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我們先進去吧!無邪,你去瞧瞧後面是不是有可以煮食燒水的地方?待會兒我們煮上一鍋麥粥,再嚐嚐前日買的小魚乾好不好吃。(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零點看書)”新絳城雖臨着汾水和澮水,但魚鮮依舊是金貴的食材。一般士族家裡若是燒了魚,總要省着吃上兩天,最後還要用菽糰子沾着把魚湯舔乾淨。但齊國河道縱橫,湖澤遍佈,一袋子小魚乾不過一個刀幣的價錢。我和四兒在路過一個小漁村時,一口氣買了三大袋足有一百來條小魚乾。
“吃麥粥配魚乾,太好了!我肚子早就餓了。”無邪把身上的包袱通通扔進了屋子,自己縱身一躍跳上了屋頂,“有,屋後面有個伙房,地裡還種了菜。”
“行了,下來吧!”我端着蠟燭進了屋,很快就在牆角找到了一盞纏枝樹形燈,點燃了它。
這是一座兩廂一廳堂的院子,在東邊的廂房裡我找到了一件無恤平日愛穿的墨底繡紫色暗雲紋的長袍和另幾件深衣儒服,行動方便的勁服胡褲統統都不見了。
“找到什麼了?是這間院子沒錯吧?”四兒來來回回好幾趟終於把車上所有的東西都搬了進來。
“是這兒沒錯。東西先放下吧,咱們先去煮點吃的,我也餓壞了!”
等我們幾個人吃飽了肚子,已經月上中天。無恤遲遲未歸,四兒怕我胡思亂想便提議回屋試試這一路新買的衣裙。
齊國出產的冰紈細繒天下聞名,歷代周王衣冠帶履皆出齊地。在晉國,公室卿家裡的夫人、女公子都以穿着齊紈所制的衣裙爲榮,若是誰家還有幾個齊國來的女工,那就能在女眷的聚會上好好風光一把。伯嬴此次籌備的嫁妝裡,有八成布料、衣裙都來自齊國。她的嫁衣更是由齊國聞名天下的虹織坊所制,所費不下千金。
在晉國冰紈尚可見,但對於遠在西陲的秦國來說,一尺冰紈的價格就抵得上一戶人家一年的口糧,價格之高便是大夫之家也無力購買。再加上秦君不以奢華爲美,秦人着衣也只求結實耐穿,所以秦國使臣出使像晉國、齊國這樣的大國時,常常淪爲他國貴族口中的鄉野鄙夫。伍封同我說起時,我還沒見過冰紈細繒長什麼模樣,只覺得那些只知道用華衣美冠裝飾自己的大夫纔是真正的俗人。
可這回到了齊國,面對琳琅滿目,做工精美的衣飾、布料,我和四兒徹底地淪爲了大俗人。從半個月前進齊國開始,我們一路走一路買,好幾次都是無邪看不下去了才把我們從商鋪裡拖出來,扔上車逃命似地奔出市集。
這樣狂買的結果是,我們身上的錢已所剩無幾,馬車裡的東西卻多得差點擠不下人。
“這件好看,白底紫線,難得繡的還是你喜歡的木槿花,嗯,再配這條紫晶帶鉤素腰帶,掛這條碧玉串。對了,上回買的那對白玉耳玦放哪裡了?”四兒把包袱全都拆開,衣服裙子,腰飾耳飾攤了滿滿一地。
“紅雲兒待會兒回來,可別以爲家裡遭了盜纔好。”我看着滿屋子散亂的衣物,捂住嘴吃吃地笑起來。
“不是遭了盜,是成了分贓的賊窩。你快去換上衣服我瞧瞧啊,哈,耳玦在這兒!”四兒笑盈盈地把一對瑩潤白皙的玉玦交到了我手上,“待會兒無恤公子見了你,可要好好謝謝我呢!”
“那你也換,換那套短衣、襦裙上都繡了粉色芍藥花的,配那條煙青色的腰帶。”
“我穿那套好看嗎?”
“好看,保準把於安哥哥迷得魂靈出竅。”
“你們倆個好沒好啊?我要進去睡覺!”無邪在屋外大叫了一聲。
“沒好!”我和四兒異口同聲。
“那我就試試?”四兒臉一紅,很快就把我說的衣裙找了出來。
“你們再不好我可就要踹門進來嘍!我真的要踹嘍!”無邪在屋外晃來晃去,很快就失了耐性。
“好了——”四兒摸了摸自己的長髮,嘩啦一下打開了門,“狼崽,姐姐好看嗎?”
無邪看了一眼四兒,重重地點了點頭:“好看,看來紅頭髮大叔說的對,女人還是要靠衣服打扮。”
“無邪,我好看嗎?”我放下手中的梳篦,拖曳着及地長髮緩步走到了門邊。
無邪轉頭看向我,臉上的笑容突然凝滯了。他看着我,目光中閃過一絲奇特的光亮,那不是一個男孩天真無邪的眼神,它深沉得像是夜空,炙熱得像是火種。
“怎麼?不好看嘛?我太久沒穿女裝,看着是不是不習慣?”我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整個人突然有些發窘,“果然還是不好看啊,我還是換回來好了……”
“他懂什麼!好看,怎麼不好看!”四兒連忙拉住了我的手。
無邪看了我一眼,嘟囔道:“不好看不好看,換了它,趁趙無恤沒回來前趕緊換了它!”
“不許換,好不容易出了晉國,幹嘛還要穿男裝!”四兒頂嘴道。
正在我猶豫不決之時,院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是無恤回來了!
我心中狂喜,拎起裙角就跑了出去。一輪明月在小院裡灑滿了銀輝,我輕輕地放下裙角在那扇微合的木門停住了腳步。見到他,我要說什麼?我要做什麼?我的臉熱得發燙,一顆心似是要胸膛裡跳將出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
身後有人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踉蹌了兩步,一頭扎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甜甜的金桂的芬香帶着一絲酒氣盈滿鼻尖,這味道讓我想起了那輛在鬧市酒樓前經過的白牛香車和車裡坐着的蒙面美人。
我把頭擡了起來,眼前的男子一臉錯愕地看着我。我微微一撇頭,便在他身後見到了那位手抱瑤琴,輕紗覆面的美人。
“你怎麼纔回來,我等了你許久……”我把手輕輕地撫上男子的後背,他的身子頃刻間僵硬如石。
美人抱着瑤琴往後退了兩步,然後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清歌姑娘——清歌姑娘——”
“阿拾,他是誰啊?”四兒湊到我身邊小聲問了一句。
我看着狂追出去的男子,掩脣笑道:“他?他是趙無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