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責罰大丫鬟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朱家的各院各處。
李嬤嬤是何其精明厲害的一個人物,朱家上上下下,衆人皆知,否則,老太太也不會點明瞭讓她照看西側院。今日,李嬤嬤教訓丫鬟,鬧出這等風波,縱使老太太有心責怪,也會顧忌着她那張幾十年積攢下來的老臉面。老太太這會一心誦經唸佛,沒多言語,黎氏也不動聲色,靜觀其變。而柴氏自然就更不願意操那份子閒心了。
西側院的幾房姨娘們聽見消息之後,各自都有了些異樣心思。
秦桃溪安坐在房中吃着冰鎮西瓜盅,聽着丫鬟的回報,呵呵一笑,道:“打得好!不打不長記性,這院子裡的下人,如今越發放肆許多,連我都快瞧不下去了。要是讓我來做主,早就打得她們老老實實,不敢造次了。”說完,又命人置了碗冰碗兒過來,食慾好得很。
曹氏則是微微慌神,只躲在屋裡不敢出去,以免惹禍上身。孫文佩依舊如常過去請安,不過,她才走出門口,就被丫鬟們硬勸了回去。
“姨娘素來不是糊塗人,何必非要在這會過去討人嫌呢。”
孫文佩何嘗不知道厲害輕重,只是突然間,非常想去看一看沈月塵愁眉不展的喪氣樣……
因着記掛春娥,沈月塵一時什麼也做不得了,午飯也沒吃,只等着她先清醒過來再說。
春茗陪着昏迷不醒的春娥,翠心和吳媽陪着心事重重的沈月塵,見她頹然靠着椅背,神色間流露出淡淡的疲憊,既沒心思吃飯也沒心思做事的,不免擔心道:“小姐,您趕緊吃點東西吧,別耽誤了喝藥的時辰。”
那調養身子的藥丸,須得每日按時服下,一天都不能落下。
沈月塵什麼話都沒說,只點點頭,示意她們把藥拿來,空腹吃下了。
片刻,春娥醒了,嘴裡呻吟着喊疼,她的臉頰腫得高高的,腫的就快讓人認不出來了。
春茗低頭湊到她的耳邊,說了好幾句話,問她還疼不疼,渴不渴。
春娥才醒過來,便又哭起來,只是哭着哭着,她突然瞪大雙眼,猛地望着春茗一開一合的嘴,神情不太對,頓了一下才道:“姐姐,你說什麼?”
春茗聞言,忙又大聲問了一句:“我在問你還疼不疼了?”
春娥眼神惶惶不安,嘴脣顫了顫,有氣無力地說了幾個字,“姐姐,你說什麼呢,我還是聽不見……”
春茗忍着淚,咬着脣,已經說不上話來了,猛地轉身跑出屋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春娥果然是聾了,以後怕是不能繼續留在朱家當差做事了。
沈月塵暗歎一聲,扶着額頭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道:“吳媽,請您替春娥尋個好住處,暫時先送出府外休養幾日,等她心情平穩了,再安排一個穩妥的地方給她落腳。”
吳媽眼中泛淚,點頭道:“老身知道了。”
沈月塵繼續沉聲道:“今兒是我自己謹慎過了頭!主僕一場,我能爲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給些銀子,尋個住處,讓她以後餓不着凍不死……”
吳媽知道她心裡難過,忙道:“小姐,人各有命,春娥性子不夠穩重,纔會冒然犯下今天這樣的錯處。小姐您能這樣待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倘若,春娥能耐住脾氣性子,不受那明心的挑釁和爲難,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般境地。
春茗咬了咬嘴脣兒,忍不住道:“小姐,明心那丫頭呢?今日的事,十分有七分是她的錯,是她害得春娥被打,是她害得春娥變成聾子……小姐斷不能就這麼輕饒了她!”
“嗯。”沈月塵輕應了聲,表示自己聽到了她的話,眉目微微低垂,冷然道:“她欠春娥的,我遲早會讓她還的。”
包藏禍心的人,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
明心被打掉了牙,腮幫子腫得老高,疼得直哼哼,但聽聞春娥聾了,卻慌不及地起身要去看看。
明月攔住她道:“你如今自身都難保了,還有閒心操心別人。”
明心捂着腫臉,慌張道:“她聾了,大奶奶定會把這件事記在我的頭上,我可怎麼辦?姐姐,你爲何提前不知會我一聲,那花瓶竟是姑奶奶送給大爺的壽禮。”
明月嘆氣道:“我以爲你知道便沒說,你也是馬虎粗心,竟然要鬧,也該提前問我一句纔是。”
明心見她如此搪塞自己,急道:“我怎麼沒和姐姐商量,我這麼做還不都是爲了姐姐嗎……”
明月聞此,急忙道:“哎呦,妹妹快說了,我可擔不起,今兒的動靜鬧得夠大的了,咱們須得小心纔是。”
明心自知闖了大禍,心裡害怕又委屈,臉上也是火辣辣地疼得厲害,緊張地拽緊了她的手臂,苦苦求道:“姐姐您得幫我,咱們倆可是一條心的啊。”
明月掙脫開了她的手,輕輕一嘆:“眼下,也只等着大少爺替你做主了,等大爺回來之後,我親自替你去求求情就是了。”
明心聽了,心中稍安,只託她念在姐妹情分上多替自己說些好話,千萬別讓自己被攆出去。
明月嘴上雖答應着,但心裡卻不是這樣想的。她有她自己的打算。
春娥的事情安排完了,沈月塵繼續處理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儘量讓心緒慢慢平靜下來,晚上她還得和朱錦堂解釋一番,心裡還得斟酌斟酌才行。
一個下午的時間匆匆而過,轉眼又到了晚膳跟前,沈月塵親自給老太太送去了燕窩糕。原本晌午就該準備好的,只因爲那些煩心的事情給耽誤了。
老太太在佛堂唸了兩個時辰的經書,這會正歪在炕上打盹解乏,若不是還要等着老爺子回來,她連晚飯都不想吃了,就直接歇下。
這會,楊媽媽見沈月塵捧了糕餅來,笑盈盈地迎出來道:“大奶奶安。老太太說了,今兒是不用請安來的,大奶奶還特意跑來一趟,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沈月塵含着笑,連忙搖頭道:“老太太憐愛。只是,我身爲晚輩,每日早晚不來長輩們跟前盡孝請安,心裡總是不安。”
“大奶奶孝順,可不巧,這會老夫人正養精神呢,怕是要讓您白來一趟了。”
沈月塵淡淡一笑,擡頭看向楊媽媽,目光清澈,神情溫和,一面把糕餅盒子遞過去一面道:“老太太休息最要緊,我本也沒什麼事情,只是想過來問安,順便送些燕窩糕過來,孝敬她老人家。”
楊媽見她神色如常,心中微感詫異,接過盒子道:“大奶奶有心,這盒子摸着還是溫熱的呢。”
“那就有勞媽媽幫我問候一聲了。”沈月塵微笑點頭,轉身而去。
楊媽望着她的背影頓了一頓,才轉身回屋。老太太睜開眼,望着她手中的盒子道:“怎麼不讓她進來,我又沒睡着。”
楊媽把盒子打開送到老太太跟前,含笑道:“老太太累了一下午,老身怕您傷神,所以沒請大奶奶進來。”
老太太瞧着那小巧噴香的燕窩糕,忽然有了些食慾,拿起一塊嚐了嚐,只覺又軟又清甜,味道剛剛好。
“怎麼?你怕那孩子找我來訴苦?”
楊媽搖頭道:“大奶奶爲人聰明懂事,平時這麼會心疼老太太,怎麼會拿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來叨擾您呢?”
老太太抿了抿脣,微笑道:“這糕餅做得不錯,你也嚐嚐,倒是一點也不比白寶齋買得差。”
楊媽聞言,也不推卻,只躬身上前拿了一小塊,掩着嘴嚐了一口,嘖嘖稱奇道:“果然做得極好。”
老太太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糕餅渣滓,又喝了口茶道:“那孩子雖好,知書達理,又會來事兒,只是還少些銳氣,身上沒有氣場,須得好好磨練一番纔是。”
楊媽點頭附和道:“老太太說的是,磨一磨就更好了。”
老太太聞言,望着她的眼睛微微閃着晶亮,道:“關鍵時刻,還需要你幫襯她一把才行。”
楊媽笑着搖頭道:“老奴年紀大,老不中用了,承蒙老太太您的恩德,還能在這裡混口富貴飯吃,哪裡還敢在大奶奶跟前造次。”
老太太聞言,故作不樂意道:“敢當着我的面兒說老,我看你腦袋也是有些糊塗了的。”
楊媽低頭笑笑。
老太太繼續道:“你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喜歡要強的,如今,怎麼就輕易地服起老來了。”
楊媽伸手接過她手裡的茶碗,“歲月催人老,老奴不像老太太是天賜洪福之人,自然要服老,認老。”
老太太呵呵一笑,只道:“你少說這些好聽的哄我,分明是想躲懶。我可不準,我還指望着你伺候我一輩子呢。”
楊媽聞言,立馬做戲似的跪下來,磕頭道:“哎呦,我的老祖宗,老奴就等您這句話呢,往後可以踏踏實實地一輩子跟着老太太您吃香的,喝辣的了。”
老太太伸出一指,點着她的腦門:“嘖嘖嘖,瞧你這點子出息,光憑几樣吃的,就把你給收買了。倘若,我要是把這盒子燕窩糕賞給你,你回頭是不是還得再寫個賣身契來啊?”
楊媽笑眯眯道:“老奴貪嘴是真……不過,這是大奶奶孝敬您的心意,老奴可不敢再多吃了,白白糟蹋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