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th 月季卷耳
昏昏糊糊地待到晚上,我們才準備轉移陣地。
“無名,幫我把他們帶來的灼華儲備拿來好吧?去後方以後得先行精煉一下。”白華拍拍我的腦袋,“喂,你該不會是發燒還沒好吧?”
“嗯?不是。”我扯了扯嘴角,朝帳篷走去。
“沒事吧?”白華不放心地再問一次。“不舒服的話我去好了。”他拍了拍滿是灰塵的手,拿出根繩子紮起一疊文件,打了個結,準備站起來。
“沒事,我去了。”我搖搖手。
物資比人來得晚,一直到下午纔到。
內務和後勤不愧是些高品階的文官,列單、分類、運送,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
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可大家都在這裡處理文件和雜物,簡直像別院和戰地的中轉站一樣,只有我一個人老是發呆,也不好。
踏進臨時帳篷,就看到地上堆着好幾個箱子。打開一看,都是色彩晶瑩的灼華石……和桃夭那時候的灼華晶體差不多,只是色澤不同罷了。
……
我晃了晃腦袋,開始搬箱子,來回幾次,便搬得差不多了,抱着起最後三箱,我幾乎看不到前面,只能歪着腦袋摸索着走到帳篷入口。
“啊!”不知撞上了什麼,我拿不穩箱子,不慎坐倒,手上的東西頓時掉在地上。
痛……
我垂下眼,看了看天女散花一樣躺在地上的灼華石,有幾顆還滾啊滾地滾到角落去了。
“走路還真不小心啊。”
我擡起眼,發現我撞的是個人,他穿着黑色斗篷,擋在門口,不想撞也得撞。
仔細觀察一下的話,會發現他斗篷裡瀉出的暗紅色髮絲。被布料遮擋的容顏,隱約可見高挺的鼻樑和微翹的朱脣。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從哪兒冒出了精神,騰地從地上站起來,蹬蹬蹬地跑過去拉住他的斗篷,以防他又輕而易舉地消失。
我急促地呼吸着,隔了好久才胡亂地拉下他斗篷的帽子,“桃……桃夭!”
他的容貌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魔性,那一抹嘲諷的笑意,無疑彰顯着他魔族的身份。
對了,他是魔王的兒子。
“叫得再響一些啊,否則別人可聽不到。”他握住我的手腕,骨骼痛得發出微弱的聲響,就像在抗議。
“你怎麼回來了?”我忍着痛問,心裡有些許希翼。
“驚訝?慌張?內疚?擔心?呵,或者欲殺我而後快?”他低聲笑,卻忽然冷下了臉,“耍我玩很開心吧。”
“你知道我是誰?……”我驚訝地眨眼。
他嘖嘴,伸手將我橘色的發撥到一側,颳着我的臉,“還變容?真是徹底啊,以爲天衣無縫麼?”
“那你爲什麼之前……”裝作不認得的摸樣?難道是不想讓攻玉發現?
“爲什麼你會以爲,因爲你我就得使談判破裂?在他面前帶你走,對隕魅有什麼好處?”他細眉微挑。“我就該爲你放棄所有麼?”
“我那是……啊!”後頸遭到狠烈的一擊。沒有防備,我頓時痛得眼冒金星,無力地摔倒地。
“我該向你學學無情,倉央。”
不是的……桃夭……
周圍有紅色的植物冒出來將我的視線全然擋住,我只覺得他的面容毫無笑容,冷然得像是要向我復仇一樣。周遭盡是紅色葉片,如同身處蛋殼中一樣,我慢慢地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耳邊有些嘈雜。
身上的擦傷似乎都上了藥,清清涼涼的。
天花板是木製的……周圍或坐或站着……好幾個人……
地上有着厚厚的植物,就像地毯一樣。
我纔在想地毯的問題,就被扔到地上,頓時懵了。
我疑惑地揉了揉眼,發現桃夭正脫下雕邊外衣。
骨骼有些痠痛,特別是後頸。
我坐起身。“這裡是哪裡……”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跑到桃夭身邊,拉拉他的袖子。
她的耳朵(也許)像半開放的月季一樣,層層疊疊的淡粉色,怪異中透露着神奇,兩個鈴鐺吊掛在上面,若隱若現的,些許走動就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擺正小小的方帽,甩甩細長的麻花辮,繼續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唧唧歪歪地問,“@#¥#!%#……??@#¥#!%#……??@#¥#!%#……??”
“卷耳。”桃夭捏她的臉,“你煩不煩?別故意這麼說話。”
那個叫卷耳的女孩子有點不爽地吐吐舌頭,“¥#!¥#!……@¥@¥@¥!%¥!#%**¥……!!!!”
周圍的人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交談着,似乎在和桃夭說着些什麼。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魔語——魔族的語言。
仔細看看的話,這裡有些人身上還殘留着明顯的魔族記號,比如這個叫女孩的耳朵。
“桃夭,別忘了,他是陽之灼華。你帶他來做什麼?”
終於聽到句明白話,我轉過頭去。
“無邪……?”雖然歷經五千年之久,他卻像絲毫未沒變。
他將視線投注到我身上,我看了看自己。
呃,膚色好像變回去了,頭髮也變回了微卷……似乎恢復原貌了?只有頭髮還是灰灰的。
“倉央,你不該來。”
“這裡是……”我環顧周圍,發現這裡的人雖然都在交談,卻有意無意地注視着我。
“南城,暫時的駐紮地。”他走到我面前,看了眼我身後的桃夭,臉色好不起來,“算在隕魅了。你既然回了璀雪,爲什麼還要來隕魅?”
這裡是隕魅……?
我看向桃夭,他卻移開視線。
還是來隕魅了?
啊對,他並沒有忘記我,否則不會到了晚上,再週轉回談判的地方,冒險地帶我走。
可是,他看我的眼神,讓我高興不起來……
桃夭不耐坐下,斜眼看着無邪,一腳踩在木墩上,勾起嘴角,“我弄來的,有意見?”
無邪皺眉,不理會地別過頭,無機似的瞳孔看了看屋外,“弄來當食物麼。”
桃夭摸着嘴脣邪笑,“你明白的,我不喜歡被挑釁。”
我從地上站起身,揉了揉微亂的頭髮。“桃夭,那個,我能和你單獨談談麼?”
他視線沒有偏轉,像沒聽到我的話似的。
直到卷耳唧唧歪歪說了幾句話,踩踩他的腳,他才皺着眉將視線移到我身上,“談什麼,直接說。”
周圍的喧雜聲漸漸輕下來,我能感覺大家都看着我,眼神裡有審視、有疑惑、有興趣、也有厭惡。
我不自在地看看桃夭。“……那個……對不起……能不能……”能不能單獨說?……被看着我連道歉的話都好難開口啊。
我有些難堪地臉紅,眼神漂移。
他鳳眼裡流露出些許怒意,臉上卻笑得邪魅,“想回去攻玉那裡?可以!自己走回去。”他指了指門口。“幾十天就能到了,很容易。”
卷耳鼓起腮幫,握着粉拳向桃夭臉上揮去一拳,“@#%#¥@%*!#¥*……&#¥*%@……”
桃夭輕易躲過,只是不知聽到了什麼,臉色不太好看。
無邪嘆了口氣,上前隔開兩人,“卷耳!別沒規矩!”
“@#%#¥……!!!”卷耳在無邪的鉗制下張牙舞爪,“桃夭大笨蛋!”——也許是急了,她忽然冒出句人話。
“卷耳,你夠了。”桃夭忍着些什麼,低聲警告。
“%!%!%!”卷耳跺跺腳,挑釁地攤開握拳的手,露出一個小東西來,又立刻握緊,裝作要扔掉的樣子,“!#%#¥%?”說完聽不懂的話,就一溜煙跑走了。
“你……”桃夭從座位上站起身,鳳眼眯起瞥了我一眼,鬱悶地吸了口氣跟了出去。
如果我沒看錯,卷耳拿的是那個耳釘。
……桃花耳釘。
之後兩天一直都沒見到桃夭。
我記得他對攻玉說,互相思考10天。他們駐紮在這裡,是因爲等待麼?那桃夭又到哪去了呢?
無邪讓我儘量待在某塊區域別出來——那裡暫居的都是些陰之灼華和一些人形的高等魔物,比較沒有攻擊性。
雖然沒什麼人和我說話,但也沒什麼侵擾,呵,最多在我背後說些聽不懂的話。
遇到無邪的次數不多,但每次問他桃夭的下落,都閉口不言。
要見他一面都那麼難了啊。
“@#¥!”某個屋子裡冒出女孩哈哈大笑的聲音。“!@#¥……!”
我探頭進去,果然是那個卷耳。
那姑娘正露着半邊的手臂甩篩子呢。“!¥%*$……^&*”
她押上賭注後,拍拍手掌,嘻嘻笑着扭腰。“你們輸定啦!”
似乎在玩賭博。
(不久以後我就知道,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喜歡賭博這點……呃,有點……幸好幸運女神眷顧她,否則輸了可都讓桃夭買單的。)
我猶豫了一下,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你會說人界的話?”
她笑着回頭,卻在看到我的瞬間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脫臼了。“@¥@¥????”
我搖搖頭,“抱歉……聽不懂。”
“你還在?沒回去……璀雪?”她用不標準的語調問。
我點點頭。“能問你些事麼?”
她把拇指塞進嘴裡,皺着柳眉看我。
“不能。”她糾結了許久,才公主似的扭過頭,貌似專注地投入遊戲中,“我還沒玩完呢。”
“那……你知道桃夭在哪裡麼?我只問這個問題,行麼。”我歪頭問她。
她癟嘴,“%^#!$……別問我啦。”
看這個摸樣,她肯定知道。
我看了看她玩的東西,“……我可以玩麼?”
她奇怪地眨眨眼。
“那個……我贏的話,你就告訴我好不好?”我開始笑着誘騙。
她下巴再次脫臼,顫抖着指指我的腰間,“你沒有錢還想來賭博?”
我想想也是,撓了撓頭。
卷耳揉揉月季似的耳朵,鈴鐺叮噹響。“好吧我貸款給你……”
我拿着手上三個硬幣。“怎麼玩?”
她怨念地嘟嘴看我。“下注就好啦。”
我胡亂地下注。
羅盤轉起來,兩個小珠子在各個凹槽中掃過。
“……@#%&……”她看了看另一個玩家。
莊家將那個玩家的錢推到我的面前。
第二局;
第三局;
……
“有沒有搞錯!你什麼灼華!?窺視麼?你不是陽之灼華來的麼??!聞味道就聞得出的,竟然……!……爲什麼你一直贏啊?!啊?你小子……”某個一起玩的傢伙終於爆發了,一拍臺子就想掀桌。“該不是耍老千?”
我頭頂黑線,這傢伙沒有魔族的明顯特徵,也許是陰之灼華者,一口人話說得可溜了。
“天知道爲什麼……運氣好就是這樣啦。”天知道爲什麼贏,我只是隨便放注而已。
話沒說完,他就翻過桌子,揪住我的領子拼命搖晃我。“你還敢說?!”
我超無奈的拍拍他的手臂,“好了,這位……兄弟,我把贏得錢都還你還不行麼?”反正我也不在意那個,只要能贏了卷耳就夠了。
沒想到他眼睛瞪得更大了,“我靠!你小看我!誰稀罕你還我?!我只是讓你別耍老千!!”
我嘴角微抽,求助,“卷耳……”
她吐舌頭,“阿乾沒有賭徒精神,說什麼都沒用,你就不能故意輸給他麼?”
“夠了,你這臭婆娘!”那老兄更來勁兒了,大有幹一架的趨勢。
……真是走黴運……
我看了看周圍矚目的人,“這樣吧,”我僵笑着指指桌上的魔方,“如果你能在一杯沙漏滴完的時候把魔方拼回原樣,我就把錢還你,可以吧?”
那老兄皺眉看我,估計在揣測我是不是又玩什麼花招。
“天可憐見,你自己用手動還不放心麼?”我苦笑,“啊,對了,也許你不知道吧,魔方的傳說。”
卷耳好奇地動了動腦袋,鈴鐺清脆地響。
“傳說只要在規定的時間內拼出魔方,一切就會回到最初、最美好的樣子。”我笑,“越快做到,就越接近本初。”
卷耳眨眨眼,呆呆地看着我。
“所以用這個決定最好啦,如果你贏了,我就把所有的錢還你,這是些本來就是你的,看你能不能把他們贏回去。”
那人拿起魔方,看了我一眼,開始胡亂地拼起來。
卷耳從衣服口袋裡拿出另一個魔方,從這個手轉到那個手,丟來丟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許是沙漏太小,那個沙漏滴完的時候也才5分鐘左右,那男子火大地將魔方往地上一摔,重重地哼了一聲披上斗篷走人了。
“你拼得出來麼?”卷耳將她的魔方遞給我。“你希望什麼東西恢復原樣麼?”
“……呵,沒用……我老是做錯事……”如果只是穿到這個世界,然後再沒有什麼時空履行的話,那多好。
我把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又被命運蹂躪得疲憊無措。
卷耳硬是將魔方塞進我手裡,“如果你拼出來……我可以當作是你的道歉,可以原諒你。拼出來,好不好?我希望能原諒,如果我都沒法做到,他更沒法……”她用語法怪怪的人語說着。
——像是,希望得到什麼證明似的。
“原諒……?”
“你……”她一癟嘴,快要哭鼻子了。
我接過魔方,絞盡腦子拼出其中兩面,然後按照腦子裡依稀的公式將整個魔方恢復到原來的摸樣。
呼出一口氣,我看了看沙漏。
幸好,沒超過時間……我生疏了,以前明明很熟練的。
“紅、橙、黃、綠、青、藍……”她接過我遞去的魔方,輕輕地親吻紅色的那面。“你一定拼過很多次了吧……我相信你,我相信。”
我點點頭,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
“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好麼?”她嘟着嘴,憋屈地咬着魔方。“纔不管他怎麼想呢……死笨蛋。”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