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及笄(雙更)
臨入睡前,謝道若翻了個身,藉着八月十四的月光,看清了外側榻上盤坐的那個人,“小一,明兒一定要叫醒我呀,再睡過頭,阿孃鐵定要懲罰我們的。”
道一笑得眼看不見了,“阿姐你趕緊睡罷,再遲些,你這張臉,明日可就不美了,”在她‘威脅’的眼神下,她笑得更開心了,“明兒個是好日子,八月十五,家家戶戶慶團圓,想必,家中會少許多的麻煩”
她說完就閉上了眼,潛心打坐,不給謝道若問話的機會。
謝道若:“.”她嘟了嘟嘴,很快便傳來均勻的呼吸。
本該打坐的道一,卻在此時,豁然睜開了雙眼她託着下頜,望着牀上熟睡中的人,眼珠來回轉動,不知在想些什麼,意味深長的說道:“明日確實是個.好日子呀。”
翌日。
睡得香甜的兩人,幾乎是同時醒來。
道一穿着她的便服,一躍上了假山。
謝道若本想倒頭就睡,見此也了無睡意,索性起牀翻看起《伏羲訣》。
謝靈均十三歲,正在學習音律、《詩經》,跳《勺》舞,兩人每每碰見他時,凡與音律有關的地方,謝道若都會下意識的停頓片刻。
道一知她愛音律,便將這曲譜借給她看,時光悄悄在書籍與靈力之間流轉。
直到秦嬤嬤匆匆而來,打破了這份靜謐,“哎喲,我的兩位小祖宗,今日是你們的成人的大日子,怎的一個比一個還坐得穩呢。”
謝道若意猶未盡的將書還了回去,道一和她在春雨、小雨等人的忙碌下,神清氣爽的從池子裡出來,當然了,還要略去了一段,見道一身上傷口未好全的口吐芬芳。
《禮記·冠義》有云:“冠於阼,以著代也。”
《禮記·曲禮》有云:“女子許嫁,笄而字。”
足可見小郎君、小娘子成人禮的重要性。
道一兩人乖乖的任春雨她們擺弄,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們說着話兒,“嬤嬤,阿孃她們請了誰來替我們做正賓?”按她的想法,謝道若的好尋,她的則難了。
秦嬤嬤笑了笑,“喲,二娘子,你還記得這事兒呢。”
道一有些尷尬,“自己的事,當然記得了。”
謝道若抿着脣偷笑,爲着她們的事,雙親都操碎了心,早便在私廟點筮過了,這纔會確定在她們生辰日,便是正賓的人選,亦是慎之又慎,卜過兩次,人選才定下。
也就道一不在家,纔會不知這些事。
道一望見所有人都在偷笑,知她們是肯定不會說的,倒也不在此事上強求,她想起了前幾日的帖子,又問起了旁的,“今日可是仲秋,前來的賓客,都有什麼人呀?”
秦嬤嬤笑得意味深長,“要說仲秋,最熱鬧的時候,當然是在晚上了,白日裡可沒有月亮給我們看,倒不如出去看看‘飛仙’,如此一舉兩得的事,想必聰明人都不會選錯的。”
道一眨了眨,通過銅鏡,覷得旁人的神情,“豈非是京中才俊皆聚於此了.”
“小娘,你的眼妝又花了.”小雨無奈掰正她的腦袋,“仔細讓你頂着這張臉出去。”
道一臉色一僵,討好的笑笑,“好小雨,你就再幫我畫一畫唄。”
謝道若的一腔憂思,還未來得及聚集,便被她們給打斷了。
秦嬤嬤呼出口氣,“快些,時辰快來不及了。”
有條不紊的忙碌一番,終於將身着采衣的兩人,‘請’出了閨房。
道低掃了一眼,采衣,采衣色澤純麗,象徵着女童的天真爛漫。
她和謝道若相攜而行,前往私廟,謝瑨、秦雲等人,也在同時前往。
所有人都在預定的時辰內到場,待行至南向的私廟,看清東、西二階上站的人,道一眼眶驀地一熱,很想往人羣中看一眼,她努力控制着目光,不讓自己在衆觀禮者前失態。
東邊站着的是謝瑨夫婦,右邊站着的是齊夫人嶽嵐,還有兩位她不認識的夫人,以及兩位小娘子。
五人皆是目光含笑,慈愛的看着一對雙生花,緩緩朝她們行來。
兩位小娘子,目光中全是好奇之色,但沒有任何舉動,她們站得規規矩矩的。
道一兩人齊手作揖,朝李夫人和齊夫人作揖,隨即便端坐於笄者之位,那兩位小娘子,上前替她們梳頭,很快兩人的一頭烏髮,便成了‘驚鳥欲飛’的驚鵠髻。
原來是贊者,卻不知是哪家小娘。
道一腦子開始神遊天際,她和阿姐交好的小娘子,也就那麼幾位,去馬場那日,她私下邀請過幾人,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了,只道會來觀禮,但不會做贊者。
齊夫人和另外兩位夫人自西階走下,其中一位端着托盤,她和另一位夫人,從端着托盤的夫人手中接過發笄,來到她們面前,替她們端正了儀容,二人同時念起了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櫃全,介爾景福。”
齊夫人替道一戴上木製的發笄,那兩位小娘子,替她們扶正,兩人再叩謝,跟着便回房換上沒有衣緣沒有紋飾,腰帶只是普通細布的素色襦裙。
趁着換衣裳的功夫,道一問:“嬤嬤,替阿姐簪發笄的是哪位夫人呀,還有端托盤的那位夫人,又是誰呀?”謝道若精力不如她,能省一些是一些,此刻雖在閉目養神,卻也豎起了耳朵。
秦嬤嬤從容的指揮着衆人,不急不徐的徐道:“替大娘子簪發笄的是祭酒夫人,夫人孃家姓樂,另一位是李尚書的夫人,夫人孃家姓衛。”
許是想到了什麼,她臉上的褶子瞬間全開了,“尚書夫人可是自願來,做這有司的。”
道一目光微閃,她暗猜,不會是那李思,又在家中‘一哭二鬧三上吊’了罷,明明想起來很好笑的事,她卻覺得有些傷心,明明她只是順勢而爲,這些人卻費盡心思來幫她。
心思電轉間,換好了衣裳。
兩人出了房門,面南,朝諸位觀禮者展示。
襦裙,色淺而素雅的襦裙,象徵着豆蔻少女的純真。
跟着再行首次醮禮,樂氏、嶽嵐清洗從一旁的竹筐中,取爵、洗爵,斟酒。
道一、謝道若拜後接過酒爵,樂氏、嶽嵐回拜。
行禮之後,兩人在席面坐下,左手持爵,右手祭乾肉和肉醬,再祭酒。復又起立,在席位的西端坐下嘗酒。
道一被嗆得悄悄吐了吐舌頭,這副模樣,前頭觀禮的王玄之眼底,盛滿了醉人的溫柔。
謝道若亦是被嗆得不行,她卻沒敢伸舌頭,而是憋得雙頰再生一層緋紅,令人瞧得目眩神迷。
聽到擊磬聲,兩人趕忙起身,同嶽嵐、樂氏行禮,後者答拜,將籩豆的東邊放下酒爵,復又站立在筵席的西向,那兩位充當贊者的小娘子,上前撤掉了籩豆與酒爵。
謝瑨親自替兩人倒了一杯清酒,他開口祝福兩人道:“旨酒既清,嘉薦亶時。始加元服,兄弟皆到。孝友時格,永乃保之。”
道一和謝道若眼眶紅紅的的看着他們,秦雲微微動了動脣,也只是輕點頭示意。
謝庵在下方賓客間,如魚兒入水一般,得意的笑了起來,又受幾人間的氛圍所感,不由得也跟着鼻頭一酸,瞥到不遠處,跟着盧氏身後那個嬌俏的身影,彷彿看到了二兩後的今日,頓生了不捨。
在他想事情的功夫,樂氏和嶽嵐,已經在爲兩人端正儀容了,隨後便念起了祝詞,“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
二醮禮之後,樂氏、嶽嵐爲她們簪上了金制的發笄。
兩人很快又換了上了曲裙深衣,面南,朝賓客。
端莊的深衣,尤以曲裙爲最,最能展現女子之美,象徵着花季少女的明麗。
道一她們再次回到笄者之位時,謝道若額上已有細汗了,她忙藉着桌面遮掩,替對方輸了一絲靈力過去,爲她化解身體的酸累之感,“阿姐,還有最後一禮,堅持住。”
樂氏、嶽嵐下了西階三級,自衛氏手中接過發笄,爲兩人正儀容,“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言罷,便兩人再次同時,替道一、謝道若簪上玉製的發笄。
這一次道一、謝道若換的是大袖長裙禮服,上衣下裳,上有佩綬,到了私廟外,仍舊是面南,示賓客。
第三次的醮禮,是由秦雲親自替兩人倒的,謝瑨在其後,不動聲色的暗扶着,她替兩人倒好酒,祝福道:“旨酒清醇,籩豆有楚。鹹加爾服,餚升折俎。承天之慶,受福無疆。”
接着便是醴禮,再是拜見母親,不似冠禮那般,她可以直接到場。
道一、謝道若重重拜謝,秦雲眼中含淚,“好孩子,自即日起,你們便長成大人了以後你們不可任性妄爲,切記凡事皆要三思而後行。”
再是替兩人取字的事。
謝瑨、秦雲朝樂氏、嶽嵐、衛氏鄭重一拜。
謝瑨直言道:“今日能請來三位,替兩位小女主持笄禮,是謝無奕的榮幸,還請齊夫人、周夫人,爲小兒取兩個字,也好讓她們今後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道一低垂着頭,面上有一瞬扭曲,這根本就不存在的,相信在場的人,和她有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數,所以給她取什麼字都不重要。
謝道若緊了緊手指,亦是恭敬聆聽。
周夫人到了謝道若的面前,老人家的眉目慈祥,她拉着她的手,“‘道若’二字取自‘夷道若纇’,”謝道若想到道一的話,臉上無端起了薄紅,又聽周夫人道:“無奕他們的期望很是直白,但你這花兒一樣的年歲,合該恣意一些,便叫你‘晚成’,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的晚成。”
“好!”謝瑨第一個咀嚼出其中的韻味,不禁高喝一聲,得了秦雲一個暗肘,你給我收斂點兒,閨女及笄禮上,別給她們丟人了。
謝瑨摸了摸鼻子,又將目光投向了嶽嵐。
嶽嵐勾脣笑了笑,她比樂氏、衛氏年輕十來歲,這一笑剛韻尤存,竟教好些人恍了眼。
她想到來時齊先生的叮囑,遂清了清嗓子,“‘道依’二字,有與大道密不可分,依仗其凜然正氣,施展不凡抱負之意,而她的小字,帶了個‘一’,與其在九霄觀清修時的號‘道一’相合。”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尤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爲和。不若便以這‘道一’二字,也做她的字,謝家大郎,你以爲如何?”
謝瑨仔細品咂,越到後頭,眼中光芒越盛。
觀禮者裡面,也不乏有仔細思索之人。
嶽嵐背後之人,可是齊先生,她的意思,是否可代表他的意思?
王玄之望着那挺直的背影,心口鼓盪,他的小一,終於長大了。
陳夷之混在人羣中,只望着謝道若的身影,偶爾瞥到旁邊的道一,不由得暗暗點下頭,打扮起來,還挺人模人樣的,不過那性子就沒謝道若可愛了。
待他發現周圍還有更多的‘狼光’,投向了謝道若,他攥緊了拳頭,恨不得衝上去打爛那一張張猥瑣的臉,若是他們能好好觀禮,他也不至於如此憤怒。
王玄之不動聲色的按下了他,“羨餘,觀禮要緊。”
陳夷之深吸了好幾口氣,“安道,我知,就是.”
及笄禮已然成了,道一終於長舒口氣,她和謝道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劫後餘生,這種有功夫不能用,同沒有功夫折騰一整天,都去了半條命。
況且自今日起,她們也是有字的人了。
樂氏、嶽嵐她們的活兒也做完了,盧氏便送她們去更換衣裳的地方,至此儀禮算是完全結束了。
道一她們再拜謝家親屬,即將回房換下那一身累贅時,“哈哈哈”肆意的大笑,傳遍了整個謝家,衆人回首望去,高牆之上,不知何時坐了一人。
王玄之心下凜然,今日衆人的心神全在及笄禮上,那人是何時出現?
道一也不管渾身的累贅,飛身而起,揮掌便打了過去,那握着葫蘆仰頭喝酒的人,如同一條蛇,‘咻’的一下,縮到了牆的另一頭。
她的掌風仍未停,“啊!”牆頭剛冒出顆人頭來,他的身上還揹着一個大包袱,直接就一掌被打了下去,震聾欲耳的慘叫響起,跟着便是‘咚’的一聲。
在場有不少人,雙目緊閉,過了好一會兒,方纔徐徐睜開。
他們來謝家之前,曾經有過無數的念頭,此刻對着道一,只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有多遠走多遠,靠近這樣的小娘子,他們後半生會變得不幸的。
“你們來做什麼!”道一雙手環胸,質問牆上、牆下的兩人。
晚安了喲,四千兩百字呀。
這章頭都寫大了,人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