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辛騎着摩托車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着,正是下班時間的擁擠道路,摩托車相對於汽車有着無比的優勢,當他敏捷的轉進一條小街之後,出租車卻被人流擋在了路口對面。好不容易等過了一個紅燈時間追過來之後,看到在這條很僻靜的小街上行人、車輛都不多,一眼就可以從這頭望到那頭,哪裡還有摩托車的影子。
遊少菁失望地嘆了口氣。
自己果然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哪有這麼容易自己剛好就能跟蹤田辛找到了陷害爸爸的元兇,要是調查案子找麼簡單,自己不就可以去當警察了?
“小姐,接下來怎麼走?”
遊少菁聽得出司機的聲音中有着幸災樂禍的興奮,皺皺眉頭說:“不用了。”遞上錢徑直下了車。世界上的成年人都是這樣的嗎?甚至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看到別人失敗的樣子就先在那裡幸災樂禍起來?
她在小街上焦躁地走了幾步,才意識到一時生氣讓出租車走了,自己要怎麼回家?難道要靠步行走回大路上重新叫車?遊少菁苦笑搖頭,慢慢地沿着街道向前走去,走過一個鐵門緊鎖的大門口之後,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又後退回來。
“xxx大型機械廠”
這不是正是把爸爸牽扯在內了的那個被出售公司所屬的一家廠子嗎?田辛是剛好從這裡經過?還是就是專程要到這裡來的?
遊少菁看着那兩扇緊緊關着的大門,猶豫了半天,決定進去看看。
大門雖然是鎖着的,可是大門上開出的那扇小門卻四敞大開着,遊少菁一點也不用費力的就走了進去。
這間工廠的大門雖然不怎麼氣派,其實裡面的場地是很大的。一排排的廠房都是那種十分高大的卻只開着小窗戶的建築,各種鳥雀從那些玻璃已經破裂小窗戶中飛進飛出,帶出一種蕭條的景氣。由於已經全面停產,廠區中一個人都看不到,廠房之間的空地與柏油路的縫隙中都生出了青草,看來都在朝着越來越茂盛的方向發展。那些在夏日的陽光下一個個開着大門的廠房都像張着黑洞洞的大嘴的某種怪物,裡面模模糊糊的機械的影子都似乎在蠕動着要活過來似的。
田辛總不會來這個一個人都沒有的地方吧?
遊少菁沒走出多遠就爲自己找着藉口,開始打退堂鼓。剛剛說服了自己,在一回頭的工夫,陽光照在一輛摩托車上的反光卻刺疼了她的眼睛。
這不是……田辛的摩托車嗎?
看來他果然來了這裡?竟然叫自己瞎貓逮到了死耗子。
他來這裡幹什麼呢?遊少菁一邊想着,一邊在摩托停靠的附近轉悠着尋找起來,這附近只有兩座廠房,其中一棟的大門是關閉着的,而另外一棟則的大門則半掩着。
遊少菁悄悄地靠近,剛一探頭便聽見裡面出來了在空曠的建築物中說話特有的聲音。
果然在這裡。
遊少菁鬼鬼祟祟地溜了進去,順着聲音,悄悄地向前靠近。
進入這個廠房,周圍的光線變得昏暗,溫度也下降了不少,遊少菁的眼睛一時難以適應這種明暗變化,到感覺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一樣。她並不敢亂走,藏身在離門口最近的一臺大型機械後面,過了一會,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纔開始逐漸看清楚周圍的一切。這間廠房中立着兩排直聳立到屋頂的大機械,到處都是灰塵和垃圾,裡面的說話聲這個時候反而小了,遊少菁這個角度,既看不見人,也聽不清聲音。
遊少菁咬咬牙,開始向前移動。
廠房即大又空闊,使得一點輕微的聲音都會變得很響亮,她生怕自己的腳步聲會被對方聽到,幾乎是接着機械的掩護在向前爬行,走一步就要停一停,緩慢地向這聲音傳來的方向挪動。
聲音越來越清晰,已經可以聽得出說話的兩個人都很激動,聲音拔得很高。
田辛一邊說一邊弄得身邊的機械叮噹作響,似乎藉此在向對方示威:“我告訴你們,誣陷不是什麼大罪,我就是認了也坐不了幾年牢,倒是你們自己乾的事情自己清楚,要是我把你們翻騰出來,你們的下場一定會很難看!”
對方說了句什麼,但是似乎是屈服了,放低了聲音,遊少菁沒有聽清楚,於是又向前挪動一些。
田辛接着說:“我不聽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調查的緊又怎麼樣?你們不是把姓遊的那個倒黴蛋推出去做替罪羊了嗎?你們不把承諾過的那一份錢立刻給我,我就不客氣了!”
“可是……”
對方的聲音依舊不大,遊少菁豎直了耳朵也只聽見了兩個模糊的字眼。她咬咬牙,又向前挪動幾步,躲到了另一臺大型的機械後面。從這個角度她已經可以看見田辛了,田辛一臉的怒容,青筋都跳了起來,顯得很是猙獰,正在大聲的要求對方馬上給錢。這一次遊少菁第一次聽到了一個確切的數字:十五萬。
就是爲了這個數目,田辛誣陷了給過他許多幫助的遊愛國,令他因爲沒有犯過的罪坐了牢。
對方似乎在解說着現在他不方便之類的,再次惹起了田辛的火氣,他大步向前邁去,消失在遊少菁的視野中。
接着便傳來了扭打的聲響,吆喝的聲音,那種尖厲的喊叫在廠房中迴盪着。
他們雙方開始狗咬狗了嗎?遊少菁這麼想着,又向前悄悄移動一些。
到現在爲止她還沒有看清楚那個與田辛說話的人的樣子,甚至沒有聽清楚對方的聲音。現在他們扭打在一起,應該不會注意其他的動靜,正是靠近觀察的大好時機。
“哈哈哈 ,你以爲我會老是象條狗一樣的聽你的話,受你們的指使嗎?現在讓你們看看到底誰該聽誰的……”
遊少菁還沒有向前蹭出幾步,田辛狂妄的笑聲就響了起來,他的對手好像已經被他制服了——就這麼點本事怎麼敢出來跟田辛談判的?他應該奮起反抗,直到跟田辛“同歸於盡”纔對啊。本來已經竟在腦海中幻想對方兩敗俱傷之後,自己威武的出場,把他們都踩在腳下的場景的遊少菁微微有些失望。
“我告訴你,我就是要錢,所有的錢!你們這一次最少弄了幾百萬吧,我也不貪心,給我一半,否則我就跟你不客氣……”
遊少菁又向前挪動了一些。
“快點給我錢,不然我就殺了你……”
不知道田辛是不是瘋了,就算對方想給你錢,也不可能在這裡就拿出幾百萬這麼個天文數字來吧?大概由於遊少菁自由生活優渥,又還是個出於愛做夢的年紀的少女的緣故,她對於金錢沒有多少慾望,並不知道幾百萬這個數字,足以令很多人作出可怕的舉動,甚至陷入瘋狂了。
幾聲慘叫響起,夾雜着田辛的咆哮。
周圍的機械被碰撞的直響。
糟了,難道他真得想要殺人!
遊少菁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戰抖。有種將要發生什麼的預感再次使得她感到周圍一片冰冷。
遊少菁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而田辛則根本不知道這一點——田辛手中抓住的人的身上附着一個惡鬼。
於是在下一分鐘,遊少菁看到田辛的身體被從他剛纔站的地方拋了出來,然後,在一串怪異的笑聲中,一個“人影”進入了遊少菁的視線。
不,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惡鬼。
雖然遊少菁從來沒有見過鬼,但是看着那個面目煞白猙獰,雙眼紅似滴血,身上穿着一襲白色的喪衣,雙腳離地飄浮着,口中還在發出怪笑得人形“物體”,不論誰的心中都會冒出“惡鬼”這個詞來的。
“小子,你真是自己找死啊……赫赫赫赫……”惡鬼一邊笑着,一邊向着田辛飄過去。
“鬼,鬼啊……”田辛對對方的第一印象和遊少菁一模一樣,不過由於惡鬼使衝着他去的,所以他更加驚恐的叫着,站起來試圖逃走。他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的想要向着廠房大門逃走,但是雙腿的速度怎麼勝得過飛行,不等他逃出幾步,那個惡鬼已經輕飄飄地到了他的面前。
惡鬼赫赫的笑着,伸出雞爪般的出雙手掐住了田辛的脖子。
不知道是惡鬼使用了什麼法術還是田辛已經被嚇呆了,他居然沒有作出什麼反抗的舉動,只是隨着惡鬼把他的人越提越高,脖子越掐越緊,他的手腳蹬刨得越來越厲害,卻又忽然所有動作都靜止下來,只剩下身體還在輕輕抽搐。
目睹了這一切的遊少菁用力咬着嘴脣,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一個人的生命就這麼消失了,前後不到幾分鐘的時間。
這就是惡鬼,鍾學馗口中要自己幫他捉拿的、從地府逃出來的怪物。
在開什麼玩笑,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既不是鬼差也不是道士,自己憑什麼去捉這麼可怕的東西。就連田辛那樣強壯的男人也一下子就被殺掉了,自己夠幹什麼用的。
惡鬼把田辛的屍體扔在地上,然後踩着他的頭一扭,把整個頭顱都擰了下來,用手指在天靈蓋上戳了幾下,然後湊過嘴去,在空闊的廠房中傳來了輕輕的吸吮聲。
遊少菁的身體難以抑制的戰抖着,她雙手抱着肩頭蹲在地上,不知道下一分鐘那個惡鬼是不是就會發現自己,來把自己掐死然後吃掉。她在這一分鐘才明白,原來鍾學馗口中的捉鬼不是一次偵探遊戲,不是一次想象中的城市英雄秘密行動,不是一次巧合與推理的結合的歷險,而是真真正正的面對惡鬼這種超出活人想象的東西的生死經歷。要不是還有最後一分的理智在控制着她,遊少菁一定早就嚇得哭了出來。
不能哭,不能喊叫,不能出一點聲響。她反反覆覆地告誡着自己,要忍耐,不能想着爬起來逃跑這樣的念頭,因爲這樣的行爲只會把自己推到更加危險的境地而已。只要自己靜靜的躲藏着,這個惡鬼一定會離開的,到時候自己就有了逃走的機會。
惡鬼吸食完了田辛的腦漿,又開始向着屍體的其他部分打量,那種垂涎欲滴的目光令遊少菁不寒而慄。
清亮的流行音樂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遊少菁與惡鬼同時一愣。
下一刻遊少菁什麼也不顧的了,轉身飛奔向廠房的門口。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誰會給自己打電話,可是在心裡發誓,如果自己僥倖不死,以後不管幹什麼重要的事情,都一定先把手機關掉。如果不幸死了,下一輩子再也不使用手機。
——自己這個關頭了還能想這些,是不是說明已經快要被嚇瘋了?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沒命地跑着,因爲知道惡鬼就在身後,所以連頭都不敢回,生怕自己看到惡鬼撲來的樣子,會被嚇得再也邁不動步子。因爲不知道多久沒有這樣劇烈的運動過了,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臟象要竄出喉嚨似的猛跳着,聽見自己呼呼的喘息聲,聽見自己的腳步落在地面上的沙沙聲。
也許下一秒惡鬼的利爪就要抓到自己的頭上了,她的心裡只有這樣的念頭,也許逃跑只是一種下意識的掙扎,她自己根本不相信自己可以逃出生天。所以當她衝出工廠的大門,衝上街道,一口氣跑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攔住一輛出租車坐上去之後,纔在司機驚異的眼光中,發現自己已經是滿臉的淚水。
我還活着。
沒有被惡鬼吃掉,我還活着。
倖存的喜悅還巨大的恐懼在心中蔓延,她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
“請快點開車……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說出自己的地址後,遊少菁蜷在座位上斷斷續續地哭着說,“我想回家,求你快點開車……”
司機什麼也沒多問,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踩下了油門。
遊少菁或許並不知道,是時間救了她一命。
現在這個時間雖然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鐘,可是夏天的陽光依舊明亮,惡鬼不附在人的身上,就不敢這樣貿然的走進陽光中。等他去“穿”回人類的外衣之後,鍾學馗偷偷施加在遊少菁身上的一個小法術又起到了作用——那是在前幾天晚上游少菁決定要去當夜行人的時候,鍾學馗爲防萬一,在她的身上施加了一個可以防止惡鬼追蹤的法術。因爲這個法術的效果還在延續,遊少菁逃出這個惡鬼的視線之後,惡鬼沒有辦法用法術偵測她的去向,所以才讓她這樣順利的逃走。
惡鬼追到路上之後,遊少菁早已沒有了蹤跡。
“原來是那個小丫頭,我認識她……”惡鬼咬牙切齒地說着,“要跟我搗亂的話,你剛纔應該已經看見自己的下場了吧……赫赫赫赫,我知道怎麼才能找到你,你逃也沒有用……”
遊少菁衝進屋裡,回身鎖上房門,驚魂未定地靠在門上大口喘着氣。
鍾學馗不解地問:“你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遊少菁慌忙跪到他面前,扎着手驚慌地叫:“殺人了,殺人了,有惡鬼殺了個人!”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張鑲嵌在牆裡的鬼臉的身份,心中生出了一種安全感。對了,他是個鬼差,是專門捉惡鬼的人。於是雙手抓住鍾學馗的臉皮用力向外扯着:“你給我出來啊,出來啊……你不是鬼差嗎?你不是要到人間來捉惡鬼嗎?現在你快點去啊,快點去啊……”可是她怎麼可能能把鍾學馗拽得出來。幾番努力之後,她泄了氣似地一下坐在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
鍾學馗又驚又急地問:“到底出什麼事?什麼人被殺了?你,你沒受傷吧?”
遊少菁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得不停哽咽着搖頭。過了好久才勉強漸漸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完又抽泣起來。
畢竟她還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子,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人在眼前被殺,而且還被擰下頭來吃掉,這些畫面對她產生的衝擊太大了,怎樣也無法使自己安定下來。爲什麼自己要面對這一切,爲什麼自己要去眼睜睜看着成人之間的爭鬥甚至謀殺,爲什麼這種時候自己身邊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唯一能指望的,居然是一個鑲在牆裡的鬼差,連一條可以依靠的臂膊也沒有人可以給自己。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遊少菁對鍾學馗又捶又打,只是她哭的根本沒有了力氣,鍾學馗臉上連個紅印都沒留下。
“爲什麼我要看到這種事情,爲什麼……我不願意……我只是想要幫爸爸而已,爲什麼……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到了關鍵時刻,誰都不來……只有我一個人……誰都不來……”她蜷起身體哭泣着,彷彿又回到了曾經自己最無助的時刻,一個人呆在停電的房間中哭泣,可是大人們只是在門外激烈的吵鬧,誰也沒有來看自己一眼,誰也沒有來給自己一隻溫暖的手……
“別哭了……生死輪迴是誰也無法逃避的事,也許他命中註定如此……”鍾學馗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接着感到有一雙有力的手按在了她的肩頭,“所以別哭了,也許重生對他來說是件好——在他沒有犯下更大的罪過的時候,我向你保證,那個害死他的人即使在陽間得不到應有的懲罰,地獄也會爲他敞開大門的。”
遊少菁驚訝地向前看去,鍾學馗依舊鑲在牆裡,只是保持着一個張嘴瞪眼的姿態一動不動,她遲疑地問:“那個……你是……”
鍾學馗阻止了她回頭的打算,有些難爲情地說:“別看,別看,我的樣子……這是我的離魂術,我的魂魄沒有辦法改變外表,所以變不成鍾馗大人的樣子,你還是別看的好。”
他的手掌很有力,使得遊少菁沒有辦法回過頭去。可是當她感到身後出現了一幅堅實的臂膀之後,心情忽然平靜了不少。鍾學馗的聲音現在就在她的頸旁,使得他在遊少菁的感覺中成爲了一個真實的存在,而不再是一個牆中虛無的鬼差。她看着眼前的那張鬼臉,聽身後那些無奈地聲音,忽然忍不住撲嗤笑了出來:“你到底長成什麼樣?居然,居然連這樣都還不如嗎?”
“我長的……總之別提了,說這些幹什麼。”鍾學馗極爲不情願提到自己的相貌。
“你這不是可以離開牆嗎?平時爲什麼不用這個……呃,離魂術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