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我大晉朝洋岱湖的美景可入翼王殿下的眼?”幾人甫下畫舫,冷冷的聲音傳來。
循聲望去,宗城桓漠然的揚眉:“洋岱湖一派繁華秀麗,自是天下勝景!”
他掃了一眼疑惑不解的殷灼顏,輕嗤道:“本王是怕翼王殿下之意不在美景,甚是可惜。”
宗城桓嘴角輕扯了一扯:“洋岱湖的勝景,小王豈能錯過?”
殷灼顏眉心擰緊的瞧瞧兩人,鼻子一癢,打了個噗嗤,吸吸鼻子,一把扯下身上的衣裳,不悅的塞在宗城桓懷中:“原來是狄丹國翼王殿下,真是幸會,謝謝殿下作陪,無影,我們走!”
他緊攥着手中的衣衫,她不悅的表情令他暗下苦惱,嘴脣動了動,終吐不出一個字留住她,深吸口氣,冷冷對上蕭涼宸的寒眸:“瑨王爺真是會挑時機!”
“怎麼也及不上翼王殿下的手段!”望着幾人遠去的背影,蕭涼宸譏笑一聲:“英雄救美,殿下的手段真是令本王佩服!”
“瑨王爺未免太低估小王了?”宗城桓冷繃起臉,他怎會謀劃這劣拙的一出,讓她受驚嚇?他眯起眼,看了看緩緩走近蕭涼宸身邊的曼瑤和林婉,冷笑:“瑨王爺佳人在側,不如攜佳人遊遊洋岱湖,恕小王不奉陪,告辭!”
蕭涼宸微握拳,眼底的寒意狠狠的灼着他冷漠的背影。
曼瑤見他臉色難看,澀澀一笑,她不會天真的以爲他是來接她回府,他的此行有着更明確的目的,只是有些納悶的是:他爲何不接殷灼顏回府?
殷瀟庭詫異的盯着一身女裝的謝翎,臉頰的肌肉抽動着,從柳女扮男裝,他是見怪不怪,卻不想,又多了一個女扮男裝的謝翎,自己還一直矇在鼓裡,一時無言。
“沒見過嗎?”謝翎悶哼一聲,揚長走過他身畔。
他咽咽口水,良久,擠出一句:“確實是沒見過!”
殷瀟庭深吸口氣,晃晃腦袋,進了房,見殷灼顏託着兩腮獨坐在窗邊,輕喚了一聲,得到的是他敷衍的應了一聲,他微皺眉,坐在她身邊,溫和問道:“怎麼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她懶懶的搖搖頭,怏怏將今日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
殷瀟庭理理她鬢角的頭髮,暗舒口氣:“你是怪宗城桓不事先表露身份還是不喜歡蕭涼宸的態度?”
“二哥,你說宗城桓爲何要隱瞞自己的身份?”
他輕笑:“莫非你外出的時候也將瑨王妃的身份掛在嘴邊?”
“那倒是,我不跟他計較了。”殷灼顏咯咯一笑,轉了一個話題:“二哥覺得咱們的謝公子如何?”
他尷尬的扯扯嘴角:“未曾想過謝翎竟是個女子,有些不習慣!”
殷灼顏白了他一眼:“誰讓二哥後知後覺,一直將她當男子看!”
殷瀟庭劍眉一擰,悶聲道:“二哥我總不可能將風度翩翩的謝翎謝公子看做女子吧!”
她嬌蹭在他懷裡:“那怎地我女扮男裝,二哥也未曾將我當做男子?從柳也總是男裝打扮,二哥不也沒錯認麼?”
“在二哥眼裡,你總是不一樣的,而從柳,與她相識甚久,自然不會認錯!”他搖搖頭:“想不到謝翎是如此古靈精怪!”
“是二哥遲鈍而已,第一次遇見謝翎時,我就知道她是女子了!從柳和大當家也是很快識破了她的身份!”
“第一次見她時,你已知道?”
“那當然!”殷灼顏得意的揚眉,完全沒注意到他眯起的危險的雙眼。
他冷哼一聲:“殷灼顏,枉我那麼疼你,你竟敢如此對我!我非要好好教訓你不可!”
無影侯在房外,房裡的追逐打鬧聲總算緩和了一些近幾日的壓抑,他深吸口氣,他喜歡洋溢在她周圍的笑聲,可以讓他忘卻曾有的苦痛、忘記曾有的掙扎。
謝翎低垂着眼瞼進了大廳,輕聲喚了句:“爹!”
謝長青冷哼一聲,粗大的嗓門咆哮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爹爹嗎?整日女扮男裝外出胡混,你是要把我氣死嗎?你孃親早逝,把你交給我,她九泉之下得知你如此胡來,會安心麼?”
她暗吸口氣,露出甜甜的笑,親暱的挽上他的胳膊:“爹爹,我只是偶爾出去一下下而已,又不惹事生非,不會給爹爹丟臉的!”
謝長青甩開她的手,一屁股坐下,嘆了口氣:“以後你給爹爹丟臉,爹爹也管不着了!”
他微皺眉,上前殷勤的輕錘着他的背:“爹爹,頂多我以後多聽您的話,只要我出去,定先跟爹爹請示可好?”
他一個勁的搖頭:“以後爹爹再也管不着你了,丞相大人奉太子殿下旨意物色十名女子選送狄丹國,你也在其中!”
“爹爹,你說什麼?”謝翎的手突兀怔在半空。
謝長青將當日朝堂之事說了一遍,長唉一聲:“如今丞相大人定是找不到畫中的紅衣女子,所以才物色十個女子,以換得與狄丹國的息戰!”
謝翎緊皺眉:“狄丹國?翼王?宗城桓?原來是他!”
他濃眉一揚:“怎麼?翎兒見過狄丹國翼王?”
她苦笑,若她沒猜錯的話,宗城桓畫中的女子定是殷灼顏無疑,所以他纔會去找她,可惜她是丞相的四千金,而且是瑨王妃,大晉朝能以一個王妃去換得兩國息戰嗎?即便朝廷同意,蕭涼宸絕對不同意,於是開始了一場甄選。而她,偏偏在其中。
她黯然的出了大廳,身後關切的話語再也進不去她耳際。這是怎樣的一個玩笑?莫非是天意?
若她未曾遇見殷灼顏、未曾遇見殷瀟庭,她可能會對此次甄選服帖的順從,只是,她遇上了他們,他們的一言一行潛移默化的薰陶着她的心,她想跟他們一樣活得瀟灑、自在,不爲虛僞世俗所拘。只是如今還有可能嗎?一切皆因殷灼顏而起,如今又要因她而結束。
殷灼顏,遇上你,到底是我的幸或是不幸?
“老爺,您是說此次甄選,涵旋名列其中?”
殷正良深呼口氣,點點頭:“甄選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本以爲可以妥善解決灼顏一事,奈何時間倉促,只尋得幾個女子,朝臣不知此事因由,紛紛提議自大臣家中甄選,涵旋首當其衝,依此情形看,怕無半點回轉餘地。”
趙淑慧淚光漣漣:“一個殷灼顏,無端的要搭上如此多的好女兒家,她都造些什麼孽啊?”
他皺眉眉頭:“夫人,你這說的什麼話?灼顏也是未曾知道僅是一面之緣,翼王便對她是念念不忘!如今翼王已知灼顏的身份,若他放不下,因此再加劇兩國的戰火,哎——”
“直接說服瑨王爺將殷灼顏拱手相讓便是,況且殷灼顏在瑨王府也不是很受寵,她若真去了狄丹國,豈不是兩全齊美?”
“夫人!”殷正良無奈嘆口氣:“即便瑨王爺點頭,太子殿下也未必會應允,更何況還有你的二兒子呢!如今瑨王爺那關已過不去,太子殿下和瀟庭更不用說了!你這不是掀起內亂麼?”
趙淑慧捶胸頓足:“老爺,無論如何,您可得想想法子啊!您去求太子,求皇上,請他們放了我可憐的涵旋!”
“夫人——”殷正良雙手負背煩躁的出了大廳。
她呆滯半晌,抹着眼淚,心緒難平,急急回房收拾了一下,出了丞相府。
“娘,你這是幹什麼?”殷瀟庭眉心一緊,急着扶起跪在地上的趙淑慧:“娘,有事你跟灼顏好好說,你這不是折煞灼顏麼?”
趙淑慧拒不起身,懇求道:“灼顏,當我求你,我不能讓涵旋去狄丹國,她身子一向不好,去狄丹國路途遙遠,豈不是要她的命?你若還當自己是殷家的人,求求你,放涵旋一條生路吧!”
雲娘嘆了口氣:“夫人,您看您這是做什麼哪,您讓灼顏和瀟庭如何能承受得住你的大禮呢?不妨先起身將來由說說明白,大家也有個主意,要不然豈不白走一趟?”
見趙淑慧終於有些動搖,雲娘示意殷瀟庭扶她起身,殷瀟庭扶着她坐下,看了眼殷灼顏:“娘,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你說個明白,我給你拿主意可好?”
她抽咽着將事情說了個大概,看向一旁靜默不言的殷灼顏:“灼顏,你當我自私也好,庇護也罷,我只求你想想法子,別讓涵旋去狄丹國。”
從柳的不屑輕哼一聲:“夫人的意思是用灼顏交換,換得大晉朝和狄丹國的息戰,換得你的涵旋不用背井離鄉去狄丹國?殷夫人可真是大方,爲了自己的女兒可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犧牲別人的女兒,你的女兒是你的心頭肉,難得灼顏就任由別人擺佈麼?”
殷灼顏咬脣,冷聲道:“夫人放心,您的涵旋絕不會去狄丹國!”
她淡漠的折身回房,緊緊栓緊門,黯然的躺下,殷瀟庭幾次三番敲門不得進,嘆了口氣,只得吩咐無影道:“無影,看好她,我回相府一趟,和爹爹想個周全的法子。”
無影點點頭,回想起宗城桓的柔情,苦笑,原來竟是因爲如此!
透過腫痛成一條縫隙的雙眼,侯保望着那一襲紅衣,艱難的吐出一句:“果然是你,殷灼顏!”
殷灼顏冷哼一聲:“你這該死的惡賊,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他奸佞的笑着:“早知今日,小爺我當時無須顧忌你是瑨王妃直接要了你,死也死得風流!”
她喘着氣,眸光瀲着絲冷:“無影,隨你怎麼處置,我最後只想見到他身首異處!”
無影應了聲,拖拽着奄奄一息的侯保離去,她深吸口氣,取下馬背上的琴,緩緩走進竹林。
見她抱琴款款而來,他微眯着眼:“你確實守信!”
她莞爾一笑:“見到你安然無恙我舒心多了!”
他慵懶的坐在竹屋前的竹階上,提壺喝了口酒:“蕭頌暗中命人將他送出京都,輕而易舉在道上截住了他,省了不少麻煩!”
她淡笑着雙腿盤坐於地,將琴擱在腿上,緩緩掀開琴布,柔手撫摸着琴絃:“許久未曾撫琴了,若折騰了俠士的耳朵,還望俠士不要見怪!”
琴聲舒緩而起,清麗的旋律給人寧靜安詳的感覺,只覺渾身通暢,帶來一些睏意;琴聲漸漸活躍,似帶着些喜悅,在耳邊輕聲的訴說着,不由提了提神,想要聽清那隱約的耳語;柔手輕揉琴絃,曲情跌回諧和,營造着迴環之美,似佇立高處,眼前是淡遠而蒼勁的寥廓壯麗景色,沙流清淺、雲程萬里、雁鳴翱翔,他頓覺心境爽朗,樂思開闊。
深眸靜靜凝視着微低垂着眸專注的臉,縷縷秀髮隨清風輕拂着她的臉,耀目的紅衣此時卻掩飾不了其中的純粹、輕靈,與平日的她截然不同,轉念一想,她其實一直如此,只是一直視若無睹而已。
最後一個琴音散漫而開,如在竹林深處低低的徘徊,他收回肆意的目光,撇撇嘴:“想不到你也彈得一手好琴!”
“誇獎了,只是學得幾首賣弄一下而已!”她淡淡一笑:“不知俠士的第三個要求是何要求?請俠士一併告之,我定達成俠士的要求!不然,以後可能難再見俠士一面了,怕是要食言了。”
他微皺眉:“怎麼?你不想再到竹林了?”
殷灼顏緩緩起身,將琴輕擱在長竹椅上,覆上琴布,手搭在挺拔的翠竹上,擡頭仰望着輕揚的竹葉:“竹林深處,風聲林籟,處於其中,如脫卻種種俗囂物慾,心魂歡愉自在,令人有種瀟灑出塵之感,又怎會不想再到竹林呢?只是怕是再無機會了!”
“爲何?”
她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募地嫣然一笑:“這次怕是最後相見,離開之前不想欠俠士最後一個要求!”
“你要去狄丹國?”
殷灼顏自嘲的笑笑:“今日是二哥的親孃跪着求我,明日又不知是誰的親孃跪着求我呢!我真的承受不起!若真的能以一個我換得衆人安生日子,我又怎忍心拒絕?向來命賤,何來奢求?”
“你若去了狄丹國,你夫君又該如何呢?”
她深吸口氣,揚眉一笑:“他一定會很樂意的,他有那麼多女人,少了我一個沒啥大不了,而且還不用整天對着我生悶氣,稱了他的心順了他的意。況且那個宗城桓看着挺順眼的,比他好多了。”
他募地起身:“第三個要求我留着,即便你真去了狄丹國,我也會讓你還第三個要求的!”
話音落,人亦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