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賀拔勝怎的這般說話?
原來賀拔嶽、李虎、趙貴以及侯莫陳兩兄弟隨費穆南下秀容,兵至爾朱川,即與爾朱榮合兵一處,四處平叛。
南北秀容亂起不久,賊勢不似六鎮、關中那般猖獗。反觀官軍,費穆善戰,武川軍英勇,爾朱部鐵騎更是驍勇無匹,於是一路所至,叛軍望風披靡。先是爾朱氏鐵騎在北秀容一戰全殲乞伏莫於及其部衆,接着南秀容一戰,費穆聯合賀拔嶽設下十面埋伏,萬於乞真走投無路,被侯莫陳悅臨陣斬於馬下。
前後不過半個月,南北秀容俱平。費穆便要打道回府,賀拔嶽幾個也自打算西去五原。不想爾朱榮見賀拔嶽、侯莫陳悅他等個個年少英武,突然起了攬才的心思,強說秀容尚未完全平靖,要留武川軍在此相助。
賀拔嶽幾個自然不肯,可身處人家的地盤,四周又有上萬爾朱氏鐵騎環伺,總不能硬闖罷?當下跑去請費穆說理。費穆倒是去了,結果爾朱榮好生霸氣,一言不合,索性把費穆及其部衆一併強留。
爾朱榮行事雖然霸道,可他爲人豪爽慷慨,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股大氣,其實頗對賀拔嶽幾個的脾性。就是爾朱榮與費穆兩個,也可謂惺惺相惜。是故大夥兒雖爲爾朱榮強留於秀容,關係並不算差,整日裡縱論天下大勢,又或喝酒跑馬,倒也快活。可賀拔嶽幾個終究掛念五原這裡,遂修書一封,具陳秀容情勢。爾朱榮聽說,笑笑並不阻止。
書至五原,宇文肱一氣讀完,居然全無平日裡的火暴脾氣,反道:“回覆阿斗泥,安心待在秀容,勿以五原這裡爲憂。”衆兄弟愕然,尋思着多半是宇文肱初到五原,又與北討諸軍處得算不得太融洽,因此無暇顧及阿斗泥幾個,只好暫且任由爾朱榮去。
事兒大致如此。如今阿斗泥再次來信,賀拔勝便想:莫非事情有變,阿斗泥他們要來五原了?
衆兄弟早盼着與阿斗泥幾個重聚,這時紛紛擁上前,七手八腳拆信來看。信裡所寫,大意就是賀拔嶽幾個在秀容待得好好的,只是實在思念衆位兄弟,還是想跑來五原齊聚,一起破賊立功云云。
賀拔勝看完,長吁短嘆,只是無計。
“有了!”裴果眼睛一亮,說道:“我武川軍屢立戰功,元淵也爲之側目,如今可算是在五原站穩了腳跟。既如此,何不請郎主找那元淵述說此事?想那元淵總攬北方軍事,位高權重,若能手書一封送至秀容,討要阿斗泥幾個,嘿嘿,爾朱榮再是霸道,我瞧也不敢不從!”
大夥兒紛紛叫好,來不及卸甲洗漱,一窩蜂跑去中軍帳裡尋宇文肱說話。
不想宇文肱聽完,想也沒想,一口回絕。衆兄弟愕然當場,不明所以,過得一陣,實在忍不住,嘰嘰喳喳鬧個沒完,吵得宇文肱腦殼子生疼。
宇文肱稍作沉吟,便令人取來最近邸報,指着上面的文字說道:“五原也好,沃野也罷,戰局糾纏,皆無太大進展。是故,近日賊勢又有復起,破六韓拔陵分兵欲圖懷朔,東邊撫冥、柔玄兩鎮叛賊亦是蠢蠢欲動,恐危及武川。。。”
衆兄弟大吃一驚:“什麼?武川有危?”
“目前尚無礙,可總要未雨綢繆罷?”
“郎主可有計策?”
宇文肱一正臉色,朗聲道:“回書阿斗泥,只管待在秀容,安心與那爾朱榮交好。便着阿斗泥遣人回武川,把各家老小一併接去秀容,妥善安排。如此,我等後顧無憂矣!”
衆兄弟一時沉默,均想:武川不可再待,家小們總要尋個安生地兒落腳。五原這裡自然是不能來的,一則兵兇戰危,二則麼,說白了,大夥兒自個還過得不太如意。這般算來,秀容還真個是不錯的去處。若如此,阿斗泥他幾個確實要長待秀容。。。
這下沒話說了,幾個皆垂頭喪氣而去。
此事,至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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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原城周遭看着一切正常,叛軍但來進犯,屢屢受挫,可五原城裡,卻是暗流涌動。皆是因爲當初元淵奇奪五原時,後軍吃了個大敗仗,叫破六韓孔雀奪去不少糧草。此消彼長,叛軍尚有餘力僵持,北討大軍卻漸漸吃用緊張起來。
元淵唯恐亂了軍心,特意封鎖了缺糧的消息。可一味拖着也不是辦法,無奈之下,今早召集統軍以上入軍府商議此事,一番激辯,不過是無果而散。
於謹同宇文肱兩個自軍府離開,出城回營,一路悶悶不樂。宇文肱便邀於謹去武川軍營中吃酒消愁,於謹倒不推辭。
宇文肱喊來一衆子侄作陪,酒過三巡,不覺說起缺糧之事。於謹本與衆兄弟相熟,亦知他等忠義豪爽,是故並不避嫌,大大方方議論此事。北討大軍瞧着兵鋒銳利,不想暗地裡已是形勢不佳,引得大夥兒憂心忡忡。
於謹嘆息不止:“那蠕蠕主阿那瓌號稱一世雄傑,偏偏頓足沃野城下,寸步難進,真個是急煞人。若再這般拖下去,我軍免不了要捨棄五原,向東南退兵。這一路千里之遙,也不知能不能平安突圍出去。即便順利退走,日後再想復奪五原,乃至平定六鎮。。。誒,怕是遙遙無期。”
衆人心中一凜,均想:退兵可萬萬使不得。破六韓拔陵不是庸人,豈容我等從容退去?必是一路追殺,只怕最後能平安回去的,十不存一。
裴果沉吟道:“沃野城離着五原不到兩百里,可謂近在咫尺,阿那瓌帳下皆是來去如風的漠北騎士,須臾可至。他既佔着兵力優勢,何不分兵圍城,自領大軍繞城南下?”
“果哥兒說的沒差,本來確可如此。”於謹嘆了口氣,答道:“可恨那西部高車酋長乜列河,帶同兩萬族中騎士,一路尾隨蠕蠕兵馬,但有機會,少不得上前咬上幾口。阿那瓌爲人謹慎,吃過幾次虧後,唯恐分兵南下時顧首不能顧尾,遭到乜列河偷襲。因此他不顧大王一再催逼,咬死不肯分兵。誒,如之奈何?”
裴果眼中精光一閃,脫口而出:“癥結既出在乜列河身上,何不就拿乜列河做文章?”
“果哥兒的意思是?”
“遣使而北,說服乜列河歸附!”
“這。。。”於謹眉頭一皺:“可行麼?”
裴果一笑,侃侃而談:“西部高車,漠南小族罷了,絕無逐鹿天下之心,其所圖者,不外乎錢糧封賞。試問,破六韓拔陵不過佔着數鎮苦寒之地,還整日價窮兵黷武,即便竭其所有,又能給乜列河幾多好處?反觀我國朝,地大物博,承天下之正朔,若肯禮賢厚賞,難道還比不過區區一個破六韓拔陵?”
宇文肱以下,武川衆人紛紛點頭,大感有理。於謹則若有所思,似乎尚有疑慮。
當是時,裴果騰地站起,一字一頓:“時局緊迫,若無一試,怎知不行?朝廷連蠕蠕主阿那瓌都說動了,還怕不能說降小小一個乜列河?”
“若無一試,怎知不行?”於謹渾身一震,直起身來重重拱手:“果哥兒真個年少英豪,此語雖是樸實,卻覺着氣壯山河,於謹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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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遲,於謹入見元淵,具稟說降乜列河之策。元淵本自無計,但有人說出個主意,焉能不許?當場拍板,更頒下文書旌節,便由於謹出使西部高車。
本是裴果想出的點子,他又走過一趟大漠,遂掛個副使身份,充作嚮導;宇文泰則因着會說高車話,亦被於謹邀爲副使,實乃通譯。三個都是好身手,也不帶隨從,六月初八,輕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