一早起,日落前感到長壽。你選四十名兄弟,跟我的兄弟一齊去重慶。哥哥會好好招待你的。你這兩個讓哥哥玩得高興,哈哈,哈哈……”
雷守仁答道:“好的,我聽哥哥安排!”
第二天一早一百五十人的隊伍押着近二百人挑擔和三十匹馬馱的白米隊伍出發了,這龐大的隊伍逶迤近三里路,趙雲吉不敢大意,叫雷守仁帶人在前面開路,自己則帶人斷後。一路小心翼翼,不敢停留。從龍溪到長壽盡是崎嶇山路,在日落前終於趕到了長壽碼頭。到了長壽,馬上裝船。天黑後兩個小時才裝完船。當時輪船是不敢夜航的,只好停泊在碼頭上。趙雲吉和雷守仁把人分成三班,每班三小時在碼頭看守。他和雷守仁布置完之後跑到長壽吃酒嫖妓去了。第二天天亮就開船去重慶。開船後趙雲吉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雷兄弟,這趟差總算沒遇麻煩。”
雷守仁說:“咱們是‘軍糧’。誰敢鬧事,咱們就以漢奸罪,把他們統統槍斃!”
趙雲吉哈哈笑了。
當時的十八碼頭不過是個簡易的碼頭,兩隻躉船加幾塊跳板而已。趙雲吉叫人僱來三百苦工,用扁擔往糧棧一擔一擔挑。特務們和家丁們分成十五個小隊在旁邊端着槍看護着。雷守仁不願在碼頭上傻呆,自己帶了十多個家丁,押着二十個苦工往枇杷山前一個糧棧送米。
正巧是晚飯時間,澤元、小梅和兆琪出來吃飯。在街邊上一眼就看見雷守仁穿一件黑團花緞褂,黃呢馬褲,一雙鋥亮馬靴,手裡拎着馬鞭,嘴裡吆喝着:“快走!快走!”前後有人端着槍押着一羣人挑着米擔子。
“小雷兄弟!雷守仁!”澤元喊道。
聽見有人叫自己,雷守仁朝這邊一看,認出是澤元,忙跑過來,拱手抱拳說道:“晏哥,你好。小弟沒看見哥哥,失敬,失敬。”
澤元順便介紹道:“這位是我太太石曉梅,這位是同事羅主任。”
“嫂嫂好!羅主任好!”雷守仁問候道。
小梅和兆琪忙着還禮問好。
“你這是幹啥,實槍荷彈,如臨大敵,嚇不嚇人呀。”澤元問道,“這些挑米的是囚犯?”
“不,不是囚犯,是僱來的苦工。”雷守仁解釋道,“這些米是你大哥在我那裡買來的兩千擔上白米,還要我帶着家丁護送到重慶來的。說重慶缺米,怕刁民中途搶米,所以纔派人押送的。”
“亂彈琴,堂堂陪都治安竟會如此?”澤元氣憤之餘忿然說道。
他無意間順手抄了一把筐中的米,捻了捻誇道:“上好的白米。”於是問道:“小雷,這米多少錢一擔?”
“運到重慶,需賣二塊銀元,折算法幣嘛,有二十元。”雷守仁答道,“在鄉下買就便宜,兩擔上等白米才三塊銀元。因爲沿途關卡多厘金捐稅太多,運到重慶就不划算了。所以鄉下的農民都寧肯囤在家裡不運。”
“唉,鄉下米賣不掉,城裡人沒米吃。這世道太糟糕。”兆琪罵道。
澤元心中慶幸自己把銀元從銀行中轉到樑記錢莊,所以直到今天學校還是用銀元支付老師們的薪水。這在當時出現一種非常奇特的金融現象:南京國民政府曾在一九三五年十一月起就宣佈廢止銀元的貨幣地位,以法幣爲法定的流通貨幣。可是當時各地依舊軍閥割據,自己有自己貨幣政策,根本不買南京的帳,加之民間有大量銀元在流通,於是形成了兩種貨幣同時在市面流通。由於法幣不斷貶值,銀元反而越來越值錢,信用度也隨之提高。
“晏哥,城裡哪兒有這樣上等白米,糧棧賣的全是摻沙子草根的陳年米,難吃的很。晏哥,我叫人挑兩擔送到你家,留下吃吧。”雷守仁殷勤地說道。
澤元家這些年從來沒開伙做飯,根本不知市上米價油錢。飯店爲了攬客,都是花大價錢買好米做飯。所以澤元根本不知道糧棧賣些什麼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