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進萬春殿,已聽得一陣喧譁聲,她臉一沉,快步進了殿,見幾個內侍、宮娥擠堆成一處,冷斥一聲:“大膽,皇兒身體羸弱,爾等如此喧譁,該當何罪?!”
內侍、宮娥惶恐下跪,低垂着頭,大氣不敢喘一個,唯獨一個抱着孩子的宮娥桀驁站着。
蘭兒不由斥罵:“見到皇后娘娘還不行禮?”
曼瑤瞟了一眼抱着孩子的她,瞬間默然,而後臉露出淡淡的喜色,款步上前,含笑道:“原來是姐姐!見過姐姐!蘭兒,還不給姐姐行禮?!”
蘭兒垂首,依言微微欠身。
跪拜在地的萬喜捏了把冷汗,偷偷瞄了一眼殷灼顏倔強的臉,無奈的暗歎了口氣,一時說溜嘴,她就那樣,強硬的拽着他前往萬春殿,硬是將孩子搶了去,不得不攔,偏又攔不住,因而才鬧成一團!
殷灼顏斜瞟了一眼華貴、高雅的她,鼻子輕嗤了一聲,抱着孩子就往外走。
曼瑤淡抿脣瓣,沒有任何阻止,若她的離去,能永遠消失,那更是稱自己的心,今早,她徹夜留在承香殿的消息不脛而走,讓自己差點喘不過氣來。一夜恩愛、一夜纏綿,可笑的是,竟在自己冊封爲後的前一夜。
一旁萬喜見狀,急出一身冷汗,吞吐道:“皇后娘娘,小公子是皇上下旨接入宮中陪伴小皇子,不能讓她帶走啊!”
她微勾脣角,輕擺了一下手:“去吧!”
萬喜得令,激動的起身,尚未站穩,瞥見往後倒着步子的殷灼顏,顫巍巍的又跪了下去:“皇上!”
曼瑤幽然轉身,淺淺行禮:“參見皇上!”
蕭涼宸隨意揮揮手,目光定在她怨恨的臉上,輕哼一聲,冷冷發話:“小小的一個侍婢竟敢如此膽大妄爲,來啊,將她拿下。”
殷灼顏無視他懾人的氣勢,怒目瞪着上前的內侍,大聲嘶嚎道:“不是你的孩子,你憑什麼把他留在宮裡?”
“憑朕是當今皇上!”
字字如響鐘敲打着她的心,她剎那無言以對,擰眉咬牙切齒道:“我不准他留在皇宮!”
“朕讓他留在皇宮,他就得留在皇宮,朕讓他死,他就得死!”語氣甚是霸道,旁人無從質疑。
殷灼顏牙齒打着顫,再也吐不出一個字,懷中的擎宇似識透她的困境,“哇”的一聲替她委屈的哭了起來,響亮的哭聲招惹着她,她的淚傾涌而出,滴落在小小的臉蛋上,擎宇抗議的哭聲也就越強烈。
哭聲鬧得衆人發慌,卻不敢動一動,氣氛僵持着、冰冷着,終於,她緩緩下跪,以最卑微的態度,她可以委屈自己,但絕不能讓擎宇受任何一點委屈、不能讓擎宇受任何一點傷害,低聲下氣的哀求道:“皇上,孩子還小,不能離開孃親,求皇上讓他回到他孃親身邊。只要皇上讓孩子回到他孃親身邊,皇上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負背的雙手微微攥起拳,終於,他等到了她的臣服,心中酸澀的感覺卻愈來愈濃厚,她爲了殷瀟庭的兒子,磨掉所有的氣焰,向他臣服,他幾乎是生氣的吼出:“萬喜,送孩子回暖香館!”
她哀怨的看着萬喜抱着孩子出了萬春殿,身子像卸掉了所有力氣,她強撐着身子,一眼不眨的盯着緩緩移進的衣襬。
冷峻的目光緊緊盯着她,他沉聲道:“殷灼顏,朕說過,別再挑戰朕的忍耐度,你膽敢再有一絲不馴從,殷瀟庭的兒子第一個死在你面前,朕說到做到!”
曼瑤淡笑着恭送他離開,笑容稍微僵硬,漸漸變淡,然後消逝,蘭兒抱來孩子,臉色依然蒼白,母性的天生本能,當殷灼顏抱着孩子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瞧了一眼,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白嫩嫩的,大大的眼睛,充滿着朝氣,連哭聲都是那麼的嘹亮,而她的孩子,每一次都讓她傷心欲絕。
她示意蘭兒將孩子抱回去,臉上掛着硬邦邦的淺笑,緩緩出了萬春殿,今日,她成了皇后,集成了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榮耀、華貴,但他的心卻不在她身上,這是最悲哀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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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翎緊緊緊抱着孩子,泣不成聲,一早,宮裡來人,美其名曰作伴,硬生生從她懷裡搶走孩子,她眼睜睜看着孩子哭泣着被帶走,卻無能爲力,那是她的孩子,憑什麼一句聖旨就要了她的孩子?
趙淑慧抹了把淚,一個勁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殷正良搖頭嘆了口氣:“夫人,你趕緊令人收拾一下,明天你們離開京都!”
“老爺——”
謝翎吸吸鼻子,啞聲問道:“灼顏呢?那她怎麼辦?”
他搖搖頭,事到如今,他能保一個是一個,聖意難測,他不能冒險:“她不會有事的!”
只要她能順他的意,可是以她的性子,能順他的意麼?今非昔比,他是一國之君,還能容她如此放肆嗎?新後已立,後宮三千,況且還有一個她早已開罪的太后,她無名無分,一身犟脾氣的她焉能淡然行走於後宮?
“不!”謝翎堅決的否定:“要走一起走,蕭涼宸陰晴不定,我絕不能留她在宮裡!”
“只有你們離開,灼顏纔有機會離開!或許你們就是要挾灼顏的最佳籌碼,她什麼都可以不顧,獨不能拋下瀟庭的孩子啊!”
謝翎眼淚直流,是的,她可以拋下一切,除了殷瀟庭的孩子,或許孩子能順利回到自己身邊,是她在用自己交換,她澀澀的點點頭:“好,我們離開京都!”
心意已定,她將孩子交給趙淑慧,匆匆出了暖香館,直奔煙雨坊。
煙雨坊後院,四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語,好半天,無影黯然開口道:“昨日我就不該由她去見宗城桓!”
原以爲順利擺脫了監視他們的人,卻不想只是欲擒故縱而已,親眼目睹她被帶走,而宗城桓如今生死未卜,洋岱湖畔皆是密密麻麻的兵士在搜尋着他的下落。
從柳怒哼一聲,責怪道:“都怪你,昨日你要告訴我那個人是宗城桓,我說什麼也不讓他們見面!”
無影扯了扯嘴角,他不能拒絕,他只是告訴她事實而已,真正的選擇在她手裡,她選擇了去見宗城桓,他還能干涉麼?
雲娘嘆了口氣,抽絲剝繭道:“謝翎,丞相大人讓你們離開京都是個好主意,暫時先避避,灼顏聰明着,你別掛心,況且蕭涼宸若真對她無一絲情分又何必折騰這麼些花樣、手段?依我看,他不過是想要灼顏屈服於他罷了,只是遇上的是殷灼顏,一匹馴服不了的烈馬!”
謝翎垂下雙眸,她的情,別人不能涉入,不管她最終選擇何人,只想要她不委曲求全,更不能讓自己和孩子成爲她的負擔,讓她做出違心的選擇,那樣,還有何臉面去見殷瀟庭?
無影緊鎖着眉,極輕的嘆了口氣,側身對謝翎道:“你們要離開的話趁早,我會在這裡等她離開皇宮的!”
送走謝翎,從柳極深的瞪了一眼無影,讓他一陣莫名其妙,不自在的撓撓頭,聽她幽幽開口道:“我不能讓她留在皇宮,我要想法子救她出來!”
雲娘極肯定的點點頭,謝翎在,她不好扯些別的,怕她意氣用事鬧着要留在京都,眉峰擰起:“管那蕭涼宸對她有沒有情,只要灼顏不想留在他身邊,只要灼顏得不到最好的,我就不會善罷甘休!”
無影自覺的低下頭,由着兩人謀劃着,反正他只聽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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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難掩脣角笑意,邁着輕快的步子走進凌煙殿,剛進門,滿目蒼翠,甬路兩側各聳立着一株雪松,蓬勃枝丫、蒼鬱蔥蔥,往裡去,瑤草琪花,淡香縈繞。嫋嫋穿過甬路,她立在殿門外。
“婕妃娘娘!”綠萍在門前躬身行禮。
鳳珠立在門前,一眼望去,滿目是極盡奢華靡麗的擺設,輕柔走進去,簾幔、屏風、香檀木鸞榻、香爐、古琴,她幾乎是想要掐一掐自己的臉蛋,以確定不是一場夢!
想不到她成了皇上的嬪妃,雖不是皇后,但她總算有了自己的一個地方,屬於她自己的宮殿,有隨侍的六個宮娥,她終於,不用仰仗別人的臉色了。
她轉身在鸞榻上坐了,手指輕輕劃過榻上的浮雲雕花,橫掃了一眼身着宮裝謙恭的宮蛾,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蕭勉雖事敗卻未揭穿她的身份,不管他是出於何目的,從此她將爲自己做主,一個是皇上的嬪妃,一個是圖謀篡位的罪臣,他還有何能力與自己鬥?
與其卑躬屈膝,不如將錯就錯,蕭涼宸不曾疑她的身份、不曾疑她流失的孩子,她只需下點功夫,得到他的寵愛,曾有的錯誤、曾有的算計,一切不復存在。而,另一場華麗的爭鬥纔剛開始。
“娘娘!”一個宮娥踩着碎步,悄聲近前,呈上一杯茶。
鳳珠微微笑了一笑,優雅拿起茶杯,輕啄了口茶,沁香爽潤,不由滿足的點點頭,擱下茶盞,睨了一眼端茶的宮娥:這些宮娥,她會一一收服的,成爲她的人,只爲她辦事。她的眼眸閃過陰狠,華麗的紅袍、皇后的盛裝,曼瑤,你別得意,你的後位遲早屬於我!至於殷灼顏,對付她的手段我多得是!
想起曼瑤,她又是得意的暗笑了一下,她很想知道,今夜冊封之夜,皇后會獨守着堂皇的鳳儀宮,還是有他的寵幸?
另一座華麗的宮殿,曼瑤立在殿門前,翹首以待,排排宮燈將整個鳳儀宮映照的絢爛輝煌,她心中卻鋪上濃濃的落寞,但仍持着一些希翼,希望今夜,他會來到鳳儀宮,與她舉杯淺飲,共渡良宵。
遠遠見內侍小貴子急步跑來,她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黯然轉身,他不會到鳳儀宮來了!早該料到的,自殷灼顏離府後,除卻頭兩個月他會輪流去林婉幾人的住所,而後的每一夜,他都留在了雲悅軒。她懷疑鳳珠的孩子非他骨血,正是因這個緣故,他似只認定了一個女子,只想去寵愛那個女子,而那個女子,現在正在承香殿。
爲他遷居、撤換宮人之時,她一直納悶着,爲何他偏要下了承香殿,原因,她後來才明瞭,九王兵變的那一夜,殷灼顏已安置在承香殿。
她知道,後宮不知情人的仰望着她,看容顏絕色的她如何得聖寵;知情的捧着看笑話的心態,看她如何失意落魄,冊封的今夜,皇上竟然未曾到過皇后的鳳儀宮。
她微闔上秋眸,她是皇后,她會得到她想要的,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