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果說的一點沒錯,舉凡關東戰報,無不先至潼關,由他三個看完後再送去長安,最後抄成邸報轉送關中各處。
戰報一封接着一封送至,殊爲頻繁,關東戰事之激烈,由此可見一斑。
此刻潼關關樓之上,裴果手上擎着好大一摞打開了的書信,正是這些日子以來收集的戰報抄本,口中則唸唸有詞:“八月初四,高歡攻滏口陘,不利,退歸鄴城。”
翻過一張,又念:“八月初五,爾朱兆收兵風月關,未曾追出太行山。”
於謹失笑道:“爾朱兆這回倒是學了個乖,不曾輕進。”宇文泰冷笑不已:“這廝純是叫高賊打怕了,其實趁勢追殺出去,未必不能收到奇效。”
裴果繼續:“八月初九,爾朱世隆在北中城親爲擂鼓,爾朱度律並斛斯椿統率洛陽兵馬北上。爾朱世隆坐鎮北中城,號爲節度諸軍。”
“十三日,爾朱度律並斛斯椿所部至汲郡(郡治汲縣,今河南省新鄉衛輝市),暫駐。”
“十六日,爾朱仲遠部渡過黃河,抵東郡濮陽,暫駐。”
於謹點了點頭:“步步爲營,穩紮穩打,數路並進,四面鉗制。。。爾朱家這幾個餘孽,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八月二十,爾朱天光部至長子,二十三日,與爾朱兆部匯合於風月關;二十五日,爾朱天光並爾朱兆所部東出滏口陘,進逼鄴城。”
“亦是在八月二十五,爾朱仲遠拔營而西,入魏郡。同日,爾朱度律北進至朝歌(今河南省鶴壁市淇縣),留斛斯椿所部鎮守汲縣。”
“哦,這裡還有一封。前一日八月二十四,高歡先一步令盡棄四方城池堡壘,各路兵馬全數退守鄴城。”裴果唸到這裡停頓了下來,自顧自道:“瞧這架勢,高軍似乎不妙呵,盡棄四方城池堡壘,那就失了犄角之勢,難不成。。。他想死守孤城一座?”
“也不盡然。”宇文泰冷冷道:“爾朱氏四面八方圍將上去,高賊兵力不佔優,與其被爾朱氏各個擊破,不若收縮人馬於一處。譬如收拳再打,力道愈足,這未嘗不是個法子。”
“黑獺的意思。。。”裴果眯起雙眼,半信半疑:“那高賊雖是將全軍退了去鄴城,其實並不欲憑城堅守,反是要出城決戰?”
宇文泰嘿嘿一笑,正要答話,邊上於謹忽然一皺眉頭,說道:“奇怪?照道理爾朱氏正該傾巢而出,竭全軍之力,一發進逼至鄴城之下,爲何卻留了斛斯椿一軍在南邊不動?”
裴果想了想,說道:“高賊既已全軍退守鄴城,想那鄴城城高強厚,可謂易守難攻,諸爾朱也不是傻子,豈肯一味強攻,徒損兵力?我猜諸爾朱多半是想倚仗兵力之優,把那鄴城團團圍住,困死了高賊。鄴城北邊乃是濤濤漳河,可稱天塹,南邊則平原開闊,若是哪一日高歡糧盡,不消說,定然會率部從南邊逃亡。到得那時,汲郡的斛斯椿豈不正好守株待兔?”
“有道理。”於謹“嗯”了一聲,喃喃道:“不過以高賊之久作準備,此刻鄴城裡頭,定然是糧秣輜重堆積如山。就不知到得最後,是高賊先糧盡呢,還是諸爾朱力先竭。”
“高賊豈是乾等着糧盡之輩?”這時宇文泰開了口:“我雖深恨高賊,卻知此賊實乃一世梟雄,必行賭徒之舉!”
裴果一滯,吃吃道:“黑獺你是說。。。”
“正是!”宇文泰大聲道:“恰如我方纔所言,高賊令全軍入鄴,並不爲守此堅城,實乃握拳在後,蓄力在手,待諸爾朱齊至,正好行雷霆一擊,是所謂一戰而定乾坤也!”
“雖是有些道理。。。”於謹將信將疑,掰着手指掐算道:“然則,諸爾朱雄兵二十萬,其間不乏並、肆鐵騎,最利野戰。反觀高賊,頂了天不過六七萬人馬,且步卒居多,若以守城,自然一時無虞,若出城決戰,那也太過冒險了罷。”
宇文泰哈哈大笑:“諸爾朱雖號稱雄兵二十萬,實則多爲疲憊之師,能戰者,我瞧半數還要嫌多,且又互不統屬,心思不齊,戰力實在堪憂。而那高賊,在河北經營多時,麾下盡爲精銳,未必就輸了給諸爾朱。”
於謹兀自存疑,喃喃不止:“放着鄴城天下之堅不用,反要出城決戰。高賊若真個如此,確然可稱賭徒。。。”
宇文泰負起手來,遠觀山河,語聲悠悠:“堅守鄴城固然穩當許多,卻免不得要眼睜睜看着諸爾朱肆虐河北。高賊。。。志在天下,豈肯放任之?我若是他,也必如此!”
“是了,是了!”那邊廂裴果突然大叫起來:“黑獺說的,嘖嘖嘖,半點不差!”一揚手時,手上那厚厚一摞戰報抄本早是不見,唯餘薄薄一封,正是今早纔剛送至的最新戰報,這會兒才教裴果拆去封紙,遂得一觀內容。
於謹急忙搶將過來,一目十行,看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信紙飄飄,白紙黑字,赫然寫着:九月初二,高歡以段榮守城,自領四萬步騎出城,屯兵鄴城外西南角韓陵山,邀戰諸爾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