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香殿與掖庭僅兩牆之隔,殷灼顏直踩着快步回去,心想昨晚至今未回雜役房,不知會不會生出些什麼事,正想着,果真見胖丫圓胖的身子正滾向她。她不覺微撇嘴,相識幾天,除去睡覺打呼嚕外,覺得胖丫還是挺討人喜歡的。
“哎呀!”胖丫一到她跟前,氣喘如牛,焦急問她去了何處。
聽胖丫鞭炮般的說了一通,她微微莞爾,原來胖丫今早起身方知道她不知去了何處,當時管事趙乙又來催活,只得奉上了二兩銀子爲自己要了半天的休息,然後,風風火火的找她。
胖丫撓撓腦袋,吞吐道:“發月俸了你能不能還我一兩銀子?”
殷灼顏斜睨了她一眼,這些天,她也瞧出了些端倪,胖丫任勞任怨,整日裡想着是的銀子,輕“哦”了一聲,走了幾步復又問道:“你爲何整天惦着個銀子?”
胖丫垂下頭,思量了一下,擡頭憨憨一笑:“銀子,誰不喜歡哪?”
她沒說話,徑直而行,忽又聽胖丫疑惑問道:“你去領新衣裳了?”
新衣裳?!聞言,殷灼顏垂頭掃了一眼身上的青衣,有些不解。
胖丫嘿嘿道:“你身上的衣裳是新的,我幫你領的都是舊衣裳,本來是想給你要兩套新衣裳的,他們沒讓。”
走得急她沒怎麼留意,暗想昨日那套衣裳定是被撕了,臉頰又是一陣熱辣辣的,昨夜,她就那樣屈從於他,連一絲的抗拒都沒有,擡頭見胖丫盯着她,尷尬的微別過頭,估摸着胖丫話裡的含義,微蹙眉又看向胖丫:“他們爲何不給你新衣裳?”
胖丫扯扯嘴角未答話,直推搡着她往回走,她也不再多問。兩人剛回到雜役房又被指派到淑景宮打掃,說是淑景宮忙着教導甄選的女子,應付不過來,由雜役房遣了幾人去做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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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景宮一掃往常的冷清,十幾名身着淺紅宮裝的女子,嫋嫋娜娜,低聲淺笑,佳人如畫,淑景宮似也生動起來。
胖丫幾人出現在淑景宮正院時,高矮胖瘦、姿態不雅,瞬間惹來陣陣嬉笑聲。幾人向來對這些嗤笑已習慣,由着她們去,徑直上前跟香芹報到。
香芹掃了幾人一眼,朝身後瞧了一眼:“碧雲,你領她們去打掃打掃、收拾收拾房間。”
碧雲應了一聲,看了殷灼顏一眼,領了她們而去。
理所當然的,胖丫把分給殷灼顏的重活都獨攬了,口中神神叨叨道:“你記得還我一兩銀子就是!”
脣角一揚,殷灼顏索性慵懶坐下,見胖丫忙前忙後,調侃道:“乾脆,我的活計你全包了,你要多少銀子我給你多少銀子,如何?”
“哈!”胖丫兩眼放光,直盯着她追問道:“此話當真?”
“你要不當真也可以,銀子我有的是,就看你想不想要?”
胖丫伸出胖胖的食指:“我就要這麼多,你有沒有?”
“一百兩?”她伸出脖子,暗忖胖丫爲何要那麼多銀子?
胖丫搖搖頭,裂開嘴笑道:“十兩!是十兩!我已經存了四十兩,湊在一起夠五十兩了!你的活兒我包了,你給我十兩銀子!”
見殷灼顏沉默不語,她低垂着頭道:“我是不是太貪心了,雜役房一個月的月俸不過四兩,要不這樣吧,五兩,五兩好不好?”
殷灼顏輕笑一聲:“十兩就十兩,你做得好的話我可以再賞你一些,如何?”
胖丫激動的發昏,正欲磕頭拜謝,一聲冷嗤,嬌聲插入:“喲,一個雜役房的侍婢竟如此大的口氣,真是令人大吃一驚哪!”
兩人不約而同朝房門處望去,是一個淺紅宮裝的俊俏女子,料是此次甄選的女子,胖丫忙示意殷灼顏站起身,殷灼顏暗翻了一個白眼,她身子乏得緊,坐着舒坦,壓根不想起身,只冷冷掃了女子一眼:“胖丫,你繼續幹活吧!別理她!”
“好個狂妄的侍婢!”女子輕笑,搖曳生姿的進了房,不屑的掃了一眼殷灼顏,挪揄道:“長得是有幾分姿色,但身爲雜役房的侍婢、退廢的宮人,是得不到皇上的垂青的,打賞這兩字還是別說出口,免得惹了姐妹們笑話!”
殷灼顏轉過眼珠子,並不去爭辯什麼,默默起身:“胖丫,活幹完了就走,這裡不知何時飛來了一隻烏鴉,嘰嘰喳喳的,煩死了!”
“烏鴉?!”她驚呼一聲,本只是拿此事來打打牙祭,如今卻被說是烏鴉,不由花容失色,手顫顫的指着殷灼顏:“你,你——”
胖丫忙一手拽過殷灼顏,一個勁的賠禮道歉:“我是烏鴉,我就叫烏鴉,她不是說你,是說我!你不是烏鴉,你不是烏鴉——”
殷灼顏微眯起眼,見胖丫這幅低微的姿態,也不想鬧事,掐了一把胖丫的胳膊:“走吧!”
胖丫忙點頭,顧不得未完成的活,兩人錯過嗔怒的女子身畔,快步出了房。
“你們給我站住!”一聲嬌喝,院中的衆人齊刷刷看着這邊廂的三人。
胖丫見她生了氣,挪着胖乎乎的身子上前,一個勁抱歉,胖丫說話本就大聲,這下一急起來,口中唾沫亂飛,直灑了女子一臉。
“啊!”慘絕的一聲尖叫,女子一巴掌就掃了過去:“髒死了,滾遠一點!”
肉呼呼的臉頰遭了一巴掌,胖丫整個大個子怔住,身旁的殷灼顏微眯起眼,徑直上前,“啪啪”摑了女子兩巴掌,院中剎那靜謐得針落到地上都能聽見。
那女子名喚路紫芙,是此次甄選中的佼佼者,甫進宮不過兩日便得太后多番召見、賞賜,是衆女子中最有可能冊封爲嬪妃的,如今小小的一個雜役房侍婢竟當衆甩了她兩巴掌,衆人皆爲殷灼顏的大膽捏了一把汗,當然知道她身份的香芹和碧雲例外。
碧雲已迅速上前將路紫芙拉開,不是怕她被打,而是怕她傷了殷灼顏。
路紫芙捂着臉頰,嚶嚶哭泣着:“碧雲姑姑,這個下賤的侍婢打我,她打我!我要,我要——,我要打死她!”
“大膽!”威嚴而有氣勢的聲音響起,衆人循聲而去,惶恐下跪,路紫芙不甘願的看了一眼殷灼顏,噗通跪下:“請皇后娘娘爲奴婢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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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瑤淡淡一笑,鳳駕面前,衆人皆跪伏在她腳下,除了殷灼顏。
胖丫渾身直冒着冷汗,兩手直接抱住殷灼顏的腰,硬生生將她抱着跪在地上。
“免禮!”曼瑤掃了一眼不情不願受制於胖丫兩手跪着的殷灼顏,在她掙扎起身前免了禮,殷灼顏在太后面前都不行禮,何況是自己呢,她選擇了適可而止,而不是丟盡臉面、威嚴盡失。
殷灼顏瞪了一眼胖丫,倔強的站起身,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膝蓋,瞥了曼瑤一眼,並不吱聲。
她橫掃了院中的衆人一眼,才用着冷冷的語調問道:“發生何事了?爲何如此喧譁?淑景宮是教導宮規和禮儀之處,這樣成何體統?”
“皇后娘娘,請爲奴婢做主!”路紫芙楚楚可憐的揚着淚臉。
曼瑤脣畔微勾,眼前的這個女子她自是知道是何人,太后看重她,有立她爲妃的意願,但她不知道的是她不過是一個棋子,對付一個人的棋子,而那個人現在正站在她面前。她挑了挑眉,沉聲道:“你是皇上甄選的名門閨秀,將來不是嬪便是妃,哭哭啼啼像何樣?”
明則警戒路紫芙,實則,這話,有意說給殷灼顏聽,不管她是否曾是他的王妃,不管她是否昨夜又再次留在承香殿,只想提醒她,現在自己是皇后,而他的女人,將不止她殷灼顏一個,想着,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如今在他眼裡,他的女人似只有殷灼顏一個。
路紫芙遽然收住哭聲,顫聲的將事情的緣由道來,未曾誇張,說得卻甚是委屈,衆人不覺替她抱屈起來,竊竊私語指責起殷灼顏來。
曼瑤暗吸口氣,淡淡一笑,柔聲道:“原來是這樣!”
胖丫着急了,不由想上去替殷灼顏求情,殷灼顏卻死死拽住她。
曼瑤蓮步上前,款款站在她面前,微微欠身,聲音輕柔卻足夠所有人能聽清:“姐姐大人有大量,新進宮的女子,不知姐姐的身份,還望姐姐饒她一命!”
衆人錯愕的當下,曼瑤轉身對路紫芙厲聲道:“還不跪下磕頭賠罪?!”
路紫芙只詫異了一下,還是依言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心再有不樂意,再有多大的懷疑,皇后的話她不能不聽,也不會愚昧到不懂見風使舵。
一場風波在衆人的詫異中算是平息,直到曼瑤、殷灼顏先後離去,淑景宮纔有了氣息,個個圍堵着香芹和碧雲打聽殷灼顏的身份,香芹斥了一聲:“你們都是千挑萬選的女子,日後不是侍候在皇上身邊,便是王公大臣的妻妾,注意自己的身份,別口不擇言!”
路紫芙委屈的喚了聲:“香芹姑姑——”
香芹冷冷補了一句:“凡事適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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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到雜役房,胖丫慌慌張張的翻箱倒櫃,片刻,攥着十兩銀子遞到殷灼顏面前,厚厚的一手推搡着她:“快走,快拿這些銀子跟她賠禮道歉,勸她消消氣,日後她若是當上了嬪妃,你纔不會沒有好日子過!”
殷灼顏不悅的掃開她的手,整個人趴在牀上:“我纔不怕她!”
胖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絮絮叨叨的勸說着,久久,她斜側頭盯着胖丫,淡淡道:“你給我十兩銀子,你就湊不齊五十兩了。”
一句話堵得胖丫啞口無言,爲難的攥着銀子,良久,像是狠下了決心:“銀子會再有的,你若再不去賠禮道歉,以後她得勢了在皇上面前說你一句壞話,你腦袋就掉了!”
胖丫做了一個刀割脖子的動作,殷灼顏輕笑不已,她犯下的死罪多了去了,還在乎多一條麼,幽幽道:“我的腦袋堅固着呢,掉不了!”
胖丫正想說着什麼,趙乙一臉興奮的闖了進來:“快快,萬喜公公來了,等着見你。”
她懶懶的吐出兩個字:“不去!”
趙乙的臉頓時拉下來,扭捏着身子道:“萬喜公公是來傳皇上旨意的,不去不太好吧!”
“說我死了!”
趙乙朝胖丫使使眼色,胖丫嘿嘿笑着拽殷灼顏起身,直拖着殷灼顏出了房,這大晉朝是皇上的,皇宮是皇上的,雜役房是皇上的,她只知道,最不能得罪的、最不能怠慢的就是皇上。
前有他的旨意,後有胖丫、趙乙的推趕,殷灼顏無奈,百般不願的隨着萬喜去承香殿,心中暗暗嘟喃着:皇宮的御廚什麼甜點、佳餚不會做,非讓她去熬湯,擺明了是爲難她。
承香殿的膳房裡的諸人都被一一遣開,盛大的恭候着她的到來,留着幫手的是冬蓮和雨竹,與其說是幫手,不如說是監視,怕只怕她在湯裡多加些料。
殷灼顏環顧了一眼膳房,這裡碰碰,那裡摸摸,暗歎了口氣,皇宮果然不同凡響,食材皆爲上等,挑剔不出一個毛病,在冬蓮和雨竹的督促下,她怏怏的熬起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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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竹端着湯進了殿,卻見太后已在座,恭敬的行禮,呈上了湯。
顏茹竺瞥了一眼湯,揚揚眉,一得知承香殿的人去傳了殷灼顏,她急急趕來,只爲想攙和上一局,不能讓殷灼顏得了便宜。
“皇兒,這是——”
“母后,這幾日有些燥,兒臣特地令人熬了碗湯。”
“皇兒每日在承香殿安歇,也不召嬪妃前來侍寢,有些燥自是難免。皇兒該注意些身子纔是,皇兒如今是一國之君,不僅肩負着王朝興衰之重任,同時亦肩負着爲皇家開枝散葉的責任,兩者皆不可廢,切不能因——”
“母后,清湯潤燥,母后嘗一嘗吧!”蕭涼宸淡聲打斷她,揚手示意雨竹盛了一碗湯。
顏茹竺微蹙眉,有些不滿他的打斷,語重心長的喚了聲:“宸兒——”
“母后,湯要涼了!”
顏茹竺幽幽舀了勺湯送到嘴裡,再喝了一口,輕點點頭:“承香殿的御廚可是府中跟隨而來的?和皇宮的御廚確實不同,別具一格。”
他啞然,嘴角抽動了一下,總不能說是他以熬湯爲藉口讓殷灼顏到承香殿的吧,只淡淡應了聲是。
復喝了兩口,顏茹竺道明來意:“聽說皇兒派人去雜役房傳了殷灼顏,爲何不見她?傳她進來!”
蕭涼宸擰眉,暗歎了口氣,該來的總是要來,手輕輕一擺:“傳她進來!”
雨竹絞着手,面有難色,吞吐道:“皇上,她,她——”
雨竹硬是說出不出口,顏茹竺冷哼一聲,本就對她無好感,見雨竹的表情心知殷灼顏定是做了何不妥之事,而她絕不會放過任何能懲罰那女人的機會,騰地起身,不顧蕭涼宸的阻攔,厲聲讓雨竹帶路。
候在膳房外的冬蓮見前來的幾人,有些不知所措,想返身往裡去,又覺不妥,只能垂首侯立一側。
蕭涼宸擰眉,暗忖她在膳房裡折騰些什麼,但聞一股濃香味撲鼻而來時,他眉頭擰得更深。
顏茹竺一進膳房,身子立刻停滯在那裡,只見殷灼顏一手端着冒着油氣夾着香氣的盤子,一手抓着一個雞腿在嘴邊大口的啃着,那股香味撲鼻而來,直灌她鼻中。
殷灼顏着實也愣了一下,未曾想到在自己大快朵頤之際,會有人不期而至,她大口的嚥下口中的肉,掃了一眼蕭涼宸和顏茹竺,眨了眨眼,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終於木然吐出一句:“要吃嗎?”
最後,顏茹竺選擇了悶哼一聲離開,獨留他饒有興致的瞧着滿嘴油膩膩的她,久久,他嘴角微勾,轉身離去。
殷灼顏順利的掖着懷裡的炸雞回到雜役房,聞香而動的胖丫見到香噴噴的炸雞幾乎是樂壞了,兩手抓着不由分說狂吃起來,直到最後只剩一堆骨頭,意猶未盡道:“是皇上賞的嗎?”
“偷的!”
她若無其事的坐下,熬湯時正好見到一隻宰好的雞,什麼都沒多想,攙和了一下,下油鍋炸了,算起來應該是偷的吧!心下又突地生出一些後悔,爲何會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的嘴,怎會貪了他那膳房的便宜?獨讓人看了自己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