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天並沒有起身，他坐的那個位置，多半是看不到舷窗外面的情況的。
方原好奇，樑天爲什麼連好奇都不好奇一下。
“老頭兒，你不過來看看嗎？”
“不去了，如果這是我需要看到的畫面，那麼，就算我不起身，我也是一定能看到的。”
“呵嘿！”方原自討了個沒趣，“差點忘了您老有腦組了。”
方原並不知道樑天的腦組已經被樑星火給屏蔽了。
樑天自己肯定是再清楚不過。
一開始，他還有點意外，腦組怎麼毫無徵兆地就進入到了維護狀態。
再一想，百歲監護，原本就是他自己設定的規則。
樑天不免想起，自己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設定的百歲監護。
那時候，樑星火剛剛好三歲。
成功完成了人類移民火星計劃的最後一項測試。
她可以不用每天都全身心地待在火星人類試驗基地。
樑星火開始有了自由，在每天不計其數的邀請裡面，選擇自己想去的地方，和想一起玩的小夥伴。
多歡樂啊！
除了樑星火，還有誰，是能分分鐘，就去到任何一個自己想去的地方，完完全全地身臨其境。
別的三歲小孩，每天換不同的地方生活和學習，肯定會產生不適。
樑星火卻在這個過程裡面，貫通了更多的文化，交到了無數的朋友，得到了太陽系人類聚集區的喜愛。
從樑星火三歲，火星人類試驗基地成功驗收開始，樑天總設計師的聲望，也跟着衝出了地球。
可他卻越來越覺得，這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開始給腦組設定許許多多的規則。
“呼叫銀河之艦。呼叫銀河之艦。這裡是銀河比鄰計劃地球控制中心。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方原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雖然搞了一些破壞。
但這些破壞的結果都還沒有開始顯現。
地球控制中心怎麼忽然就開始做緊急呼叫？
並且是通過他作爲隨身行李帶上來的，已經可以算作老古董的電腦。
這臺電腦，是方原用來接收一些發佈給腦組的信息的。
類似於之前那個有去無回的招聘。
原本他不應該會收到。
就相當於通過體外設備，解密了腦組的一部分功能，開了一個小小的後門。
按照正常的情況，這種行爲是很容易被發現，並且很快就會被封堵的。
但方原的情況比較特殊。
這臺老式電腦，從一開始，就是孤兒院幫他申請的。
要是沒有這臺電腦，方原都沒辦法參加這個時代的任何一種資格考試。
但也僅僅只是非常有限的信息接收功能。
接受完了他想要報名，就還是得去到現場另闢蹊徑。
此刻，讓方原感到困惑的是，樑天的腦組擁有最高權限，可以打開銀河之艦那麼多通信系統裡面的任意一個，爲什麼非要通過他的古董電腦來聯繫？
方原走過去自己的電腦，連通了古早模式的視頻：“這裡是銀河之艦。收到。請講。”
視頻對面的銀河比鄰計劃地球指揮中心高級指揮官劉龍坤一臉焦急：“啊！方副艦，你還好嗎？”
方原比提問的人，還要更加意外：“很好啊，能有什麼問題呢，劉指揮？”
“是發生了什麼情況，讓樑天總設計師提前進入了極凍狀態嗎？”
方原剛還奇怪，爲什麼對方第一個問的，是他好不好，而不是樑老好不好。
這下就得到了解答。
原來是以爲總設計師已經社會性死亡了。
“沒有啊。”方原稍微讓了讓，讓對面能夠看到樑天坐在位置上的狀態。
視頻對面的人，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沒有提前啓動極凍狀態，總設計師的腦組怎麼就下線了？”
方原有些疑惑：“下線是什麼意思？”
“就相當於沒有了。”劉龍坤回答。
“那這樣的話，腦組裡面的記憶模塊還能分享嗎？”
“都下線了還怎麼分享？”劉龍坤提高了一點聲音，“現在是關心記憶模塊的時候嗎？”
方原全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除了這個也沒有什麼好關心的啊。”
“你得先有實驗室版的腦組，纔有可能共享記憶模塊。總設計師的腦組，在下線之前，記憶模塊很可能已經被分享過了。”
“分享給了誰？”
“離得最近的高級別實驗室版腦組，當屬火星洞幺的了。”
原來如此！
方原扭頭看了一眼樑天。
這老頭兒，還真的是說一做一套，害得他剛剛差點就被感動到了。
還那麼認真地聽老頭兒講故事，想着要把總設計師珍藏的記憶，分享給他的曾孫女。
“老頭兒，真有你的！”
“方副艦，你叫樑老什麼？”
視頻對面的劉龍坤，顯然不太滿意樑天的稱呼。
從地球出發的時候，方原可不是現在這個態度的。
“我相信你的聽力不會出錯，聽到什麼就是什麼。”方原也不怕直接擺爛了。
“方副艦，伱能讓總設計師和我們通個話嗎？”
“你們家總設計師的椅子是全自動的，他要是想過來，早就過來了。到現在都沒過來，就說明你們總設計師，並不想搭理你們。”
“方副艦，樑老的整套保障系統，都是通過腦組來控制的。腦組下線之後，他是什麼都控制不了的。”
“是嗎？”方原忽然有點好笑，轉頭盯着樑天，努了努嘴：“老頭兒也終於體會到沒有腦組的感覺了？”
要不是樑天一臉的平靜，沒有表現出任何遺憾或者失望一類的情緒，方原都很想再拍手來一句：【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方副艦，銀河比鄰計劃，現在需要由你來負責推進了。現在情況非常緊急，火星洞幺聲稱，要把總設計師截留在火星。”
“截留？”方原一時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
“對，火星洞幺在專屬頻道，公開聲稱已經屏蔽總設計師的腦組，並且要讓總設計師在火星再停留二十年。”
“這麼酷的嗎？”
方原倒是沒有想過，自己在火星上還有這麼大個幫手。
方原一點都不介意爲火星貢獻十年以上的呼吸。
那是有腦組的空氣，充斥着夢想成真的甜蜜。
“酷？簡直搗亂！你知道銀河比鄰計劃，是多少人的心血嗎？”
“不知道啊。”
“那你想想，你那22222個科學實驗的背後，有多少個人，多少個項目。”
方原並不想聽這些大道理，擡手指了指樑天：“你看你們總設計師，有着急的樣子嗎？”
“方副艦，你趕緊把星艦的全部通信系統打開，我們把火星時裝週現場的混亂，投射到星艦裡面。”
“不行。”方原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方副艦，你究竟想做什麼！”
“你和我急什麼啊？銀河之艦安全操作手冊上說，星艦在補能的時候，必須關閉一切系統。只有樑天總設計師的級別，纔有調整操作手冊內容的權限。”
方原沒有腦組。
但和他通話的人有。
基組百科自動粗發，很容易就知道方原說的確實是安全手冊裡面的條款。
知道樑天沒事，對地球控制中心來說，就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問題在於，總設計師爲什麼這時候，還不和地面控制中心取得聯繫。
一開始，他們聽說樑星火要屏蔽腦組，還覺得挺好笑的。
樑星火確實有權限拉黑任何一個想要進去【火星洞幺】專屬頻道的。
但樑天總設計師的腦組級別，是可以調動星艦的投射功能的。
單方面地不想讓總設計師看專屬頻道，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地球控制中心的人，是怎麼也沒有想過。
米多多唸完要屏蔽的開場白之後，樑天的整個腦組都下線了。
就和直接社會性死亡了一樣。
地球指揮中心，立馬啓動銀河之艦緊急極凍程序。
卻發現連銀河之艦都一起失聯了。
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人想到，可以試着用方原的隨身行李來聯繫。
“方副艦，請你嚴肅對待現在所面臨的問題。你應該也不希望銀河比鄰計劃就這麼失敗吧？”
“我很嚴肅。總設計師現在又沒有失能。我接受到的所有訓練，都是要聽從總設計師的指揮。您是地球控制中心的高級指揮官，但您指揮不了我啊。”
樑天在設計銀河比鄰計劃的時候，就把最高的執行權限，給到了自己的腦組。
他從一開始就存了直接用極凍艙飛離太陽系的心。
自是不可能把最後的決定權，留給地面控制中心。
如果他的腦組沒有被樑星火給接管了。
就算在他忽然失能，失去意識的情況下。
腦組控制下的星艦機器人，也會幫忙完成極凍程序，儘可能地飛離太陽系。
這當然是有一點冒險的。
因爲數字模擬太陽系系統一直都顯示這麼做的風險過高。
樑天只好不斷地調整參數。
從地球來火星的這一路上，經過不斷地運算和路線調整，極凍艙方案的成功率，已經上升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上，這樣的成功率，在樑天這兒，就已經算是非常值得一試了。
“小方原，你開啓一下星艦的通信系統吧，我們可以過一會兒再補能。我想看一看你說的畫面感拉滿。”
“你剛不是說你不要看嗎？”
“老小孩說的話能信嗎？”
“怎麼着，言而無信你還驕傲上了？”
“我之前不知道，我的曾孫女，想讓我在火星生活二十年。我以爲她會恨我，沒想到她會想見我。你讓地球控制中心，把實況投射到星河之艦上來。”
“我現在沒辦法啓動銀河之艦的通信系統。”方原拒絕了樑天：“你現在都沒有腦組了，也就意味着，沒辦法計算，這麼做是安全，還是不安全。”
不就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嗎？
誰還不會呢？
樑天沒有反應的時候，方原說自己只聽總設計師的。
樑天有反應了，他又拒不執行。
樑天如果還能控制他自己的腦組，都不用起身或者幹什麼，一個意念，就能讓星河之艦直接進入執行程序。
現在嘛。
沒有腦組的樑天奈何不了銀河之艦。
沒有權限的地球指揮中心奈何不了方原。
“方副艦，你如果繼續違抗總設計師的指令，有朝一日回到地球，事前說好的所有待遇都會消失，最後還要進監獄的。”
“劉指揮，你這麼威脅人，就沒什麼意思了。您忘了我報名參與的是一場有去無回的銀河之旅嗎？”
方原並沒有想過一定要回地球。
他只要有腦組，就能開心快樂地生活在太陽系的任何一個有人類居住的角落。
“劉龍坤，在我失去腦組，失能之後，方原就是銀河之艦的艦長了。他有權決定要不要在什麼時候重啓銀河之艦的任何一個系統。”
即便沒有腦組，樑天在銀河比鄰計劃裡面的級別也高於劉龍坤
“樑老，您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爲沒有了腦組的記憶增強功能，導致思維紊亂嗎？”
這會兒，輪到劉龍坤對樑天的決議有異議了。
方原卻又不買樑天的賬：“樑老頭，你別以爲，你隨便說這麼幾句，我就會原諒你，關停我爸爸的實驗室，阻止我去月球植入腦組，這兩件事情。”
“小方原，如果我沒有機會見到樑星火，你幫我好好和她解釋。”樑天開始像交代後事一樣，交代方原幫他辦事。
方原覺得樑天的提議非常地沒有道理：“我自己都還需要解釋呢！”
“你們兩個，會成爲彼此的解釋的。”樑天伸出了蒼老的手，試圖讓自己站起來。
但他本來就行動不便，這會兒手又抖得厲害，根本也沒有站起來的可能。
方原想過去扶，又覺得正在氣頭上的自己這會兒這麼做並不合適。
方原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樑老頭，你這都哪兒來的自信啊？”
“我不是對我自己有信心，我是對星火燎原有信心。”
“開什麼火星玩笑？你覺得我需要這種信心嗎？”
“小方原，終有一日，你是會感謝我的。你要相信，那一天，一定不會太遙遠。”
說完這句話，樑天就陷入到了不知道是沉睡還是昏迷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