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澈手捏着一片綠葉,輕輕摩挲着,掃了一眼獨坐澗邊喝着酒的他,幽幽嘆了口氣:“你未免意氣用事了些,她的態度急轉必是有緣由的,爲何不弄清緣由,輕易退親?”
殷瀟庭仰頭喝了口酒,直盯着璀璨的溪水不出一聲。
姜澈暗歎了口氣,近前坐到他一旁的青石上:“如今相府和謝府定是一片亂,你躲在這裡喝悶酒解決不了問題!回去吧,都等着你主持呢!”
見殷瀟庭仍無動於衷,他捏捏眉心,拋出殺手鐗:“灼顏若得知你退親,一定急得一團糟,或許正四處找你,找不到你她定會又哭了。說不好,殷夫人還會找上瑨王府去,殷夫人向來——”
話未說完,殷瀟庭已騰地起身,邁着大步離去。
姜澈苦笑的搖搖頭,你們前世是修了怎樣的緣分,纔有了今生的兄妹情?只是未必人人都能看得清。而你,又看得清嗎?
她鬱鬱寡歡的屈膝坐在門廊處,瞥見一襲白衣近前,竄起身直撲到他懷裡,聲音剎那哽咽:“二哥,你去哪裡了?我哪裡都找不到你,我好擔心好擔心!”
殷瀟庭深吸口氣,理理她的長髮,輕拍着她的背,溫聲撫慰道:“二哥不是在這裡麼?別哭了!我在這!”
她抽抽鼻子,擡起淚眸:“二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爲何要退親?”
他微搖搖頭,拭去她眼角的淚,淡淡笑了一笑:“別擔心,此事二哥只有分寸!相信二哥,好嗎?走,二哥帶你去騎馬散散心如何?”
不等她遲疑,他直接牽上她的手,吩咐無影和蘭心:“你們在這裡歇着!”
無影望着兩匹馬急策而去,輕嘆了口氣,見蘭心悠哉進了大堂,脆聲讓夥計上一壺茶,微搖搖頭,倚着圓柱:“你倒是把錦繡綢緞莊當做自己的府邸了!”
蘭心笑吟吟道:“二公子的就是香主的,而香主絕不會介意的!”
無影微揚眉,想不到殷瀟庭竟是天下第一綢緞莊的大東家,着實令他刮目相看。
蘭心倒了一杯茶,向他揚揚茶壺:“喝杯茶麼?”
無影猶豫了一下,在一旁坐下,邊喝茶邊聽蘭心有一句沒一句的嘀嘀咕咕。
一襲紫袍急衝大堂,蘭心募地收聲,扯着嘴角站起,福福身:“老爺!”
無影亦是起身拱手行禮,不做聲色的打量着殷正良——大晉朝的丞相,身材修長挺拔,神清目朗,面部棱角分明,雖已年近五十仍不減英俊之氣,渾身散發着成熟的魅力,確實有丞相之風。
殷正良犀利的目光掠過無影,輕皺眉:“蘭心,二公子呢?”
她輕咳一聲:“回老爺,二公子帶王妃騎馬散心了。”
“散心?”他冷哼一聲:“老夫的心都要被他撕碎了!”
蘭心恭恭敬敬的呈上一杯茶:“老爺,您先喝杯茶!”
殷正良蹙眉喝了口茶,頓了一頓:“王妃又是因何事不高興?”
蘭心有了話頭,添油加醋的將趙淑慧到雲悅軒的事說了一通,氣得殷正良又是臉鐵青。無影搓搓鼻子,暗暗偷笑。
她靜靜佇立在山坡上,望着在綠茵上馳騁着駿馬的一白一紅兩人,晦澀不已。想起爹爹語重心長說的話,心下更是懊惱,一封信能代表什麼,他和她的情,第一次遇上他們時她已明瞭,隨後相處的日子裡更是深有體會,爲何輕易否定一切?
是因爲他們太令人妒忌還是因爲自己太不夠自信?不自信自己能得到他的疼愛,不相信自己可以橫插兩人中間。想着又是淚眼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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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底映入山坡上的身影,殷灼顏勒停馬,擦了把細汗,看着那一襲素色。
殷瀟庭驅馬近前:“灼顏,怎麼了?累了嗎?”
她搖搖頭,指指山坡,殷瀟庭順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輕呼了口氣,沉聲道:“灼顏,我們回去!”
她緩緩側眸看向他:“二哥真的不喜歡謝翎?”
殷瀟庭冷哼一聲,吐出三個字:“她不配!”
“可是,二哥,我希望你幸福!”她定定看着他:“那時,我決定要跟宗城桓回狄丹國後,我發覺若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誰來陪你說說話,陪你解解悶呢?我不想見你孤單一人!謝翎,她是個好人,你該知道她對你是真心的!”
殷瀟庭輕搖搖頭:“灼顏,二哥絕不會娶一個不能真心待你的女子!”
她的眼眶一陣溼潤,瞟了一眼山坡上蜷縮着的人兒:“二哥,謝翎她——”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殷瀟庭打斷她,勒轉馬頭,見她沒有動作,轉身看向她,兩行淚滑出她眼角,他深吸口氣:“灼顏——”
殷灼顏咬脣道:“我不想你不開心!只要你說一句,不喜歡謝翎,我們馬上回去!否則,我絕不讓這門親事不明不白作罷!”
“二哥又怎麼會要一個連基本的信任都吝嗇給二哥的女子?”
她吸吸鼻子,低低懇求道:“那我們去看看謝翎把她的信任都給了誰好嗎?”
殷瀟庭攥緊手中的繮繩,遲疑了一下,掃了一眼山坡,點點頭,要拒絕她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她眉開眼笑,兩人策馬直奔山坡。
聞得陣馬蹄聲,她擡起埋在膝蓋的頭,迷濛的雙眸怔怔瞧着馬背上的兩人,嘴角抽動了一下,擦了把淚,募地起身,轉身就走。
見殷瀟庭沉默不語,殷灼顏一急,翻下馬背,冷喝一聲:“謝翎,你給我站住!”
謝翎停住腳步,顫聲道:“我沒想過會在這裡遇見你們,我走就是!”
她回頭努努嘴,示意殷瀟庭下馬,他深吸口氣,無奈翻下馬背,目光落在謝翎微顫的肩上,俊眉擰緊。
“謝翎,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殷灼顏咬牙問道。
“我們已是陌生人,瑨王妃當做從未認識我,是我謝翎高攀了兩位,你們兄妹愛怎樣就怎樣,從此與我無關!”
殷瀟庭雙手微握拳,聲音一厲:“謝翎,你不要無理取鬧!”
“是,我是無理取鬧!”謝翎轉身哭喊道:“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們兄妹的感情,我不知該怎樣面對自己。如果你心裡只有她,她心裡又只有你,爲何還要把我困進你們的繭中?”
殷灼顏疑惑的看着她:“謝翎,你怎麼了?”
謝翎痛苦的捂着耳朵直搖頭:“我不要你可憐我,不要你們的施捨,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自己搭進去,不該寄希望於一個心永遠都在別人身上的人!”
殷瀟庭臉色沉了一沉,牽過她的手:“灼顏,我們回去!”
殷灼顏扳開他的手,走到謝翎身邊,扯扯她的衣袖,委屈的嘟着嘴:“是誰說什麼了嗎?別這樣,二哥是真心喜歡你的!”
“我不要再聽你們的甜言蜜語,你們就會哄人!”謝翎胡亂的掃開她的手。
殷灼顏一個踉蹌,身子往後倒去,謝翎一驚,伸手要拉住她卻落了個空,眼前一晃,再定睛看時,殷瀟庭已竄前抱住她,不由鬆了口氣。
殷灼顏拍拍胸口,狂吐兩口氣,殷瀟庭皺眉,脣邊的話正欲說出口,腳下一滑,兩人往下摔去,謝翎眼尖,手快的抓住了殷灼顏的手,兩人的重量帶着她一起摔下去。
殷瀟庭緊緊護住殷灼顏的頭,三人往坡底滾去,一陣天旋地轉,三人不約而同的輕舒口氣。
見懷裡的她安然無恙,扭頭看向謝翎,嘴脣蠕動了一下,吐出幾個字:“還好嗎?”
謝翎悶聲道:“還沒有死!”
殷灼顏咯咯輕笑出聲,從他懷裡坐起身,一番感慨:“真是——”
身下泥土一鬆,驚呼聲吞沒她舌尖的話語,只覺身子往下墜,殷瀟庭慌亂之中只抓住她的手腕,只見泥土鬆動,凹陷成一個黑乎乎的洞口,他欲使勁拉她上來,身下的泥土隨着一鬆,他的身子滑了下去。
謝翎飛撲過來,死命拽住他的手。
殷灼顏已落入黑暗中,急喊道:“二哥,放手,不然你也會掉下去的!”
殷瀟庭緊握着她的手腕,吃力道:“不放!要掉一起掉!”
謝翎臉漲得通紅,使勁的往上拽,殷瀟庭深吸口氣:“謝翎,放手!”
謝翎艱難地吐出一句:“不放,死都不放!”
他怔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輕揚:“要是你也掉下去了,誰來救我們?放手!”
謝翎瞥了一眼漸漸擴大的黑洞,眼淚噗噗直掉:“我不想放!要是你們有事,我怎麼辦?”
“去找人!”感覺謝翎已再支撐不住,殷瀟庭緩緩鬆開她的手。
兩手緩緩錯開,她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要是你們死了我也不獨活!”
“別怕!我在你身邊!”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似有低低的應聲,隨即沒入黑暗。
謝翎伏在地上大喊,良久未聽見聲音,一陣淒涼,咬牙,跑上山坡,躍上馬背疾奔城裡!
夜,靜寂;人,不安。山坡腳下點燃着一根根火把,照亮深沉的夜,襯得黑乎乎的洞口愈發詭異。
謝翎不住顫抖着,哆嗦問道:“怎麼沒人應聲?他們是不是出事了?”
殷正良示意蘭心將她拉到一邊,看向他冷俊的臉:“王爺——”
蕭涼宸深吸口氣,沉着吩咐道:“準備長繩!”
無影上前:“王爺,我下去!”
蕭涼宸掃了他一眼:“石晏,你和他下去!”
侍衛徐徐放下繩子,十幾人在一旁固定住繩子,石晏和無影順着繩子下去。
蕭涼宸直直盯着繩子,良久不見動靜,輕閉上眼睛,心越來越往下沉。
“動了,動了!”一個侍衛驚呼道。
蕭涼宸定睛一看,繩子有規律的動了幾下,急令人往上拉繩子,無影一手緊拽着繩子,一手挾着泥濘不堪的殷灼顏緩緩出現在衆人眼前。
所有的目光落在一動不動的殷灼顏身上,無人敢出一聲,蕭涼宸上前接住她,手指微顫着探向她的鼻息,感覺到輕微的氣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見他臉上的表情稍微輕鬆,衆人暗舒口氣,隨即有條不紊的將洞裡的兩人拉了出來。
“王爺,是地下暗河侵蝕造成的塌陷,王妃和二公子跌落暗河中,屬下到抵時,二公子將王妃拼命護在懷裡,二公子他——”
謝翎猛的甩開蘭心,直撲到殷瀟庭身上,揪着他的已污的白衣,哭喊道:“殷瀟庭,你醒醒,你給我醒醒!我不讓你死,你醒過來!”
石晏乾咳一聲,沉聲道:“二公子還沒死,只是——”
謝翎怔了一下,拍了拍殷瀟庭的臉頰,摸摸他的鼻息,淚眸瞪向石晏:“那你怎麼說話的!”
石晏咽咽口水,甚是無辜:“我想說的是二公子傷到背了!”
蕭涼宸直接橫抱起她:“回去!”
“老爺,瀟庭何時才能醒過來啊?”趙淑慧看着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殷瀟庭,偷偷抹了一把淚低聲問道。
殷正良眉頭深鎖:“大夫不是說了嗎?這一兩天會醒過來!”
“出去好端端的一個人,回來卻是昏迷不醒,都是什麼孽啊?”她嘮叨着,瞥見謝翎細心的替他擦了擦額際的細汗,不覺又暗暗偷笑起來,拉着殷正良出了房:“老爺,若瀟庭這一身傷能換得一個好媳婦兒,那也值得!”
殷正良嘆了口氣:“也不知灼顏的情況怎麼樣了?”
趙淑慧繃起臉:“若不是她在,我的瀟庭如今還好好的!怎會又傷了背又折了骨?”
他捋捋鬍鬚,不解:“此事甚是曲折啊!夫人,你去喚謝翎出來,我有話要問她!”
“老爺,她現在在照顧着瀟庭,怎麼能讓她出來呢?”
“夫人——”
趙淑慧無奈,喚了謝翎出房。
“丞相大人,夫人——”謝翎微福身。
趙淑慧喜愛的瞧着她:“翎兒,你別見外了,很快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謝翎臉一陣熱,殷正良輕咳一聲:“謝翎,你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老夫聽,老夫好好琢磨琢磨!”
她遲疑了一下,理理頭緒,當下將收到信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來。
殷正良詫異:“那封信如今在何處?”
謝翎搖搖頭:“當時我太氣了,把信燒了!”
趙淑慧一臉凝重:“會是誰人如此不安好心,要破壞你和瀟庭的親事呢?”
殷正良嘆了口氣:“如今想細查也無能爲力了,只能就此作罷!”
趙淑慧忙牽過謝翎的手:“翎兒,我們也不瞞你,瀟庭自幼甚是喜愛灼顏,兩人親密無間、感情深厚,雖然看在別人眼裡,他們有些逾矩,但他們實則是——”
“夫人!”謝翎喚了應聲,打斷她:“夫人,我不過是一時糊塗而已。我知道殷瀟庭的爲人,知道殷灼顏的爲人,他們是可以爲對方不惜丟掉性命的人,因爲他們真正在乎、真正疼愛着彼此,那是他們十幾年的情誼,無法撼動的兄妹情。別人怎麼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活得好!”
殷正良讚賞的頻頻點頭:“謝將軍的女兒果然不錯,識大體、明事理,就是不知殷家有沒有榮幸要下你這個媳婦兒?”
她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他還會接受自己嗎?那樣懷疑他、不信任他,指責他和殷灼顏的關係,褻瀆他們的真情?他會原諒她嗎?
仿似讀懂她心中所想,殷正良安慰道:“瀟庭會明白的,別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