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承彥眼睛一亮,滿臉寫着心動,然而猶豫片刻,還是道:“不過順手之勞,還要拿你一匹好馬,不妥罷?不曉得的,還要說我挾恩圖報。”
趙明枝笑道:“如若施恩善人總無回報,將來如何勸尋常人施恩?難道指望世上全是承彥兄這等品性高潔之人?如此做法,不好爲例,更不便助長義舉風氣,況且這馬兒也不是我想送便能送,還得看你能否降服,此馬性烈,我家中一應馬師都已試過,俱不能騎,我今日雖大言不慚,說要相送,將來卻未必能送出去。”
那承彥臉上鬱悶之色盡去,哈哈一笑,道:“什麼叫‘卻未必能送出去’?等我親自出手,叫你看個熱鬧,見識見什麼是天生馬主!”
語畢,又道:“我也不白拿你的,屆時仍舊按原價給付銀錢,你做你的生意,我收我的好馬,兩相便宜,如何?”
趙明枝不過用駿馬來吊着這人而已,至於銀錢與否,壓根不在她考慮當中,當即應道:“卻不知承彥兄要去哪裡,我好叫家中人把那馬匹送來。”
對方遲疑一下,先轉頭問道:“二哥?”
眼巴巴模樣。
那二哥卻不忙回答,而是問趙明枝道:“伱那馬匹多少銀錢?”
趙明枝藩地家中確實有好馬,這倒不是騙人,即便藩地沒有,以她身份,此時再怎的遠不如從前太平時,尋兩匹神駿來,依舊不在話下。
只他來問價錢,她又不是當真賣馬的,哪裡曉得,只得硬着頭皮隨口報了一個數。
那承彥臉上並無難色,也不講價,先一口答應下來,復才又轉頭問道:“二哥,我存的那些,還夠不夠的?”
二哥並未說話,只頷首。
承彥嘿嘿一笑,卻又轉向趙明枝,道:“我姓衛,你叫鋪中送馬夥計送到均州,去鯉魚巷子尋李家鏢局裡頭衛三當家的便是——我兄弟二人在當地十餘年了,少有不識得的。”
語畢,見趙明枝眼睛只看向自家身邊,頓時意會,指着那“二哥”笑道:“這是我二哥,姓李。”
他語氣一派自然,神情也未變,顯然口順得很,又兼有去處,有屋巷,全然就是在均州多年生活之人,將來到當地一問便能得知跟腳,並非隨口杜撰。
然則趙明枝使勁回憶,卻不記得從前軍中有過如此神勇之輩,且看這衛承彥天生神力,再看李二哥箭法,怎能沒有姓名?
不過再一想,自己對軍中事體本也不甚關注,整日同那羣死到臨頭依舊咬着講祖宗規矩,日日在爭權奪勢,還要口口聲聲“相忍爲國”的臺閣大臣敷衍。
今日想來,那羣人又不上陣,更不知兵,便有那知戰事兵事的,只把她姐弟二人當小孩哄,從他們那能曉得些什麼。
難得今次出來,且不論這衛承彥口中幾分真假,聽他言下之意,兩兄弟曾經在京兆府軍中效力過是跑不脫的了,說不得自己去到京兆、鳳翔幾處,人生地不熟,無頭蒼蠅四下打聽,還不如從他這裡問那裴雍事來得快!
打定主意,趙明枝便順杆子問道:“卻不曉得二位今次押的什麼鏢?”
承彥一愣,問道:“怎的?你有什麼話說?”
趙明枝道:“不瞞二位,我今次本是要去京兆府投親,身邊帶了十數名護衛,只是遇得狄兵,全數……”
她說到此處,想到方纔情景,不免神情黯然,道:“諸人方纔爲我等斷後,而今也不知什麼情況……”
又道:“只我家中事耽擱不得,眼下前後不着,按着李……二哥所說,此處又不甚太平,如若再往鄧州去,不知何時才能到京兆府——兩位既然開鏢局,卻不知現下押的什麼鏢,又是去哪裡?如若順道,能否捎我一程?”
她誠懇道:“我承蒙二位搭救,不想將金銀俗物掛在嘴上,也不想叫二位爲難,只當真十萬火急,如若當下所押標的未必那等要緊,我出銀錢買下,將來兩位再做押送,或是我另出銀錢,再使人幫着轉運,妥也不妥當的?”
趙明枝如此言行,渾身上下猶如寫着“來宰”二字,然而並非莽撞而爲。
尋常時候,她哪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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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實在是已經得見二人武藝,人品着實信得過,又爲其所救,命都是搭送的,些許銀錢,又算什麼?
況且她方纔親眼看着那羣廂軍對上狄兵,何等慘不忍睹,真遇上事,哪裡頂用?再說行得又慢,一步三回頭的,要是真跟着他們去鄧州,怕是纔到地方沒多久,那徐州城都要撐不住了。
聽這一席話,那衛承彥明顯一頓,猶豫幾息,也不說話,只衝着趙明枝努嘴使眼色,分明看向左邊。
趙明枝心領神會,上前一步,朝左邊那人行了大禮,懇言道:“李二哥,你看?”
李二哥立在當地,看一眼趙明枝。
趙明枝迎着他目光站直腰身。
她衣衫襤褸,頭髮散亂,滿面污垢,一手還扶着從指縫淌水冰囊,可全無侷促,另有一種從容儀態,雖是拿了銀錢託請人辦事,可行事之法,言語神態,使得被託者並無被冒犯之意,也不覺得爲難。
衛承彥咳嗽一聲,心中那三分好感已是漲到七八分,又有那趙家等着他去降服的寶馬把最後二三分補足,越發看得順眼,一時心中只得一句“人不可貌相”,忍不住道:“二哥,成也不成,你給個準話,叫人家乾等着也不好罷——沒得說我們拿架子。”
得了衛承彥幫着敲邊鼓,趙明枝不進反退,道:“要是換做旁人,我也不好意思做這般提議,只二位心胸人品,使我厚着顏面也想來一問,爲家中求一條生路。”
再道:“便是不成也不打緊,我曉得對二哥同承彥哥來說,信義最最要緊,那客主未必看得上我這一二銅臭,今日緣分,也不說報不報恩這等生分話——我定記在心中,異日相逢,必有一杯水酒相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