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衆人眼前只是一晃,再看時,裴果好端端站在原地,神情亦見自若,右手半擡,一支方向倒轉的羽箭赫然在握!
人人作了瞠目結舌,一時半會,誰也說不出話來。
你道是何人這般大本事,這般遠居然能回射出一箭來,還差點傷着裴果?
原來峨眉塬下,東軍陣中斛律光驚見裴果一箭射倒尉景,震驚之餘,不由得就起了“一比高下”的雄心,乃舉起手中寶弓,於人羣之中偷偷指住了城頭裴果的身影。
好個斛律光,定如山鬆,動若靈猿;吐氣開聲間,聞寶弓振振,遂見羽箭賽虹!
斛律光此一箭射出,比之裴果方纔那一箭,勁力固然不輸,準頭更是遠在其上。三百多步之外,竟得不差毫釐,直取裴果的面門!即斛律光捫心自度,也要說上一聲:“十年之內,恐難再射出如此一箭!”
只可惜,時已十月,天空中轉了北風,於是裴果得以順風射箭,斛律光則是落在了逆風口裡;裴果又得居高臨下之利,斛律光卻不得不奮力仰射。。。
此消彼長,裴果幸得一箭命中尉景,而斛律光箭至玉璧城上,實已作了無力,居然就教眼疾手快的裴果徒手摘下!
不意之間,斛律光竟於射術之道“輸”了裴果一籌,直氣得跳腳大罵,渾身上下都覺着鬱郁難耐。
玉璧城上,西軍歡聲如雷,愈見高昂:“大行臺天威!大行臺無敵!”
宇文英淚光泛泛,忽然一咬銀牙,轉過身,徑直下城去了。
。。。。。。
峨眉塬下,東軍已作稍退,總有八百步開外。此等距離,除非天上神仙下凡,俗世間絕無一人還可施箭傷人。
中軍陣心處,高歡渾身發顫,一張臉歪七扭八,擠得有若厲鬼---尉景再是貪鄙,可之於高歡,實在就同養父無二,居然就此殞命玉璧城下,豈不教高歡悲痛欲絕?
哀慟之餘,高歡更謂憤怒已極,想也不想,即令攻城。
排山倒海也似,無數東軍嚎叫着衝上了峨眉塬!
纔是衝得十幾丈,前有壕溝阻路。前排的兵丁急急止步,後排的卻還在不住壓上,於是擁擠不堪,甚見混亂。最前沿一個東軍小卒站立不穩,又教後頭不知哪一個無意間推搡得一把,慘叫聲裡,直跌下了溝去,咔噠一撞,硬生生教扭斷了脖子。
餘人大驚失色,忙不迭往後亂擠。
這時梆子聲起,不遠處的輔堡上射來陣陣箭矢,便有許多東軍兵將中箭倒地。
人羣裡一陣大譁,愈加慌亂,你推我擠,跌落深溝的不在少數。
幾個將校大聲呼喝,陣中攜了盾牌的兵士全教引去前排,舉盾遮箭,人心總算稍安。
兵丁們七手八腳擡來長板,胡亂鋪於壕溝之上,也不管穩當不穩當,且先跳將上去,搶過溝去再說。途中有人中箭,跌倒時拼命去掰長板,竟引得整條板子側翻,慘嚎聲裡,又折了好些人在溝底。
好是辛苦,總算搶過了壕溝去,一擡頭,迎面見森森一座石堡。纔是靠得近些,堡上檑木山石雨點般打將下來,砸得東軍將士鬼哭狼嚎。
東軍瞧着“洶洶”,其實來得那叫一個倉促---莫說衝車、撞車這些個大物什壓根不曾備齊,即雲梯也只寥寥。這也難怪,高歡的本意,今日只是跑來“揚威耀陣、以震西賊”罷了,再也料不得竟將尉景莫名折在了當場。
於是乎,東軍雖多,不過是擠在石堡下乾着急罷了。眼瞅着頭頂石塊不要錢也似砸將下來,一刻也不停息,直氣得人跳腳大罵:“狗西賊!哪裡來這許多木石?”
他等不知,裴果在玉璧城經營多年,城中堡中所儲的箭石木油,可稱天量。更何況這峨眉塬上乃至玉璧城中,黃土遍地,實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隨意挖取,稍作夯實,再於大日頭下曬上一兩日,自高處往下投擲時,一樣可以傷敵。故此裴果早是交代下去,但東賊來時,甚也不要管,只賣一身傻力氣,將這些個石塊土塊投出城去便是。
戰不多時,爲數不多的幾架雲梯要麼教石塊砸散了架,要麼爲堡中伸出的長叉推倒,悉數報廢。東軍將士面面相覷,一時茫然,不知該當何爲。
“繞過去!瞧瞧後頭有甚!”有軍將奮勇上前,引着兵士們繞過石堡,徑往後頭而去。
跑不得多遠,又是一道長溝擋路;長溝之後,再見石堡一座,兩側更添箭樓。。。總計三道輔堡壕溝之後,纔是那玉璧本城,高峻險惡,巍巍兀立。
忽而之間,東軍上下人人都作了泄氣,進不欲進,退又不知該不該退。。。
幸在這時,南頭響起了陣陣鳴金之聲。東軍將卒們如蒙大赦,潮退般直往峨眉塬下奔去,途中教山石箭矢擊中的,可也不在少數。
高歡終究一世雄傑,心中再是怒極,也知今日這般硬攻下去,吃虧的只是自己。遂令擊鉦,恨恨收兵而去。
玉璧城上,歡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