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木是來到謝家後第三天才知道老夫人死了。
這個消息讓他震驚不已。
之所以讓他來謝家,是老夫人要見他一面嗎?那爲什麼始終沒見呢?
老海木懷疑自己來的時候老夫人已經死了。
但他並不敢詢問,雖然不能出去也爲老夫人哭喪多日。
“叫你來是祖母的叮囑。”謝柔惠看着他說道,“現在母親有話要問你了。”
老海木應聲是。
謝柔惠還要說話,一個丫頭從內出來。
“大小姐,夫人讓人進去。”她低頭說道。
謝柔惠臉上的笑微微頓了下,側身讓開路。
“快進去吧。”她說道。
老海木跟着丫頭低着頭進去了。
謝柔惠臉上的笑褪去,看向謝文興。
謝文興立刻轉開視線,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父親也早些歇息吧。”謝柔惠說道。
“嘉嘉你也早些歇息,這幾日也勞累了,明日還要去礦上。”謝文興關切的說道。
謝柔惠擡腳走了出去,一羣丫頭在院外等候,謝瑤也在其中,看她出來忙迎過來。
“不防着他嗎?”謝瑤擺手趕開丫頭們,挽着謝柔惠,一面回頭看了眼還站在廊下恭敬關切目送女兒的謝文興,低聲說道,“把他關起來,當初他上竄下跳的厲害,就說他跟那賤婢是串通一氣的。”
“他這種人不用防,就跟狗一樣,有肉有骨頭吃趕着做事就可以了。”謝柔惠說道,“對這種人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斷了他三心二意的機會。”
“當務之急是除掉那賤婢。”謝瑤立刻說道。“他唯有依仗大小姐您了。”
“回到家你就又不傻了。”謝柔惠看着她含笑說道,“這一路上,你做了以及想了不少傻事啊。”
還想着告密揭發謝柔惠。
謝瑤心裡跳了跳,帶着幾分心虛又討好的笑。
“這不是心裡踏實了嘛。”她說道,“在外跟浮萍似的,哪還有腦子。”
謝柔惠笑了笑沒說話,慢悠悠向前走。
“母親現在也有些捉摸不定了。留着父親還有用。更何況外邊很多事還要他來做。”她說道,“等他沒用了,扔礦井裡去就是了。”
“這也是他的榮光。就成了真正的謝家人嘍。”謝瑤掩嘴笑。
謝柔惠笑而不語,邁進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裡燈火通明丫頭僕婦涌涌,待謝柔惠歇息後,謝瑤才走出來。門外來迎接她的也是一羣丫頭僕婦。
“小姐,夫人做了宵夜等您呢。”
“小姐您累了吧。”
關切的問候真誠的笑臉合着明亮的燈籠將謝瑤包圍。
這纔是人過的日子。
謝瑤端正身形。帶着淺淺的笑在衆人的擁簇下緩步而行。
謝大夫人的書房裡燈火明亮,老海木跪在地上,聽着前面的謝大夫人發出和老夫人一樣的驚訝。
“巫師的後人?”謝大夫人問道。
但和老夫人不同的是,她雖然知道巫師。但並不知道麥古巫師是誰。
老夫人死的這麼突然,竟然連這件事都沒告訴她?
老海木心砰砰亂跳。
“你不用東想西想,母親除了告訴我鬱山有藏經。別的什麼都沒告訴我。”謝大夫人冷冷說道,“大小姐說。這件事你也知道,所以我叫你來說一說,我希望你什麼廢話都不要說,也不要躲躲藏藏,你怎麼跟老夫人說的,就跟怎麼跟我說,當然,你也可以因爲老夫人的命令不許你跟別人說,我送你老夫人跟前盡忠。”
竟然這麼幹脆。
老海木不由擡起頭看着謝大夫人。
燈下謝大夫人的面容木然慘白,帶着幾分決然。
她是說真的,這不是威逼或者利誘,她就是這樣想而且也敢這樣做。
審時度勢,老海木俯身叩頭。
“大丹主,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這本是就該告訴大丹主的。”
…………….
“母親,這就是鬱山巫清娘娘的藏經?”
天色大亮,前來問安的謝柔惠被叫進來,謝大夫人將桌上的幾張紙推給她。
謝柔惠有些激動的說道,一面伸出手,但很快又收回來。
“母親收好就是。”
“你拿去吧。”謝大夫人說道,“我將這經書的來歷說給你。”
謝柔惠忙搖頭。
“母親,祖母不是說了這件事的規矩是隻有等,等…的時候才能說,母親現在不要告訴我。”她說道後退一步。
規矩。
謝大夫人臉上浮現一絲悽然的笑。
她在母親眼裡既不算女兒,也不如一個規矩。
“規矩已經被打亂了,現在你去將這個規矩重新撥正吧。”她說道,將面前的紙拿起遞過來。
謝柔惠低頭躬身施禮應聲是,這才伸手接過,眼中難掩激動聽着謝大夫人說經書的來歷。
“這就是麥古巫師口中傳下的二十四句。”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惠眼中的激動頓消。
“並不是全的?”她擡起頭驚訝問道。
謝大夫人站起來點點頭。
“你祖母知道十六句。”她說道,“至於山裡還有多少沒有挖出來,就不知道了。”
謝柔惠握緊了寫了經文的紙。
“那她肯定知道。”她說道,上前一步,“那山裡的經書在哪裡?”
“這種事連你二叔祖都不知道,一個巫師的後人怎麼知道。”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惠搖搖頭。
“不,那可不一定。”她說道。
“巫師的後人不會對丹主說謊。”謝大夫人斷然說道。
這世上哪有人不說謊。
謝柔惠心裡嗤笑一聲,但知道母親如今脾氣古怪,絕對不能頂撞尤其不能說她錯了。
“母親,當初老海木來問我的時候。欲言又止,想必是祖母答應了他什麼事,還沒來得及做吧。”她說道,“祖母現在不在了,海木又將事情交代給母親,如果祖母真有什麼許諾,母親還是替祖母應諾吧。”
謝大夫人沉默一刻。
“叫海木來。”她說道。
回到屋子忐忑不安的老海木又被叫來。神情更爲不安。待聽了謝大夫人的問話,人都有些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我想你保管這樣機密這麼多年,祖母一定會犒賞你的,可是我看你還一直在礦山。這麼大年紀還挖礦,許是祖母還沒來得及。所以想問清楚,如果有一來替祖母應諾,二來也不想你誤會祖母。”謝柔惠說道。
“不,不。老奴不敢。”老海木忙說道,躊躇一刻,“要說許諾的話。老丹主,的確是……”
看吧。果然。
謝柔惠的嘴邊浮現一絲笑。
“是什麼?”她柔聲問道。
“老奴祖上因爲累害丹主之死罪孽深重,我等子孫後輩發誓不得離開礦山世代爲礦工贖罪,老兒只求老丹主能赦我等毒誓,讓我的子孫重歸自由身。”他說道,“老丹主答應了,只是,一直還未…”
謝柔惠笑了。
“你別急,祖母許是還沒有想好怎麼安置你們,並不是忘了。”她說道。
“是,是,老奴知道。”老海木忙叩頭。
“你先下去吧。”謝柔惠說道,“母親會給你個交代。”
老海木看向謝大夫人,謝大夫人神情木然。
“是。”老海木低頭退了出去。
他才離開,謝柔惠就轉向謝大夫人。
“母親,他定然有所隱瞞。”她豎眉說道,“決不能放他走。”
謝大夫人看向她。
“爲什麼這麼說?”她說道。
“母親,他藏着這經書的事藏着幾十年都沒有說,別說見不到丹主也別說離不開礦山,而是他不想,他一定是等待時機說出來好換取最大的利益,你看他等到了,也的確跟祖母訴求了,但母親你覺得這種人會真的在祖母沒有應諾前就將所有的事全部說出嗎?他難道不會藏着一些,以備不應諾時所需嗎?”謝柔惠說道。
謝大夫人沉默一刻。
“那你說怎麼辦?嚴刑拷問嗎?”她說道。
“不,當然不能,我們謝家怎麼會做那種事。”謝柔惠含笑說道,“所以還請母親替祖母完成應諾的事。”
謝大夫人看着她。
“請母親給他自由身,讓他離開礦山,讓他享受榮華富貴。”謝柔惠含笑說道,“我們以德服人。”
謝大夫人看着她吐口氣。
“你去辦吧。”她說道。
“是。”謝柔惠施禮應聲。
…………….
“大小姐,大小姐,這,老奴擔不起啊。”
看着眼前華麗的馬車,老海木顫顫說道,不敢上前。
“老海木,謝家的巫師怎麼就擔不起了?”謝柔惠含笑說道。
巫師,巫師,百年了,終於能在聽到這個稱號了。
老海木激動的熱淚盈眶。
“快上車吧,和我一起去礦山,昭告衆人,然後你就準備重建巫師廟,看守礦山。”謝柔惠說道。
老海木叩頭。
“多謝大小姐,多謝大小姐。”他哽咽說道。
這個大小姐真是善人,不僅讓他脫離了礦工身份,還竟然恢復他巫師的身份,簡直是太貼心,怪不得礦工們對大小姐交口稱讚。
“爹!”
一個響亮的聲音穿過謝家門前的層層護衛傳進來。
謝柔惠尋聲看去,見在遠處一個高瘦的年輕人正奔過來。
護衛們齊聲呵斥拔出刀劍。
“安哥俾!”老海木忙喊道。
安哥俾?爹?
謝柔惠看着奔近的年輕人,黑黝黝的臉,五官分明,一雙眼又大又亮,帶着野性粗狂又淳樸的混雜氣息。
哦。原來是他啊。
她微微一笑擡手示意。
護衛們齊齊的讓開,安哥俾衝了過來,拉住了老海木。
“爹,你沒事吧。”他急急問道。
“我有什麼事,有大小姐在。”老海木說道,帶着激動和興奮。
安哥俾看向謝柔惠。
眼前的女孩子因爲在孝期,穿着素色的衣裙。越發顯得亭亭玉立。見他看過來,女孩子露出淺淺一笑。
“安哥俾呀。”她說道。
安哥俾抓着老海木的胳膊後退一步。
“她不是大小姐。”他說道。
老海木神情愕然,謝柔惠臉上的笑則更濃了。
“安哥俾啊。你可真會開玩笑。”她笑吟吟說道,擡手指了指他,“不過,下不爲例。再開玩笑,我就惱了。”
安哥俾攥緊了老海木的胳膊看着她。
“你別胡鬧了。我告訴你,大丹主已經答應讓咱們離開礦山,繼續當巫師了,快給大小姐叩頭。”老海木說道。
安哥俾頓時繃緊了身子。人如同彈弓一般彈了出去。
“不!”他喊道,“我不離開礦山。”
他說罷人掉頭疾奔而去。
“安哥俾!”老海木喊道。
安哥俾已經轉眼消失在大街上,速度快的令護衛們都有些目瞪口呆。
“這。這孩子,大小姐他的脾氣你也知道……”老海木急道。看向謝柔惠。
“沒事,我知道,他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謝柔惠笑道,“你上車吧。”
老海木感激的應聲是,在兩個小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謝柔惠看着早已經看不到安哥俾人影的街道笑了笑。
小子,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
“大小姐.”
“大小姐!”
看着走下馬車接受礦工們跪地歡呼的女孩子,拄着拐站在山路上的謝柔清神情木然。
謝柔惠也看到了她,眼中露出幾分驚訝,側頭跟一旁的謝瑤說了幾句話,謝瑤也看過來,神情帶着幾分譏笑,還指了指謝柔清的腿和拄着的拐掩嘴咯咯笑。
“三妹妹。”謝柔惠含笑喊道,衝她招手,“來,咱們回家吧。”
謝柔清看她一眼轉過身拄着拐邁步。
大小姐。
大小姐。
她一步一下用柺杖重重的頓在地上,咬緊了牙。
這個荒唐的謝家。
她第一次恨自己走的太慢了,遲遲的拋不開身後的那些喧囂。
“小姐。”
水英趕着牛從前方過來喊道。
謝柔清擡起頭看過去,神情卻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繃緊了身子。
她眼角的餘光看到左側的林中站着一個女孩子。
謝柔清渾身一麻,身子一顫噗通坐倒在地上。
天啊,天啊。
她不敢扭頭也不敢低頭,就那樣梗着脖子直直的呆呆的。
“她怎麼了?”謝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走不動摔倒了?”
“走不動?”謝柔惠聲音淡淡,又帶着幾分詫異,“她這樣走已經半年了吧,怎麼會突然摔倒?難道看到了什麼嚇人的?”
謝柔清一個哆嗦,擡手將手裡的柺杖狠狠的砸向路旁的山石。
柺杖被摔得飛起跌入林中。
“小姐!”水英嚇了一跳喊道。
謝柔清已經掙扎着自己站起來。
“我能走。”她憤怒的說道,推開來攙扶的水英,“別管我。”
但她卻站不起來,有些狼狽的再摔了一次。
身後謝瑤的笑聲頓時響起。
“哎呦,大小姐,三小姐這是耍脾氣呢。”
“大小姐,咱們三妹妹一向很要臉很爭氣,沒了一條腿,也還是這樣。”
謝柔惠笑了笑,看了眼那個在山路上狼狽的如同離了水的魚一般撲騰的女孩子,轉開了視線不再理會。
“好了,大家都忙去吧,好好上工,好好出砂。”她含笑說道。
“大小姐,大小姐。”
礦工們叩頭激動高呼。
謝柔清已經被水英攙扶起來,身後的喧囂此時此刻一點也聽不到了,她心跳如擂鼓,渾身發抖,藉着水英的攙扶看向林間。
林間謝柔嘉靠着樹,手裡甩着一根草,對她一笑。
不知道是衣服的緣故還是什麼原因,看上去她跟草木融爲一體,那一笑就好像日光透射林間讓人眼花。
這傻子!這瘋子!
看着她的笑,再聽着身後的喧囂熱鬧,謝柔清脊背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