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炎記得,那是很久之後盛衣說過的話:
——倘若敗了,也是我心甘情願任意妄爲而已。
那天兩人在山洞裡暫歇,陰霾越發濃重,黎炎閉着眼睛,卻也絲毫不敢怠慢。天象墮落,畢竟不是什麼好事。然而就在這時倏然爆出一股戾氣,黎炎一驚,登時睜開眼睛。
“不好!”
他輕喃一聲,迅速將手掌對向洞口,氣息猛然翻動了幾下,緩緩平息了。
“有敵人?”
盛衣看似清閒的掛着淡笑懶懶的問道。
“應該是。”
“這種障眼法只能撐住一時吧?如果他們大肆搜索,我們還是會被找出來的。”
盛衣靜靜的說。
黎炎斜眼看着他輕哼一聲道:
“喂,你別小看了本大爺的能力啊。”
說話間,數道身影從洞外閃過,兩人沉默下來,靜靜觀察外面的狀況。只聽外面隱隱約約的對話:
——諸位都找仔細了。
——是。
……
——玉華天君說其中一個有傷在身,一定逃不了多遠!這地方瘴氣濃烈,一定在這裡沒錯!
盛衣聞言一陣想笑。
妖力流失,瘴氣會變弱的好嗎?!
人影四散開來,估計是開始密佈搜索了。只剩下兩個小仙還在外面嘆氣:
——你說這要是真找到了,我們能對付麼?
——那有什麼?咱們這麼多人的法力還抵不過一隻妖精?
——那可未必。昨晚攻下南宮的時候還不是損失慘重,就連玉華天君也受傷了呢。
——那孽障善藥理,纔會有機可乘,結果不還是被天君給殺了嗎?別擔心,如果有情況我拖住他,你去叫大家。
——嗯……
說畢,兩人的身影閃了閃,一起消失在洞外。
南宮……被攻下了?
盛衣一陣窒息,臉色慘白的看着黎炎,黎炎此刻也是滿眼震驚的看着他。
善藥理。
是淮塵嗎?
不會的,一定不可能……
“盛衣靜下來。”
黎炎擡手握着他的肩膀道。
“那樣的淮塵怎麼可能會死。一定不是他。”
“……”
盛衣的眉頭一點一點的蹙起來。
那時候淮塵撫弄着水仙花對他淡笑的樣子清晰得毫髮畢現。
他還那麼明亮鮮活。
怎麼可能會死。
但是內心涌動的預感卻讓他無比忐忑。那種渴望去認定的心情呼之欲出,似乎一刻也不消等待了。
“黎炎,我要回去。”
盛衣淡淡的吐出這句話,眼睛垂下去,被遮擋的視線中好似在反覆下定着某種決定。
黎炎抿着嘴,半晌之後緩緩說道:
“現在去南宮纔是最不明智的!考慮到最壞的情況,我自己都有可能無法全身而退,更何況你還受着傷。”
盛衣微微擡眼,面色蒼白依舊。
“不。我要回赤笙宮。”
--
--
兩人遮蔽了身上的氣息一路回去。周圍的安靜讓他們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然而即使是緘口沉默,也依舊無法阻止忐忑在心底的肆意蔓延。
突然一抹藍色闖進眼睛。盛衣頓步,之後快速走過去。
一根孔雀尾羽靜靜掛在灌木上,藍色豔麗如火,刺得盛衣眼睛火辣辣的。
“是霄刑的。”
盛衣深吸了口氣說道。
將羽毛默默收緊袖子裡。
黎炎看着他,微微張口想要說點什麼,就見盛衣猛然擡頭看向不遠處的天空。
黎炎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叢林的深處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紅色的微光映在盛衣的眼睛裡,燎起一陣水波洶涌。他一把甩開黎炎的手飛奔向叢林深處,黎炎在後面喊他然而最後也只是放棄一切般的追了過去。
兩人黑色的剪影逆着光芒如血。
盛衣抿着嘴靜靜的看着這一切,他甚至想象着赤笙宮中的每一個人,在這吞噬一切的大火中倉惶絕望的臉,最終消失,灰飛煙滅。
他所擁有的一切,他所珍視的一切。如今悉數化爲烏有。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熱浪一陣一陣的翻涌而來,拖着他的長髮微微揚起。火蛇吞噬木質迸發豔紅的火花,噼裡啪啦的輕微爆響。
霄刑。不瑤。瀾裳。白叔。
還有那些一天到晚跟着他轉的小妖精。
他們是不是都已經葬送在大火裡了?
怎麼會這樣……
“盛衣……”
黎炎在他身邊輕聲喊道。聲音在熱浪中被撲打的很小。
“是我走錯了一步嗎?”
盛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喃喃嘆息。
有什麼在腦海中前後貫通。
只是當初的他卻選擇了相信。
——老頭子,千萬別讓我滿盤皆輸啊。
然而現在看來,他真的是輸的很徹底呢。
自己倒是沒什麼所謂,只是牽連了那麼多無辜的族人,所以纔會有這樣的心情吧。
“盛衣,我們來的太晚了。”
黎炎說。
“已經無法挽留了。”
“我知道。先離開這裡吧……”
盛衣輕聲道。
然而就在轉身的間隙裡,一個聲音傳來:
“既然來了,就不用想着走了吧。”
兩人猛地轉頭,便見火光中一道身影緩緩出現。那人的臉和衣衫都被身後的火光強行褪去了顏色,他緩緩走過來,映襯了身後巨大的宮殿轟然倒塌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