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一陣,待繞到後頭時,忽見一大片空空曠曠,裴果本還估算着此處該是後營所在,不想這般快就走到了整座大營的盡頭---原來到了此處,高歡連空帳都懶得再搭了,不過是隔着幾丈就立起一面戰旗,高高飄揚。那麼從西岸遠遠看過來,豈不就是無盡連營?
裴果啞然失笑:之前我就覺着奇怪,河東與關中一樣旱了那般久,他高歡的日子也不好過,怎的就能突然起兵十萬?事前又全無徵兆,各路細作來報時,也都說不曾見到有大批糧草輜重自河北運來河東。。。哈哈,現下我算是明白了,原來黑獺猜得一點都沒錯,高賊根本就是在虛張聲勢!
他心中大定:照着今夜探營所見,高歡這裡,兵不會過兩萬。若如此,我有大河天險在手,哪怕他三架浮橋真個搭了過來,我只要對準了浮橋沿河築壘,嘿嘿,華州當作安然無虞。華州一時無礙,那麼接下來要緊的,就只有潼關那裡了。。。
一念至此,裴果的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一團熱火:高賊既是虛張聲勢,那就絕不會急着渡河。如今他在明,我在暗。。。既如此,我又何必滯留馮翊,白白費此良機?哈哈,黑獺神機妙算,膽大包天,我可也不能輸了給他!
這般想着,他急忙動身,自是要竄出營去,逃歸西岸。
先倒是順風順水,一路不見遲滯,裴果輕輕鬆鬆便到了營外。摸着方向往小舟那頭去時,走得一段,忽然聽到前頭一陣人聲,緊接着有火光竄起,儼然可見七八個東兵,只在數丈開外!
裴果急忙趴倒,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心底一陣後怕:只怪天色太黑,居然全沒注意到前頭有人。還算命好,若再行快幾步,怕不就要一頭撞上他幾個。
也不知這幾個東兵是巡弋回來還是纔剛出營,總之肯定是開了小差---說說笑笑間,全然不見他等有動身的意思,反是就地撥弄火架,似是正在炙烤甚物事。不多久香氣撲鼻,叫人直流口水---不消說,多半是他等在外頭打着了些兔獐之類的野味,急欲偷食,難怪會生起火來。
“劈劈啪啪”的烤火聲裡,他幾個吃得高興,一時如何會走?
裴果擡頭瞅瞅,天邊似已泛起微白,不由得焦急萬分。
雖說眼前不過七八個東兵,裴果動動手就可取了他幾個的性命,可他又如何敢真動?他心中圖謀極大,必不能讓高歡生出半點警惕之心,如此一來,自是不敢留下分毫蛛絲馬跡,遑論暴起殺人。
若想繞行,雙方距離又實在太近,加上有火光照耀,稍是不慎,難保不被發覺。
這般捱着,只是無計。
到得後來,天色果真是轉了亮,幾個東兵兀自意猶未盡,吃飽了居然唱起歌來,直把裴果氣個半死。愈加糟糕的是,這廂歌聲飄散出去,遠處大營那頭竟似有了迴應,遠遠也傳來些聲響,天曉得是不是已經有人尋摸過來。
再不走,就怕走不了了!何況天色大亮之後,河面上一覽無餘,那一葉小舟又如何躲得過萬千東軍的眼睛?
說不得,也只好殺人了!裴果急火攻心,一隻手不由自主摸到了身後的剔骨尖刀上。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間裴果眼前一陣朦朧,竟是甚也瞧不大分明。裴果大吃一驚,還道是自個眼睛突然生了毛病,眨巴兩下,隨即醒悟過來:這是。。。起霧了!
果然正有滾滾團霧自四面八方涌來,一忽兒功夫就籠罩了整個天地,哪裡還能辨得清東西南北?
裴果再無猶豫,一躍而起,徑直往那人聲處而去。
走得十數步,赫然有人在邊上說話:“安老三,是你麼?可別忘了收起那火石火絨,若教丟了,上頭可是要抽鞭子的。”裴果一滯,暗叫不好。
果然話音才落,面前豁然跳出個人來,正是其中一個烤食的東兵。裴果避無可避,登時與他撞了個面對面。
那人先是一怔,隨即慌張起來:“咦?你。。。你是哪個?”
四周悉悉索索,腳步聲大起,自是其他幾個東兵聽到動靜,正往這裡湊攏,其中還有人在高聲叫喊:“大頭,我在這裡。你放心,火石火絨我已收好。”想必就是那甚安老三罷。
裴果鎮定自若,陡地把面色一沉,露出副兇相來,喝道:“混賬!你幾個不好好當差,居然敢跑到這裡來烤火偷食,一個個都不要命了麼?”
面前那東兵嚇了一大跳,情不自禁,撲通就跪了下去,哭喪着臉道:“大人饒命,饒命呵!小的實在是凍壞了,你瞧,我手上臉上全是凍瘡。真的是凍得受不了,不得已這才生火烤些吃的呵。。。”
此言一出,就聽四下裡呼啦呼啦,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響起,只不過這次非但沒有靠近過來,反是越行越遠。不消說,幾個東兵這是聽出了不對,慌亂之中早是撒開腿,跑路去也!
“滾蛋!”裴果上前一腳將那東兵踢翻:“別教我再看到你,否則定然軍法處置!”
“謝大人,謝大人。。。”那東兵如蒙大赦,跳起身來,抱頭鼠竄而去。濃霧瀰漫,須臾就沒了他的人影。
這廂裴果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暗叫一聲“僥倖”---原來他來時倒也做了周密安排,三個屬下皆是身着東軍小卒的皮甲,他自個則挑了一身東軍隊主的輕甲披上,不想事到臨頭,果然派上了用場。不過這也虧得是起了大霧,否則方纔那幾個東兵若得瞧清楚他只是孤身一人,並非帶隊出巡,恐怕難免要生出疑心來,則最後該會如何收場,那就不好說了。
。。。。。。
霧氣愈重,裴果乃沿着河岸前行,不虞失了方向。
不久他找到小舟,三個屬下早是焦急萬分,這下趕忙接了他上船,手腳並用,全力就往西岸駛去。
雖說河面上方向難辨,回程多半要用上更久辰光,裴果卻毫不着急---這霧氣一時不虞散去,他等當然也就沒了暴露行跡的後患。
小舟悠悠,於大河中蕩蕩。裴果臉帶笑意,胸中卻在騰火。
此一刻,他信心百倍:連老天都在助我,此番,事必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