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黯然神傷唯離別
139:黯然神傷唯離別
雨霏眼睜睜地看着杜若被王府的嬤嬤帶走,卻無能爲力,甚至連句整話兒也沒說上。心中大慟,真想就此哭倒在念遠懷中,衆人面前卻必須維持高傲清冷不悲不喜的摸樣。只得強忍着滿心的酸楚和滿眼的不捨,在一片迷濛的霧氣裡見杜若那清瘦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安老太君想着自個兒到底是嘉勇郡王的長女,又是先皇親封的縣主,論理法身份雖及不上永平郡主尊貴,可論輩分卻是這謹明侯府的尊長,一個王府嬤嬤竟然半點面子也不給自己,一味只知道奉承暗香閣那兩口子,簡直就是對人最大的侮辱。偏生顧忌着三皇子的威勢和親兒崇業日後的前程,不得不硬生生忍下這口氣,臉上卻憋得鐵青,轉嫁了火氣咬牙切齒對衆人呵斥道:“好戲都瞧夠了沒?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都杵在這裡惹人心煩。”
又對雨霏和念遠冷笑道:“郡主娘娘郡馬爺,老身真要恭喜兩位哪。說起來也是,王府的側妃娘娘當然比咱們謹明候府的少奶奶要尊貴榮耀的多,郡主娘娘真是好打算,怕是有一天咱們侯府都要跟着您姓了呢。”
念遠皺眉正色沉聲道:“老太太請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本就一姓,都以聖上爲尊。郡主殿下勞累了一天,老太太若無其他事,請恕子陵和郡主先行告退。”
安老太君被這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兒堵得胸口一陣陣發悶,這才懊惱自個兒一時氣急,只顧着嘲諷訓斥郡主卻忘了這江姓可不就是國姓。險些犯了忌,妄稱聖上的名諱。一時理虧也只得瞧着念遠旁若無人地將雨霏攔腰抱起揚長而去。
一路上,望着蜷縮在懷中黯然神傷的雨霏淚水在清涼的眸子裡打轉,彷彿一隻受傷的小貓一般,念遠的心就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了一把,痛得五臟六腑都擰在了一處。因柔聲寬慰道:“想哭就哭吧,現下沒有人會瞧見的。”
雨霏含淚哽咽道:“三皇兄從前見都沒有見過杜若,爲何才一面便要硬生生將她從我身邊奪走。都是我的錯,若不選在今日,也許杜若就不會遇見三皇兄,也許現下他們已經遠走高飛。”
念遠低聲勸道:“這全是天意弄人,我曾聽三皇兄說起幾年前他在秦樓遇着一位佳人,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爲她那怡然獨立的風姿深深吸引,後來卻不知爲何不見芳蹤,三皇兄遍尋無果,至今仍念念不忘。他納入府中的姬妾無不和那佳人有些許相似之處。杜若大概也是因爲這個緣故才入了三皇兄的眼,才肯煞費苦心替她換個身份,納爲側妃。你不是一向希望杜若那丫頭能有個好歸宿嗎?三皇兄身份尊崇,天縱英才,又對她這般上心,想來日後必然不會委屈了她。”
雨霏輕嘆道:“子陵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三皇兄對杜若不過是一時興起,並非情之所鍾。杜若難道這一輩子都要活在別人的影子裡不成?若有一天三皇兄又尋到了更相似的代替品,那杜若豈不是要被人棄之敝履。失了夫君的寵愛,又沒有一個過硬的孃家做靠山,她剩下的生活只怕會如王府裡其他不得寵的姬妾那般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這一生還能有什麼指望?”
念遠嘆道:“事已至此,多思無益。好在杜若也不是那種任人欺負不敢支聲的性子,又有咱們在一旁時常照拂着,想必日子也不會很難過。”又壓低了聲音道:“若是日後三皇兄有幸能登上御座,杜若那丫頭少不得就是妃嬪主位,一朝飛上枝頭做鳳凰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美夢。”
雨霏心中惱怒,因啐道:“杜若纔不稀罕呢。你們男人想得就是這般膚淺,一個女子若無法與良人恩愛相守,縱使榮華顯耀,錦衣玉食,又怎能填補漫漫長夜的孤寂與冷清?華服美妝之下只剩支離破碎的憔悴殘軀,那又有何益?”
念遠也頓覺自個兒說話唐突,見雨霏眉間眼底俱是隱隱的嗔怪,便忙顧左右而言他:“子陵很好奇,方纔三皇兄吩咐那嬤嬤給你的錦盒裡究竟裝了什麼?教你看過後不得不應承了下來。”
雨霏貝齒緊咬下脣,微微顫抖着的睫毛如同蜻蜓透明的蟬翼一般,投映下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個臉龐,雙手緊緊絞着手中的帕子,指節微微發青。好半晌,方擡眼清冷的聲音裡有着說不出的惱恨與無奈:“那裡面裝的是杜若的賣身契。說起來也是我大意了,一時竟沒考慮到這一層。如果不能自贖其身向主家要還賣身契除去賤籍,杜若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仍然是逃奴,不僅自個兒從此必須過着顛沛流離不能見天日的生活,日後子子孫孫都會背上背主逃匿的罪名世代淪爲賤民奴僕。一旦被抓,不僅要重責一百鞭,還要忍受黥面的屈辱,甚至很可能就地處死。⑴三皇兄派人送來杜若的賣身契,就是要藉此警告我們:杜若的生死禍福全在他一念之間。”
念遠微微皺眉,因疑惑道:“怎麼會?杜若是你的陪嫁丫鬟,難道她的賣身契沒隨你一同過來。常聽人說有些人家的填房苛待嫡女,甚至將陪嫁丫頭的賣身契攥在手心好繼續威脅掌控。想不到岳父大人叱吒風雲,肅厲謹嚴,內宅卻如此混亂無章。”
雨霏苦笑道:“中山王府一人爲尊,其他人如何敢張狂。別說是杜若了,我身邊哪怕就是個小丫頭,賣身契都在父親大人手裡攢着呢。看來三皇兄早就對杜若有了心思,這才大費周章地繞過咱們從父親大人那裡要來此契。”
念遠心裡一寒,摟着雨霏的手臂越發緊了,因嘆道:“富貴之家無親情,動輒猜忌謀算,咱們倒真是同病相憐。放心吧,改日我命人再叫人牙子領幾個家世清白的伶俐丫頭過來,你自個兒挑了好的,使着也順心舒暢些。”
說話間,已經回了暗香閣,忙叫了蔭鬆過來,細細兒問起分別後發生的事兒。蔭鬆低垂着頭,神色頹廢,站在一邊不言不語,一副疲累不堪,灰心喪氣的摸樣。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半晌方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兒來:“都是奴才無能,配不上杜若姑娘,一切都只是奴才的一廂情願罷了。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
念遠跺腳嗐聲道:“我把杜若許配於你,難道就是要看着你這般自暴自棄嗎?若你真是這等輕易便自輕自賤的人,那才真配不上那丫頭呢。”
蔭鬆眉間一緊,雙手慢慢攢成了個拳頭,這才緩緩擡起頭來,眼中已經轉成一片清明剛毅之色,聲音低沉平緩不帶一絲感情,彷彿在敘說一件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的事兒:“其實我與杜若和你們分別後一路原本很是平靜,卻誰知在郊外遇到了幾個蠻子,硬要搶我們隨身的銀兩和值錢物件,他們人多都有功夫,奴才三拳難敵四掌,又要護着杜若姑娘,便漸漸落了下風,幸得三王爺出手相助打退了歹人。否則,奴才性命是小,杜若姑娘的清白名聲恐怕就……”
念遠眉心擰成了個川子,低頭暗自付度了半日,這才疑惑道:“京城之地向來守備森嚴,如何這些日子流寇盜賊叢生,你瞧着那些蠻子是什麼打扮?”
蔭鬆乃答道:“奴才瞧着倒像是從金川之地來的苗人奸細。王爺已經命人將其拿下說要帶回府去細細兒審問呢。”
念遠點了點頭,因說道:“我知道了,既然王爺已將人拿下,料也無事。”遂拍着蔭鬆結實的肩膀,低聲勸慰道:“大丈夫何患無妻。這一回也是蒼天玩笑陰差陽錯。也怪我事先沒有思慮周全。你也別沮喪,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杜若那丫頭人品相貌雖然出衆,卻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好男兒志在四方,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纔是第一要緊的。等有了功名在身,還怕求不到才貌雙全的淑女爲妻嗎?”。
蔭鬆正色警容,目光裡滿是堅定,朗聲道:“主子放心,您的意思奴才全省的。杜若姑娘便是跟着奴才也是吃苦受罪的命,如今這樣也是上天的恩德。”一時行了禮挺直脊背悄然退下。
屋內燭火瑩然,靜寂一片,念遠對着花梨木仕女觀寶圖屏風道:“你可放心了。看來此事並非三皇兄刻意爲之,倒真像是機遇湊巧天賜良緣。”
雨霏自屏風後轉出,冷笑道:“有心也好,無意也罷。我只知道乘人之危實非君子所爲。王爺神機妙算,運籌帷幄,他的心思手段哪裡是我們這等無知的小女子能猜透的。我只希望他日後能好生待杜若,不要把這些謀算心計用在與枕邊人的朝夕相處中,否則就真是太悲哀了。”
念遠上前拉着雨霏那雙冰冷的素手,柔聲勸道:“你想的太多了,杜若那丫頭容顏脫俗,品行端莊,又是個極聰穎玲瓏的女子,想必要應付王府複雜多變的生活應該能夠遊刃有餘。”
雨霏長嘆了口氣,悽然道:“但願她一切皆好。否則教你我如何心安?”厚重的雲層漸漸遮掩了皎潔的新月,只不過少了一個人而已,這院子卻越發顯得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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