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圍斛斯椿所部不停射來箭雨,一波接着一波,輕易收割着陣中兩方人馬的性命。裴果與斛律金互望了一眼,忽然商量好了一般,一個往左,一個向右,大步奔出。其餘樑人與馬賊也不約而同止住了相互拼殺,跟着他兩個腳步各奔左右。大夥兒各自尋那尚未燒垮的馬車,躲在後頭避箭。
外圍斛斯椿多半也發現陣中異常,便喝令下屬暫停攢射,只射擊露頭的敵人,免得浪費箭矢。陣中陡然安靜下來,只有些許傷者吭哧慘呼。
裴果移步至陳從事與九真身前,問道:“現下怎麼辦?”
陳從事沉吟道:“眼下明擺着馬賊起了內訌。。。我料那斛斯椿此刻想要對付的,不是我們,反倒是斛律金!”
九真掃了四周一眼,點頭道:“叔父說的沒錯!我方還有七八十號弟兄尚可一戰,車馬貨物也已給燒燬殆盡,那斛斯椿既是個陰險人物,沒道理與我等死磕!”
裴果眼珠子一轉,提氣叫道:“斛律金!我這就將斛律光還你,如何?”早有人將斛律光提過來,交給裴果。
悉悉嗦嗦一陣聲響,卻是斛律**身而來:“我兒果真無事?”
“本來就沒事,你且看個清楚!”
星光下斛律金瞧得分明,那孩童正是斛律光,此刻橫躺在裴果身前,雖閉了眼睛,卻胸膛起伏,氣息平穩。斛律金放下心來,愈加後悔不該輕信了斛斯椿,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半晌才穩住心神,沉聲道:“裴郎君,你我雙方拼得如此慘烈,此刻你卻要將我兒歸還。。。這裡頭,怕不是這般簡單罷?”
“那是自然!”裴果道:“不說廢話,請斛律頭領領回斛律光後,即刻率部離去!”
“裴郎君這是要以我等爲餌,引走斛斯椿呵。。。”斛律金嘿嘿冷笑:“可是麼。。。我這裡剩下不過三四十號人馬,此刻讓我率部離去,那不就是要我等當斛斯椿的活靶子麼?”
裴果慍怒道:“你待如何?”
斛律金冷笑不止:“要我說,不如你先放回光兒,你我加起來也有百來號人,大夥兒一齊衝將出去,各安天命,如何?”早惱了一邊的陳貴,怒道:“今日已然叫你壞了我太多弟兄的性命,這當口還想叫我等弟兄爲你送命麼?你憑什麼?”
斛律金不怒反笑:“你等弟兄的性命是性命,我這些弟兄就不是了麼?”
陳貴還待反脣相譏,卻被陳從事止住,朗聲道:“既如此,請斛律頭領先回。容我等商議個章程出來,再與你說。”
斛律金瞥了地上斛律光一眼,似有不捨,終究還是退了回去。
陳貴急道:“這廝不肯就範,如之奈何?”
裴果也道:“待等到天亮,我等失了夜色遮掩,怕是愈加不好突圍。”
九真看看陳從事,後者撫髭沉吟,也是半晌想不出辦法來。
正躊躇時,外圍忽然亮起叢叢火光,斛斯椿狂笑聲傳來:“阿六敦,你既不肯出來,那我便幫你一把,哈哈哈哈!”下一刻,星夜裡耀起一片火光,支支火箭騰空,準準朝着大夥兒藏身的馬車射來。
“糟糕!”九真蹙眉:“斛斯椿這是要燒掉剩餘的馬車,讓我等無處躲避!”
火光燃起,被射中的馬車不久垮倒,人影憧憧,大夥兒四處閃避。外圍的羽箭長了眼睛一般飛來,將露出身形的樑人與馬賊一個個射倒。眼見得馬車不斷毀散,大夥兒勢將無處藏身。。。
九真急得銀牙欲碎,去看斛律金那邊時,就見馬賊們躲閃之餘也在張望這廂,只是不肯先行衝將出去。。。九真猛一跺腳,彎腰拾起地上的斛律光,一把拋上了就近一匹戰馬之上!
裴果目光不離九真,這時一下猜出她心意,急叫道:“不可!”九真哪裡聽得進去,翻身上馬,雙腿猛地一夾,馬兒長嘶,呼律律衝了出去。九真在馬上高聲大叫:“斛律金!我現下帶斛律光突圍!跟不跟來,你自己看着辦!”
陣中馬比人多,裴果牽住一匹躍將上去,想也不想緊隨九真身後追去!陳從事在後邊大叫:“陳貴!帶幾個人護衛九真!”陳貴應聲而出,六七騎又追在裴果後頭。他等背後,嗖嗖聲不絕而來,箭雨如注。九真與裴果到底功夫好,馳馬之餘尚有餘力回身劈飛羽箭,陳貴那幾個樑人騎術欠佳,才馳出十餘步,已是半數中箭落馬!陳貴與剩下兩個樑人死命抱住馬頸,勉力伏低,險險跑出了射程。
轟!馬賊終於動了---斛律金搶上一匹奔馬,當先疾馳而出,餘衆紛紛隨上。他等騎術比之樑人好了太多,雖也有人中箭落馬,終究只是少數。
果然不出陳從事所料,斛律金既出,外圍斛斯椿所部立馬呼哨追擊,撇下殘陣中的樑人再也不管。陳從事遙望滾滾煙塵,喃喃道:“佛陀在上,護佑九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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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斯椿的部屬說到底也就一百多騎,可無力重重圍住車陣,多有薄弱之處。九真奔出時早已覓好了缺口,這時向着正北方向衝將出去,並無阻擋。跑了一陣,裴果、陳貴幾個先後追上來,陳貴叫道:“斛斯椿已然撇下車陣,何不把那小子還給斛律金,讓他等狗咬狗去?”
九真搖頭:“此時尚未跑遠,只恐有變。總要給叔父那裡多爭取些時辰,讓他等先退。”
裴果回望一眼身後不遠處正狂奔追來的斛律金所部,點頭道:“斛斯椿也好,斛律金也罷,統統都不是善輩,就算歸還斛律光,天曉得他等會如何對付我等。還是依九真小娘所言,先跑遠了再說!”
大夥兒俱覺着有理,當下奮力催馬,朝着北邊埋頭狂奔。斛律金一夥馬術高超,本該追將上來,卻遭尾隨在後的斛斯椿所部不住射箭阻撓,反倒一時落在後頭。斛律金一夥亦放箭回擊,叫斛斯椿一衆不敢過分進逼。於是三夥人追追停停,總還是九真裴果幾個跑在最先,且拉開了一段距離,暫時無虞。
不覺間天色已經發亮,綠洲以北的戈壁大漠果然荒涼,眼簾裡盡是黃沙黑石,連棵死樹都見不着。晨風嗚嗚捲過,愈顯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