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風聲越是淒厲,氣候也越顯得乾燥,沙漠上的旅者只能頂着狂風艱難的前進。
王雙在馬車內很舒服地躺着,這馬車儘管簡陋,但裡面有好多羊皮墊子,還是比較柔軟的,可惜原來上面那一層絲綢被元朗拿去包裹了大白蟻,要不然躺在那上面還真是特懨意。王雙掀開車簾向後面看去,見蕭琰默默地走在隊伍的後面,卡門則一直伴在他身邊。她不由撇撇嘴,這個小傻冒,放着這麼好的馬車不坐,非要騎馬,她眉頭一皺,哈,敢情是這小子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吧。想想再過幾天就要走出沙漠,也就是說就要和卡門一行分手,到那時,哼,你還不是我手心裡的一根蔥。想到這裡,王雙不禁得意地笑出聲來。
幾天來,卡門絕大多數時間都保持着沉默,蕭雷的死在北國所有人的心中都投下了極大的陰影。的確,近幾十年來,北國人民已經習慣了蕭家駝隊每年兩次帶給他們的巨大利益,現在眼看這個巨大的利益鏈憑空折斷,從此北國人的生活將會怎麼樣呢?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也是數百年來一直困擾北國人的最大難題。
卡門有時候甚至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不是自己一力觸成妹妹和蕭雷的婚事,那麼蕭雷也許不會那麼賣力地往來南北,因爲如果蕭雷和如玉最終走入愛情的殿堂,他們一定更加的恩愛,或許他的家庭會更加的美滿,但是,他對事業的熱情一定大打折扣,那樣的話,無論是南朝還是北國的人民一定得不到像現在這麼大的恩澤,他的名氣或許就沒有現在這麼大了,當然就不會引起那些屑小的忌恨,而慘遭暗算了。
卡門隱約記起,自從和如玉成親後,蕭雷幾乎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商隊的事業中,卡門當然知道,他是在有意地迴避自己的妹妹烏雲其木格,他是在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事業上,從而刻意淡忘對如玉刻骨銘心的思念。
每當想到這些,卡門的心便一陣陣地刺痛,爲了妹妹烏雲公主,更爲了北國的千萬民衆,自己當初是不是真的錯了。
烏雲嫁給蕭雷以後,卡門作爲她最親的哥哥曾經跟隨蕭家商隊去過南朝三回,他從烏雲口中知道了烏雲和蕭雷只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這樣的壯態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有一年冬天,卡門一直跟隨蕭雷在南朝,那是老王爺有意安排的,因爲烏雲公主嫁給蕭雷已經八年了,這八年來,烏雲雖然沒有向老王爺和她最親愛的的哥哥卡門說起過什麼,但是他們卻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所以老王爺很明智地讓卡門跟隨蕭雷,他想用卡門和蕭雷的友情來打動蕭雷。
卡門明着是向蕭雷學習經商之道,他除了茶馬商道的事,其它的事從不向蕭雷說起,因爲他知道蕭雷的性格。
在臨近除夕的一個晚上,蕭雷和卡門在後花園的臘梅樹下漫步,卡門記得很清楚,那一天,天氣特別的陰冷,臨近傍晚時,終於下起了大雪,那天的雪很大,蕭雷說,從他出生到現在,還沒有看到過南朝下過這麼大的雪,於是他就邀請卡門去他家的後花園賞雪。
雖然卡門長年生活在塞外苦寒之地,每年倒有大半年是和冰天雪地打交道,他實在不明白這白皚皚的雪景有什麼好賞的,但那一天蕭雷的興致卻很高,他不忍心拂了蕭雷的興致。
兩人就那麼一聲不響地坐在臘梅樹下的一個小亭子裡,眼前是肆虐的雪花,耳中是淒厲的風聲,然而,朵朵鮮紅的臘梅
就那麼傲雪盛開,像血,鮮紅的血!
蕭雷忽然嘆口氣,卡門永遠記得蕭雷的情景,濃濃的劍眉下,那雙如深海一般幽藍的眼眸,顯得更加的深邃,深邃得就像遙遠的星星,這雙眼睛足以讓所有人對他產生敬仰之情,卡門就想,蕭雷的眼睛原來是那麼的迷人,難怪自己的妹妹會對他一見鍾情。
那一天,蕭雷的一聲嘆息在小亭子裡久久迴盪,迴盪在風與雪的剪影中,迴盪在卡門的心頭,一直到今天還縈繞在卡門的耳畔,也是從那一天起,卡門更進一步瞭解了他這個多年的好友。那一天,蕭雷一直看着風雪中傲然屹立的臘梅,臘梅在風雪的洗禮下,更加鮮豔奪目,很久很久以後,蕭雷忽然說:“卡門,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情景嗎?”
卡門當然不會忘記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一個秋日的黃昏,他和烏雲騎着馬兒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上盡情馳騁,他們是在追蹤草原上一個龐大的狼羣,那個狼羣在王城周圍囂張了很久,每一次都是像風一樣,飄忽而來,倏忽而去,由於它們出現的機率太低,再加上速度極其驚人,所以它們總能夠在飽掠之後,安全地撤離,沒有一個人能夠察覺它們的行蹤。
那一次,卡門和烏雲經過三天三夜的埋伏,終於悄悄地綴上了成千上萬的龐大狼羣,但是,沒過多久,狼羣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然後,恐怖的一幕就出現了,僅僅在片刻的功夫,一聲聲的狼嚎就包圍了這個兩北國最勇敢的兄妹,面對一匹匹咆哮的草原巨狼,卡門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終於開始擔心了,不過,他並不是擔心自己,而是在擔心他的妹妹。
本來卡門是準備和元朗、素雷一起來的,但是烏雲卻說什麼也要跟來,卡門沒辦法,只好和她單獨出來,因爲人太多了,目標就會增大,那樣就增加了被狼羣發現的機率,所以最後卡門就和他這勇敢而冒失的妹妹出來了。
本來以爲,這一次也不過是和往常一樣徒勞無功而已,可偏偏在烏雲的一再堅持下,他們終於在黑山口外幾百裡的地方找到了狼羣的蹤跡,那還是因爲烏雲敏銳的嗅覺聞到了空氣中那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烏雲斷定,這個黑山口一定是狼羣的必經之路,只要在這裡等,就一定能等到狼羣。卡門將信將疑,在烏雲的一再堅持下,他只好和她在黑山口埋伏下來,這一等就是三天。
當第三天的夜色漸漸降臨時,烏雲開始讓卡門和她一起向正北方向尋找,她還調皮地說,這一次不但能找到狼羣,說不定還能找到傳說中的狼外婆呢。
當時,卡門笑了,笑得很開心,關於狼外婆的故事那還是小時候他哄烏雲時胡編出來的,現在烏雲卻拿它來說事,怎麼不讓他開心地大笑呢。
果然,在他們向北不到十里的地方,廣袤的草原上突然出現了一大片散亂的狼腳印,這片狼腳印相當的多,保守估計絕不會低於一千隻。
一千隻,那是何其龐大的狼羣啊。
就在卡門和烏雲準備悄悄地順着腳印,尾隨在狼羣后面,最終找到它們的巢穴時,狼羣卻圍上了他們,那一刻,卡門的腸子都悔青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摧他心愛的妹妹快點離開,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掩護她,但是無論卡門軟硬兼施還是聲淚俱下,烏雲說什麼也不離開他。
夜幕已經籠罩上了北國的大草原,月光下,狼羣碧綠的眼睛像一支支
閃着寒光的利箭,慘白的牙齒更是發出磣人的幽光光。卡門明白,他們兄妹倆已經陷入了狼羣的重重包圍之中,現在他們面臨着唯一的一個選擇就是儘量地多殺死它們,然後再慘烈地被它們嘶成碎片。
一切彷彿都將成爲宿命,然而,就在狼羣蠢蠢欲動時,一聲嘹亮的哨聲遠遠傳來,然後,在月光下,卡門欣喜地看到了一柄鏽着四支長劍和一條金龍的大旗。
烏雲高聲叫了起來,“是蕭家的盤龍大旗!”
是的,就在卡門和烏雲危急萬分的時刻,蕭家商隊剛好趕到,儘管卡門這麼多年來,一直懷疑蕭雷率領的駝隊爲什麼會那麼巧地撞到黑風口,蕭家的商隊雖然往來南北,但是他們所經的路線卻和黑風口相距很遠,除非他們是有意繞道,不然很難出現在這裡,更不可能在夜間來到這裡。
卡門曾經多次問過蕭雷,但是蕭雷每次都是哈哈一笑,說:“卡門兄弟,也許這是大雪山的招喚吧。”
“大雪山!”那是整個大陸是最神聖的地方,她可以創造一切傳奇,所以卡門最終還是信了,雖然很勉強。但是,他知道他們兄妹得救了。
當盤龍大旗在夜色中冽冽作響的時候,布氏兄弟和蕭雷在第一時間來到了卡門的身旁,然後,他們七個人和狼羣展開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決鬥。
那是一場實力的大碰撞,幾千頭的草原巨狼,在布氏兄弟的四支長劍組成的劍陣下紛紛被絞成肉泥,而蕭雷當時的盤龍功也已到了驚世駭俗的第八層,最終他一掌拍死了那頭強悍的狼王,卡門記得那是草原上很少見的紅色巨狼。
當紅色巨狼的龐大身軀終於倒在蕭雷面前時,狼羣陷入了混亂,它們再也不敢戀戰,在一片片狼嚎聲中,狼羣丟下了幾百具的殘屍,遠遠地遁去了,從此,它們的行蹤再也沒有出現過。
卡門就是在那時認識了蕭雷,當然,烏雲公主的目光從此就一直盯着蕭雷。回到王城時,烏雲就病了,她高燒不退,迷糊之中,一直喊着蕭雷的名字……
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傍晚,卡門望着風雪中怒放的臘梅,他的臉色黯淡,“雷,那一次是你救了我們兄妹倆,我們草原上的人向來恩怨分明,草原漢子的性命永遠都是恩人的,而草原女孩,她的一生更是屬於救她的人,後來你和小云終成連理,這也是大雪山的恩賜吧。”
“嘿嘿,大雪山,又是大雪山,我真的不知道大雪山對於我們這個世界有多麼重要。”蕭雷仰天大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卡門,往事己矣,我蕭雷一生行事,自問無愧於天、無愧於地,但是,爲什麼,命運卻偏偏要捉弄我,爲什麼,兩個最愛我的人,卻被我傷得最深,最深!”
卡門和蕭雷交往多年,他當然知道蕭雷和如玉的過往種種,更知道他和烏雲雖然表面相敬如賓,但也僅僅是相敬如賓而已。“雷,無論你做什麼,我都理解你、支持你!”卡門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好兄弟!”蕭雷和卡門同時伸掌相擊,再一次舉起酒杯……
那一晚,兩人在風雪肆虐的臘梅亭邊擁爐暢飲,那一次,他們兩個都喝得酩酊大醉。
當第二天的陽光驅散了滿天的風雪的時候,卡門卻意外地發現,烏雲的臉竟然比風雪中的臘梅還要紅,紅得讓人心碎。
卡門清晰地記得,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十二年,蕭琰今年剛好十二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