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堅定

你還要不要去接她?當她不是惠惠,不是謝家的大小姐?

惠惠,這個名字在孩子沒出生的時候,就在先祖們面前禱祝選定了。

這是先祖們選定的名字,謝家的大小姐,就是惠惠。

謝大夫人靠在門上,面色慘白。

不是惠惠?

不是她從這麼一點點就抱在懷裡的惠惠?

不是她日夜顛倒親自餵養的惠惠?

不是她牽着那肉嘟嘟的小手一步步學會走的惠惠?

不是她握着手一筆一筆教寫字的惠惠?

“母親。”謝大夫人擡起頭看着謝老夫人,“她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更何況她的身上還有你親手點的硃砂,你怎麼能說她不是惠惠啊。”

“那個死了的丫頭不是說因爲眼裡有紅痣嗎?”謝文興急急說道。

“你給我閉嘴!”謝大夫人喊道,“我不信那個丫頭的話!要信也是信袁媽媽!可是袁媽媽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她看向謝文興,又看着謝老夫人。

“你們怎麼能這麼相信外人的一句話?而且這個外人還是與惠惠嫌隙的?她也是你們看着長大的!你們怎麼這麼狠心!”

謝文興輕嘆一口氣。

“阿媛我們不是狠心。”他說道,看了眼謝老夫人,“嫡次事關重大,如果不對惠惠狠心,就是對整個謝家的狠心啊。”

“我當然不是因爲外人一句話就信了。”謝老夫人說道,“可是這後來發生這麼多事,實在是由不得人不信啊,她進了礦洞不僅沒死,反而找到了鳳血石。而現在她又能跳出全祭舞,還引來山神顯靈,阿媛,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嗎?”

“我是有些驚訝。”謝大夫人說道,“可是就憑這個就能證明什麼?只能證明那時候恰好是她在哪裡而已。”

“你是不是還想如果是惠惠在,也會如此?”謝老夫人豎眉喝道。

“誰又敢保證不會?”謝大夫人也豎眉喝道,“母親。別忘了就算她們有長幼之分。但她們也是一胞雙胎,她們是一同被孕育出來的,同樣又同時刻的血養着她們。說白了,她們就是一個人劈成了兩半,這一半能做到,那一半也可能做到。”

是的。沒錯。

說完這句話,謝大夫人自己也點點頭。深吸一口氣,也挺直了脊背。

謝老夫人看着她。

“這麼說,你還是不信她們兩個抱錯了嗎?”她說道。

“母親你一開始不也是不信嗎?”謝大夫人說道,“那個人說的話我們都不信。而你現在相信只是因爲看到了她跳出的全祭舞,看到了她能以巫侍神,可是你還沒看到惠惠呢。你怎麼就確定她做不到呢?”

謝老夫人沒說話,謝文興忍不住又開口了。

“她。不是連跳都跳不了。”他說道,“還怎麼做…..”

她?

他連惠惠都不捨得喊了嗎?

謝大夫人狠狠的看向他。

“那都是被她害的!”她喝道,“惠惠爲什麼會這樣?都是被她害的,如果不是她害惠惠,哪裡會有她現在這般機會風光。”

是啊,如果不是她害了惠惠,惠惠怎麼能落下腿疾,由腿疾生心疾,而她也不會被趕到鬱山,也不會在礦山裡亂鑽,也不會…….

“行了!別胡思亂想了。”謝老夫人喝道。

謝大夫人垂下視線。

“你心裡要是不信,怎麼想都有自己的道理。”謝老夫人吐口氣說道,“這麼說,你還是不信了?”

謝大夫人擡起頭。

“除非我能親眼看到她做不到。”她說道,“否則我絕不會因爲有人做到了,就去否定她,連給她試一試的機會都沒有。”

謝老夫人點點頭。

“你說的也對,是該給她個機會,否則她自己也不會信的。”她說道,“那對她的打擊就太大了。”

當了十三年的姐姐,突然告訴她她不是姐姐,她是妹妹,她也不是丹女,不是大小姐,不是母親心念念期盼盼的寶貝……

她的整個天地都會崩坍了吧。

說不定現在已經崩潰了,謝大夫人看向外邊,夜色沉沉,她的眼淚忍不住滴落,伸手拉開了門。

“阿媛。”謝文興伸手拉住她按住門,“你,幹什麼去?”

“我去接惠惠啊。”謝大夫人說道。

“不如等明日,回去之後再說吧。”謝文興柔聲勸道,“你也說了,現在還不能確定,你現在情緒也不好,我擔心你失態,暫時還不要給她造成困擾。”

謝大夫人抓住門身子僵硬,沉默一刻。

謝文興撫着她的肩頭。

“今天的事太突然了,大家心裡都亂了。”他說道,又看了眼謝老夫人,“咱們先歇息一晚,咱們都先靜一靜,有什麼事等明日到家再說,好不好。”

謝大夫人吐出一口氣。

“不。”她說道,轉頭看着謝文興,“如果沒有剛纔的事,你勸勸我我可能就真的不接她了,但是現在,不行。”

她說着搖頭,鼻音濃濃眼淚滴落。

“現在不行,絕對不行,我不會現在就拋下她的,我不會,我絕對不會。”

她說罷甩開謝文興拉開了門。

……………..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吧?

謝柔惠靠在牆下,抱着膝頭,眼淚已經沒力氣流了,她就這樣呆呆的坐着。

祭祀一定進行的很成功吧?

說不定就跟祖母上次鬱山冬祭一般出現了異象呢,觀者們都驚呆了吧,然後都叩拜高呼了。

“大小姐!大小姐!”

謝柔惠的耳邊似乎出現陣陣喊聲。

大小姐…

她吸了吸鼻子。

“…哎呀,抱錯了,我是不是抱錯了…..她不是大小姐….她不是大小姐……”

她的眼前浮現婦人的裙襬。在急急的來回的轉動着,頭頂上還有碎碎念念,甚至還有一隻手小心的伸過來,撫上了她的眼。

“….是不是錯了?她不是大小姐?……”

就像在那時候一樣,謝柔惠緊緊的閉着眼。

走開,走開,走開。

她心裡狂喊道。終於猛地伸手推了過去。

“大小姐!?”那婦人猛地轉過身。抓住了她的衣袖,漆黑的夜色裡醉酒渾濁的眼瞪大滿是不可置信,“你……”

但已經晚了。噗通的落水聲蓋過了她餘下的話,醉酒的人連掙扎都掙扎不了幾下,很快就揮動着手沉了下去。

你去死吧!

她看着漸漸平息的湖面狠狠的向內吐了口水。

去死吧!死了這一切就從未出現過,將來也不會再出現了。

可是現在。現在還是出現了。

謝柔惠抱緊了膝頭。

她不是大小姐了,她們不要她了。

“這個孽障!”

“嘉嘉真討厭!”

謝存禮的喊聲。姐妹們的嘻笑,母親的厭惡,父親的冷落,以後。這一切都是她的了。

不,或許連這個也沒了,她會永遠呆着這地道里。沒有人再理會她,直到她悄無聲息的死去。

父親。母親。

謝柔惠發出一聲笑。

父親,母親,真可笑。

就在這時身後咯吱一聲,謝柔惠一顫,不可置信的看過去。

牆壁正在慢慢的分開,明亮的光線一寸寸的投進來。

又是幻覺吧。

“惠惠。”

一個人影在明亮裡奔來,壓低聲音喊着。

母親。

謝柔惠坐着不動,她不會再撲上去了,撞了好幾次牆壁了,她已經死心了。

但人影卻沒有在撲過來時化爲虛無。

“惠惠,惠惠,別害怕,我來了我來了。”謝大夫人抱緊她哭道。

謝柔惠身子一震。

“母親?”她喊道,“你真的來了?”

聽到這話,藉着身後燈光看到女兒呆滯的模樣,謝大夫人大哭。

“是,是,是真的,我真的來接你了,你別害怕。”她哭道。

“惠惠,有些事耽擱了。”謝文興也走過來,帶着歉意和擔憂。

有些事耽擱了。

謝柔惠看看他們,搖搖頭笑了。

“母親父親,我沒害怕。”她說道,伸手撫着謝大夫人流淚的臉,“母親,你別害怕,其實也不用現在就來接我的,天這麼晚了,趕路又急,等明日是一樣的。”

謝大夫人哭的更厲害了。

“惠惠。”她抱緊女兒,“我可憐的兒,你這心就沒想過你自己,可是我們卻……”

謝文興輕咳一聲打斷她。

“好了,快走吧,趕路要緊。”他低聲說道。

馬車晃晃悠悠悄無聲息的出了大宅向鬱山而去。

謝柔惠被謝大夫人緊緊摟在身前,隨着車馬的顛簸而搖晃着。

“你困了就先睡一會兒。”謝大夫人低聲說道。

謝柔惠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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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好幾天沒睡了。”她低聲說道。

謝大夫人將她攬在身前。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她說道,話說到這裡又一滯。

不,根本就沒有過去,而是剛開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可怎麼……

“我們來晚了,你心裡害怕和生氣嗎?”她低聲問道。

謝柔惠坐起身子。

“母親怎麼這麼說。”她聲音驚訝的說道,又伸手抱住謝大夫人的胳膊,“母親,我怎麼會害怕和生氣,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啊。”

謝大夫人再次流淚,在這馬車裡連名字也不能喊,只能將她緊緊抱住。

謝柔惠依偎在母親身前,車外懸掛的燈籠偶爾透進來的昏昏光線下,可以看到她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沒有激動沒有興奮沒有悲喜更沒有什麼驚訝。

他們是來接她了,但是他們來晚了,所謂的晚了,肯定是猶豫了。

他們猶豫了,他們千真萬確的想着拋下她了。

謝柔惠木然的隨着車輕輕晃動着,眼一眨不眨的泛起如同夜色般濃濃的怨毒。

他們,想拋下她!

………………

祠堂的門推開並沒有驚醒睡着的女孩子,謝老夫人在她身邊坐下來,只得伸手推了推。

“惠惠。”她喊道。

牀上的女孩子伸了神胳膊翻個身。

真是心寬啊,謝老夫人有些想笑,但也只有這樣大氣寬心,才能跳出那樣的巫舞吧。

“惠惠。”她再次伸手推了推,不醒來就不罷休。

女孩子終於翻個身轉過來。

“幹嗎?”她鼻音鼾鼾的說道。

“惠惠。”謝老夫人看着她,“謝柔惠。”

謝柔嘉笑了笑。

“老夫人,你是來喊這個名字過癮來了?”她說道,“不過過了今晚,你可別再喊錯了。”

“惠惠。”謝老夫人依舊喊道,又沉默一刻,“你想不想永遠當謝柔惠?”

謝柔嘉汗毛倒豎猛地坐起來。

“不想。”她沒有絲毫的遲疑說道。

謝老夫人看着她。

“我知道你沒想過。”她說道,“那如果你就是呢?”

謝柔嘉看着她,昏昏的夜燈下,雙目閃亮。

“我不是。”她說道,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是謝柔嘉,我只是,謝柔嘉,或者柔嘉,我這輩子再不會是謝柔惠。”

再不會!再不會!

加更在晚上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