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自個帳中,裴果懶得卸甲,乃和衣而睡。不料翻來覆去,心神依舊不寧,總是無法入眠。先前還只是左眼皮跳,這會兒居然兩隻眼皮一發跳了起來。
“不對。”裴果坐起身來,喃喃自語:“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對,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心緒不寧,加之帳中悶沉,不一刻裴果就覺着頭昏腦脹,實在待不下去。裴果索性出帳,外頭空氣清冷,重重呼吸兩口,舒坦許多。
走得片刻,已至寨門,裴果登上門側箭樓,問了哨卒幾句,答曰不見異常。
這幾日一向晴明,夜裡也有皎潔月色,似裴果這等目力上佳者,眺視可見甚遠。登高而望,依稀能見遠處長河粼光。這條大河先自北而南,又在泗湖、龍亢兩堡處轉折向東,滔滔流去。
裴果遠眺片刻,突地心中一動,匆匆跑下箭樓,往馬廄取了黃驄馬,打馬出營而去。守門士卒問他何故,他也不答。
黃驄馬疾馳如飛,遠遠繞過泗湖堡,沿大河一路而北。
馬兒神駿,夜色中躍溝避石毫無差池,裴果一口氣跑出十里之遙,沿途聞波聲潺潺,見四野月光灑落,實在都正常不過。可不知爲何,他的心中,疑竇不減反增。
一咬牙,又是十幾里路跑了下來。裴果輕扯馬繮,任憑黃驄馬自在緩行。
此處已屬長河上游,河面縮窄甚多,對岸情勢一眼可辯。裴果觀望半晌,四下裡皆寂寥無聲,毫無異常,不由得暗忖:想來是我多慮了,不如歸去。
正要掉轉馬頭而回,恰在這時,對岸遠遠處似有亮光一閃,恰恰落入了裴果眼中。裴果一驚,再看時,那亮光卻又不見了。
裴果還當自個眼花了,揉揉眼睛,凝神望了片刻,果真有亮光閃動。只因離得甚遠,那亮光忽明忽暗,時而不見,倒像是幽夜鬼火。
那亮光自遠而來,速度不慢,轉瞬近了一些,原來竟不止一處!再過得片刻,視野裡星星點點全是亮光,匯成了一大片。
亮光時聚時散,總歸不離其宗,漸漸就同一條火龍也似,朝着大河而來。
此必魏軍夜襲人馬是也!裴果又驚又喜,當下催馬迴轉。黃驄馬極通人性,這時候小步慢跑,聲響極低,決計吵不到遠處那條火龍。
跑得稍遠些,裴果駐馬回眺,就見火龍已至河岸。人聲馬嘶,靜夜裡聽來分外清晰。
嘩啦嘩啦,有竹排木筏落水之聲,瞧來魏軍早有準備,專門尋這河面狹窄處渡河。
裴果再觀得片刻,敵軍情勢瞭然於胸,當下不做遲疑,引繮催馬。黃驄馬放開四蹄,風馳電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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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虜不走正面,竟繞道而來。。。”樑軍中軍帳內,陳慶之面色嚴峻:“孝寬,來敵幾何?”
“算不得多,但也有兩三千之數!”
陳慶之一愣:“只兩三千之數?”
“雖只兩三千之數,卻盡是騎軍!”
“那便對了!”陳慶之眉頭緊皺:“此騎軍必是索虜偷營之偏師也,渦陽索虜主力以步卒爲主,繞遠不便,多半還是會從泗湖、龍亢方向襲我大營正面!”
“我猜索虜的打算,乃是以主力佯攻我大營正面,吸引住我軍兵力,而以騎軍自上游繞個圈子,趁我不備,偷襲我軍營後!”陳慶之繼續:“是我大意了,不想索虜甚是奸猾,多半是猜到了我軍會有防備。”
裴果點了點頭:“都督說的是。”
“如此看來,索虜軍中有人吶。”陳慶之嘆了口氣,撫髭道:“此等連環殺着,端的兇狠。虧得孝寬運道奇佳,如有神助,這般巧就撞破了索虜奸計。否則此一戰下,我軍雖已在正面設下伏兵,營後卻是空虛,若遭突襲,最後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一念至此,陳慶之額頭冷汗涔涔,漲紅了臉道:“慚愧,慚愧。”
裴果暗暗好笑,輕咳一聲,說道:“事不宜遲,還請都督速速下令,各部即起備戰。”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陳慶之回過神來,神氣又現:“眼下既已識破索虜奸計,哼哼,定叫他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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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之與裴果所料不差,渦陽城主王緯親率萬五魏軍出城,昨日便到了龍亢堡。此人實乃平庸之輩,並不敢與陳慶之爭鋒,本已打定主意,要以兩堡一河爲險阻,固守西岸。
卻是費穆獻策,言道不如夜襲樑軍大營,以求一戰而勝。王緯尚存疑慮,費穆又自告奮勇,願與李獎率本部騎軍繞河前去偷襲樑軍營後,前後夾擊,必可獲勝。王緯這才答應。
寅時三刻,天光猶暗,樑軍寨門前耀起無數火光,萬五魏軍山呼海嘯,洶洶而來。這麼許多魏軍,天曉得如何能這般快就渡過了大河,或許不少人早早便已藏在河東泗湖堡裡,也未可知。
寨上寨下殺喊聲震天,瞧着熱鬧得不行,其實不過是互放些箭矢,草草應付了事罷了。誰也不曾硬橋硬馬,真拼個你死我活。
渦陽城主王緯暗暗冷笑,只等費穆李獎發力。他卻不知,寨中陳慶之也在發笑,也在等着費穆李獎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