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榮在北岸指點江山的同時,南岸河橋城頭之上,白袍軍一衆將校匯齊,亦在指指點點,議論戰局。
河對岸北軍旗號遮天蔽日,綿延數十里,不可謂不壯盛。有那膽氣弱些的,直看得面色發白,忍不住道:“使君!河橋城塞雖謂險隘,終究還要顧慮北賊勢大。萬一北賊不計傷亡,日夜攻打不息,兄弟們也自吃不消。倒不如索性把那浮橋拆去,以大河爲阻,豈不輕鬆?”
陳慶之搖搖頭:“這浮橋,可萬萬拆不得。”
大傢伙不甚明白,這時裴果插了一句:“大河千里,即便拆去眼前浮橋,北軍真想渡時,哪裡不能渡?還不如留着浮橋引北軍來攻,但能守住河橋城塞,總好過成日擔驚受怕,不知北軍從哪一處渡河殺來。”
衆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稱是。
“孝寬所言,頗爲有理。”陳慶之笑着讚了一句,繼而卻臉色一肅,沉聲道:“不過麼。。。我的心裡,這浮橋還有旁用。”
“哦?”裴果猜不透陳慶之所想,目光炯炯,全在陳慶之臉上。
陳慶之悠悠道:“我不拆浮橋,實因這浮橋能夠溝通南北耳。”
衆人皆是一滯---浮橋本就爲溝通南北之用,使君這話聽來。。。怎麼等於沒說?
陳慶之已是接着說道:“北賊既能跨橋而來,嘿嘿,我等自也能跨橋而去。”
“啊?”城頭上一片譁然,衆皆爲之震驚。
宋景休吃吃道:“對岸北賊號稱五十萬大軍,即便實數沒那許多,二三十萬總少不了,何況其中多有爾朱氏鐵騎,絕非烏合之衆呵。。。聽使君的意思,不等北賊來犯,我軍反倒要殺到對岸去?這恐怕不妥罷?”衆皆點頭附和。
“爲何不妥?”陳慶之冷笑不已:“連爾等都從沒想過要反攻北岸,北賊更加不會有所防備。我意,趁敵不備,今夜便開城北出,跨橋夜襲,必獲大勝!”
裴果皺眉道:“北岸爾朱氏大軍連營數十里,佔地極爲廣袤。我軍再是出其不意,到底只六千人不到,人力有窮,又能襲破幾營?反倒是孤軍踏足北岸,一個不慎就要陷入重圍,到那時,欲歸南岸而不得,該怎麼辦?”
陳慶之嘿嘿一笑:“哪個與你說還要撤歸南岸?”
“什麼?”一衆人等愈加驚駭。
“取輿圖來!”陳慶之大聲呼喝,便有人取來洛中輿圖,凡山川、城池、道徑、險隘。。。一一畫於其上,方位清晰,一目瞭然。
青天白日之下,河橋城頭上無數雙眼睛盯住了那張輿圖。陳慶之探指戳在圖上,衆人覷得清楚,正是河橋城塞所在。
陳慶之移指向北,虛虛移過圖上大河:“今夜我軍便自河橋城塞潛出,跨橋而北,先襲破當面敵營!”
陳慶之手指再動,往西北方向移了約莫一寸,點在圖中一處城池之上,侃侃道:“接着全軍轉向西北,沿路燒殺不歇,以亂北賊軍心。最後到達此處,叩關取城。”
“北中城?”衆人目光皆隨陳慶之手指移動,這時紛紛叫道:“我軍不回河橋城塞,反要奪取北中城?”
陳慶之點點頭:“然也!我軍此番北出,非只爲夜襲北賊,實爲奪取此城!”
北中城,又名中郎城,魏朝太和二十年築,曾置北中郎府戍守,因名之。北中城乃對岸河陽境內三戍城之一,地處南北要衝,一向與河橋城塞並稱爲“南北兩塞”,雖說不似河橋城塞這般緊貼水岸,離着河岸卻也不遠。
宋景休忍不住嘀咕:“即便能順利拿下北中城,到頭來還不是自陷北賊重圍之中?使君這般打算,到底要做甚?”
裴果在內,衆人皆是一個心思,俱爲大惑不解。
便聽陳慶之朗朗聲響傳遍城頭:“北賊勢大,只守南岸恐力有不逮,若能取下北中城,便可南北呼應,使賊不敢過分南進,則南岸壓力大減。我料北賊兵多糧少,我等只需守住個一月兩月的,北賊糧盡,自該退去。”
“倒是有幾分道理。。。”裴果尚有遲疑,也不見外,倒豆子一般說將出來:“然則我軍到底是孤軍踏足北岸,屆時能不能一舉拿下北中城?拿下之後,數十萬北軍合圍,我軍可守得住?還有,那北中城裡糧草輜重幾何?可夠撐到北軍糧盡?”
“孝寬問得好!”陳慶之哈哈大笑:“不過可惜,你這些疑竇,我一個也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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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裴果一頭黑線:“這也太過行險了罷?使君,三思呵。”
“無須三思!”陳慶之豪氣干雲:“我白袍軍自成軍之日起,南北轉戰三千里,什麼樣的城池打不下來?又有哪一日不行險?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哦對,千軍萬馬避白袍!”
白袍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念頭不止存於那些個被打怕了的北人心中,白袍軍自個更是深信不疑。於是城頭上爆出鳴雷般的吼聲:“千軍萬馬避白袍!千軍萬馬避白袍!”人人神情激動,個個握拳捶胸,撞出咔咔甲聲。
陳慶之大笑不止:軍心可用!
裴果追問一句:“然則我軍盡出,河橋城塞誰人來守?”
“河橋城塞易守難攻,但有萬多守軍,除非那守將是個傻子,否則當高枕無憂。我已遣人與元顥說好,午後自有兵馬入駐,接替我軍。”
。。。。。。
當晚月黑風高,最合夜襲,白袍軍抖擻精神,開城而出。人銜草、馬含枚,悄無聲息已是跨過浮橋,渡河而過。果然北軍毫無防備,一路所至,連個巡弋放哨的都不見。
白袍軍狂風迅雷也似,呼啦撞入當面北軍營中,一路放火殺人,殺傷甚重。
不久連破三營,再行一陣,已至北中城城下。城門口守卒大喊大叫、手足無措,慌亂間竟是連城門都不及關上。
黃驄馬急電而至,裴果一馬當先突入城門洞裡,守卒不能抵擋,四散而潰。近六千白袍軍隨之而來,潮水般涌入城中,輕輕鬆鬆一陣廝殺,遂得北中城。
乃大閉四門,置兵防守。偶有北軍兵馬近前,皆爲射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