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相不會同意你娶我的,他是明知你我有情,才故意把你們的成婚禮安排在世子冊封禮之前的。沒有婚禮就沒有冊封禮,這就是他想要告訴你的話,他說的很清楚,而你也很明白。”
“我趙無恤要的東西,難道還要靠一個莫名其妙的狄族女人來給嗎?”無恤冷笑一聲,握着我的手臂把我從他懷裡拉了出來,“阿拾,是你告訴我的,這世上實現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種,也許迎娶那個狄女是最快最方便的方法,但這絕對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娶的只有你,我想牽的只有這雙手。”
“如果卿相不同意呢,如果他執意讓你迎娶狄族公主爲妻呢,如果他爲此要奪了許給你的世子之位呢?”我擡頭凝睇,無恤一彎嘴角,揚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那就看看還有誰能坐上那個位置吧!”
我仰望着身前的男人,不自覺便癡了。他早已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奴隸,他是天生的強者,他擁有睥睨天下的氣魄,而此刻他的眼睛裡並沒有氣吞四方的野心和**,他的眼睛裡只有我,只有我淚流不止的臉……他低下頭輕吻着我的眼睛,他溫醇低沉的聲音似要將我一點點地融化在他懷裡:“阿拾,和我回去吧,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我向你保證。沒有人……”
我閉上眼睛感受着他在我臉上的每一次輕觸,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他炙熱的脣落在我的眼角、髮梢,他像溫暖的海水將我攏進了他的身體。我嘆息着汲取着他的溫暖,我愛這個男人,我不想離開他,誰也不能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於安再次出現的時候,無恤已經將我抱上了馬背。他提繮正欲上馬,一回頭卻發現於安就站在兩丈開外的一棵大樹下。無恤轉過身子,於安從樹幹背後走了出來,兩個男人就這樣隔着兩丈的距離默默地注視着對方。我直覺在他們中間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正在慢慢地凝聚。我掩脣輕咳一聲,俯身按住了無恤的肩膀:“別責怪他,是我逼他告訴我的。”於安爲了我違背了他與無恤之間的約定,而我實在不希望他們因此而傷害了彼此多年的情分。
無恤拍了拍我的手,回頭衝我微微一笑:“我知道,這世上沒有幾個男人可以拒絕你,所以這一次我不怪他。”
無恤翻身上馬,一手持繮一手攬着我的腰,踱到了於安面前:“小舒,我要帶阿拾回去了,你若做完了你要做的事情也早點回吧,四兒還在你屋裡等着你。”
於安擡頭直視着無恤的眼睛,片刻的靜默後,他笑了:“好,我知道了。”
無恤亦微笑頷首,然後策馬回身帶着我朝曲阜城的方向慢悠悠地行去。
他們之間的感覺透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我抓着馬鬃回頭望去,於安仍一動不動地立在迷濛的晨光中。
“他是我的朋友,他沒有惡意,他只是擔心我。”我抓着無恤的手小聲道。
無恤摟在我腰上的手緊了緊,微笑道:“我知道。”
半個時辰後,座下的黑馬喘着大氣將我們帶回了小院。院門口,四兒正將一個揹着藥簍的白髮老者送出大門。無恤翻身跳下馬背,雙手一舉把我抱了下來。
“醫師,阿魚的傷勢怎麼樣了?”無恤向老者詢問道。
老者施了一禮,回道:“病者的傷口剛好在骨縫之間,很乾淨,沒留下什麼碎骨渣,手雖然沒了,但性命無憂。”
“這樣就好,多謝醫師了!”無恤長舒了一口氣,擡手對四兒道:“四兒,替我好好送送醫師。”
“諾!”四兒攙扶着老醫師緩步朝巷子口走去,路過我身邊時,她突然重重地朝我眨了兩下眼睛。
我還沒領會四兒衝我眨眼的意思,無恤已經捏住了我的手:“阿拾,我現在要進去看看阿魚,你要一起來嗎?”
我瞥了一眼四兒的背影,對無恤微笑道:“你先去吧,我還有幾句話要交待四兒,一會兒就過來。”
“好。”無恤捏了捏我的手指,轉身邁進了院門。
我在巷子裡站了一會兒,四兒把老醫師送到巷口後,就一路小跑地奔回了我身邊。
“阿拾,你可回來了。”她抓着我的手小聲道。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四兒探頭看了一眼院門,而後湊到我耳邊低聲道:“剛剛太史派人送信來了。”
“你這丫頭鬼鬼祟祟的,我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信呢?交給無恤了嗎?”我一邊說一邊拉着四兒的手往院子裡走去。四兒手上猛地一用勁,扯住了我:“不是我鬼鬼祟祟,是送信來的人奇奇怪怪的。那人囑咐了好幾遍,讓我一定要把信先交給你,而且不能讓無恤公子瞧見。”
“哦?”師父這是做什麼,大老遠派人從晉國送信來,難道晉國發生什麼大事了?“四兒,信在哪裡?快拿來我看看!”
“在這兒呢!”四兒低頭從衣襟裡掏出兩塊疊得方方正在的帛布交到了我手上,“阿拾,於安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無恤帶我先回來的,於安還要安葬由僮和魚婦。不過我們路上走得慢,看樣子他也快回來了,你可以在這兒等他。”我抖開其中一條帛布,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看筆跡這信的確是史墨所寫。
“好,那我就在這裡等他吧!伙房竈上有新煮的肉粥,你早上沒吃早食就出門了,現在可是餓了?先去吃一點吧!”四兒踮腳朝巷子口望了望,轉頭對我說。
“我先看看師父的信,等於安回來,我們一起吃吧!”我撫了撫四兒的背,快步邁進了門檻。
史墨一共派人送來了兩封信,寫得滿滿的那封是給無恤的,第二塊帛布上只有一句話,它是史墨寫給我的。
不出我預料,晉國果然出事了,準確地說是趙鞅出事了。
我之前一直沒有想明白,趙鞅爲什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取消伯嬴和伍封的婚事,又爲什麼突然讓無恤迎娶狄族的公主。即使他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做好了北進的計劃,但是這一切卻又都顯得那麼急躁而倉促。待我看完史墨的信後,我終於明白了這背後的原因——趙鞅病了。
史墨在信中提到,趙鞅在一個月前的一次家宴上突然暈倒了。他昏迷數日,不省人事,最後連行蹤成謎的扁鵲也被請進了趙府。隨後,在扁鵲的治療下,他終於醒轉了過來,但他卻做出了一系列在旁人看來極爲草率和怪異的事。比如,將抵死不從,絕食多日的伯嬴嫁到代國;比如,逼迫無恤捨棄我,迎娶狄族公主。他不是個無情的父親,他只是沒有時間了。
趙鞅一死,晉國的大權就會落到智瑤手上,而智瑤對北方的土地一樣充滿野心。趙鞅爲無恤向狄族求親,而智瑤同樣在爲智顏向狄族求親。趙鞅知道,在他死後,趙氏和智氏之間終有一戰,而誰獲得了北方的支持和土地,誰就能讓自己在戰爭中擺脫腹背受敵的危險。
趙鞅不是在逼迫無恤在我和世子之位之間做選擇,他是在爲自己的兒子鋪路,他是在爲趙氏的百年基業儘自己最後一點力量。
天啊,我該怎麼辦?
無恤必須娶她,如果趙鞅病重不治,無恤就必須在他死前得到北方鄰國的支持。
這不是一場成婚禮,這是一場即將到來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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