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高澄自鄴城外郊遊而歸,儀仗頗爲浩大,結果纔是進城,即撞見新任御史中尉高慎的儀仗。兩下里一下堵在了一處,互不相讓。
依魏律,百官即便位高爵尊者,若遇御史中尉儀仗,皆須迴避。可高澄是何等身份?況且他剛剛纔舉薦了高慎爲御史中尉,正謂高慎之“恩人”也,於情於理,似都不應該退步纔對。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高澄只是稍微“怠慢”了些,就見那廂高慎冷笑一聲,手指處,麾下一擁而前,操起手中棍棒就是一頓亂打亂砸。高澄的儀仗頓然亂作一團,泰半人抱頭鼠竄而去。
圍觀者大驚失色,都以爲高澄必定火冒三丈;也有不少人抱起了袖子,存心想看一場好戲。不想高澄半點不曾動怒,反而喝令儀仗散去,自個也扯馬道旁,以爲避讓。
此事傳出,舉朝皆驚。高慎“鐵律中尉”之名不脛而走,人人爲之膽寒。
緊接着朝中不少大佬,四貴在內,俱都收到了大丞相高歡的私信,說是“朝廷有心整肅風氣,律法所至,即我也無能爲力,諸君慎之”。
劉貴拿着這封信先是找着了孫騰,孫騰不以爲意,斜覷冷笑:“又如何?”
劉貴放下心來,又去探望“病中”的司馬子如時,舉了信笑着道:“遵業你看,高王到底還是念着咱們這幫老兄弟呵。”
司馬子如嗯嗯啊啊,不置可否。待打發走了劉貴,他自榻上一躍而起,搖頭苦笑:“阿貴啊阿貴,真不知該說你是心大呢,還是實在蠢鈍。。。不過話說回來,你劉阿貴一向傻人多福,此番既已丟了南臺,之後倒也未必再會怎的了罷。。。”
想了想,忍不住又自語道:“到底我去歲幫了他高澄一把,也算有恩於他。近來我更是低調隱忍,高澄看在眼裡,想必也不至對我太狠。至於龍雀(孫騰表字)。。。哎,盼他好自爲之罷。”
。。。。。。
高慎的手腳可快,且一出手就是把大的---他頭一個彈劾的,居然就是太保、長樂郡公尉景。
尉景貪腐太重,隨便一抓就是證據大把,壓根就逃不得。於是皇帝“震怒”,下詔免去其一應官爵,更令下入獄中。
常山君慌了手腳,先是去找高澄求情時,高澄只是不理。常山君無奈,又親自跑了去晉陽大丞相府裡,一把淚一把鼻涕:“你姊夫年紀已老,過幾年也就該死了,何苦把他逼成這般模樣?”又攤開兩手,哭喊不絕:“賀六渾你瞧,這一雙手磨得老蔥一般,全是你小時候阿姊爲你打水所致,你且瞧瞧,瞧瞧呵。。。”
高歡也覺惻然,乃勸慰道:“姊夫雖是罪孽深重,可既是阿姊來求,我當保他無事,可好?”常山君這才哭哭啼啼地去了。
不久高歡親自上書“求情”,連着三次,皇帝元善見才得同意,令釋放尉景,復其爵位,然不復其太保之職。高歡便將尉景任爲大丞相長史,自鄴城遷出,去了晉陽。
繼而便是權傾朝野的孫騰遭了殃---高慎彈劾其“餚藏銀器,盜爲家物;親狎小人,專爲聚斂”。一樁樁,一件件,皆作證據確鑿,元善見再次“震怒”,詔令嚴辦。
這一回依舊還是高歡出馬“求情”,孫騰遂得維持爵位,然司徒及侍中之職均被革去。不久孫騰也步了尉景的後塵,遷往晉陽,同爲大丞相長史。
稱病家中的司馬子如聞此,嘆道:“高王這一手。。。玩得漂亮呵。”當下“抱病而起”,更自書稱罪,說是自個“藏匿逃犯,罪不容赦也”。
朝廷以“查有其事”,擼去司馬子如尚書令之位,改由高澄擔任。不過相較尉景與孫騰兩個,司馬子如可實在好得太多---爵位封邑固然半點沒少,實職也不過降了一級而已,仍居尚書左僕射之高位,侍中如故。
不出司馬子如所料,劉貴這廝倒是好端端的,並不見御史臺出面彈劾。
高澄與高慎雷厲風行,連“四貴”都悉數倒了黴,餘人自是連大氣也不敢出。很快一大批貪佞官貴俱爲彈劾,免官的免官,治罪的治罪。
高澄又令“榜於街衢,具論經國政術,仍開直言之路,有論事上書苦言切至者,皆優容之”。
於是東魏朝野“風俗更始,私枉路絕”。
不獨如此,高澄親爲主持,改“停年格”(即不問賢愚,授官一律依年資分先後)之制,憑賢能選拔官吏。凡有才名之士,哪怕未被薦擢,高澄亦皆招致門下,與之遊宴、論議、賦詩。高澄不類高歡,尤喜漢兒,故而深得北朝士大夫之心,皆稱頌之。
高澄在鄴城鬧得風風火火,高歡在晉陽也不曾閒着,先頒《麟趾格》,統一律法,與民方便;又興修渡口,煮海製鹽,以增稅入。東魏僧尼繁多,幾達兩百萬之衆,不事徭役,不納賦稅,高歡即令各州各郡不得再擅自興修寺廟,違者以枉**罪,由是稅賦大增。
東朝改弦更張,肉眼可見,一派興興向榮。不久,以鄴城建成新宮,大赦,改元興和。
。。。。。。
高澄肅貪任賢,朝野鹹服,一時間聲威大振,儼然已是高歡以下東朝第一人。
水漲船高,高慎亦得名聲大噪。年中的時候,趁着御史臺彈劾河南大行臺、驃騎將軍、濮陽郡公侯景之機,高歡果斷任命高慎爲北豫州刺史,兼河南大行臺尚書左僕射,出鎮滎陽---擺明了是要把侯景趕離河洛腹心之地,外帶着還要分侯景的兵權。
此時此刻,高慎正謂如日中天,侯景可不敢公然與他對着幹,無奈之下,只得吃癟。他可實在不願與高慎同在一處“共事”,遂自請南遷至豫州,鎮守懸瓠(豫州州治,今河南省駐馬店市汝南縣)。高歡正中下懷,豈有不準?
高慎到任,自是不遺餘力,施展雷霆手段,將北豫州內侯景的心腹一發奪職調離,又作好生經營。州中文武,莫不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