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時候,我們已經父母永遠不會老去,永遠都會是那麼的高大,努力地擡起頭來,也看不到頂;
在長大之後,突然有一天,就會發現,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曾經高大的父母佝僂下了身子,不用低頭就可以看清楚他們頭上的白髮。
時間繼續無情地向前,他們會愈發地衰老,會愈發地無力,會病痛纏身,會無可避免地在某一天,停止住了呼吸……
曾經以爲的,曾經堅持的,終究會成空。
怎麼都分不清楚,這到底是時間的無情,還是生命的必然……
……
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總是會有人在拼命地努力地,死也不認輸,就算是時間的無情消磨,生命之‘花’的必然枯萎,都不能阻止他改變這一切……
……
我們看不到,但總是認爲有……總有……總應該有的吧?!
……
……
……
不管在什麼樣的世界,至高無上的中天,還是渺如塵埃的紫竹天,小遊仙天,大多數時候,時間都是唯一的公平,以同樣的步調,在悠悠地向前。
不爲物喜,不以自悲,不因誰的祈禱而加快,也不因誰的哀求而減緩。
轉眼間,離當初少年莫玄離開紫竹天,已經過去了五年。
在這五年間,紫竹天與中天的距離在不斷地 靠近着,在極東方向,常年覺得有一個‘陰’影籠罩而下,並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這一天,中天幾大宗‘門’,齊赴中天之東極,靜候着旭日東昇。
這一天,就是紫竹天與中天融合,徹底化作中天一部分的大日子。
各大宗‘門’中,皆有家族被派駐紫竹天千年,今年,就是迎回他們的時候了。
靜靜地等待着,某一刻,東邊天際突然大放光明,一輪紅得純粹的朝陽從地平線下一躍而起,晨輝噴薄而出,灑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在場的都是中天強者,沒有一個人懼怕朝陽柔和的光,一個個面‘露’期待,極目遠眺。
幾乎在旭日東昇的同一時間,大片的紅光,空間的震‘蕩’,無盡的‘波’紋,充斥了所有人的視野。
緊接着,衆目睽睽之下,面前方圓數千裡荒蕪之地上,有海市蜃樓浮動,若隱若現,似有還無 。
“開始了!”
在場的不知道多少人,呼吸都爲之急促了起來。
從中天各個方位,諸多大宗‘門’根本駐地,諸天法器的光輝驀然間通天徹地,各自釋放出一道極光,‘交’織在那虛實並存的地方。
霎時間,虛幻覆蓋了真實,曾經遙遠間隔星漢的兩個世界,重合!
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一條條河流破土流淌,一片片沃土憑空浮現,一個個人影蜂擁而出……
“中天!”
“這裡就是中天!”
“我們回來了!”
那些從虛幻中奔出的人們在長輩的帶領下,趴伏在地上,親‘吻’着腳下的土壤,貪婪地呼吸着中天的空氣。
這一些,遠離了他們千年。
常駐中天的十大世界中人,沒有一個在今天之前,看到過中天模樣,然而在今天之前,就有長輩以極致動情的語調,一遍遍地重複着,這纔是人族最輝煌之巔,是所有人的家園。
在短短的時間裡,紫竹天各大家族的分支與中天的主脈合併在一起,各自歡天喜地地離去。
往後自有各大宗‘門’、家族的人來收拾殘局,來幫助紫竹天的人,慢慢接受自己是中天一員。
真正接觸到這一切,明白這一切的,也只有那些世家。
紫竹天裡生存的億萬凡人們,所見的天還是那個天,不過多了一條橫貫天際的神力長河,少還是那個山,只是比平時看來要矮上一些。
他們大概還只以爲是一次地震,或者是一個夢魘,壓根不知道,他們已然換卻了一個世界。
故而,在這中天極東之地,兩界接壤的地方,從喧鬧到安靜,不過持續了片刻。
煙消雲散,卻還有一些人,停留在原地。
莫七、莫母、莫玄的弟妹莫晨莫欣……一個個莫家人,還留在那裡。
在他們的面前,是蠻老道,是厲若海,是言無忌等人。
“我家玄兒呢~”
莫母的話裡帶着顫音,已然長大了的莫玄弟妹,也用帶這幾分恐懼的目光望着眼前陌生的人們。
莫玄,今天沒有出現。
厲若海等人不知道如何開口,齊刷刷地望向了蠻老道。
“咳咳~”蠻老道清了清嗓子,“這個……莫玄師弟受老道所託,幫忙解決一個問題去,尚未歸來,莫要擔心,哈哈,莫要擔心啊。”
聽到莫玄不是出了事情,莫母他們稍稍安了下心來,但還有幾分懷疑,蠻老道是不是在虛言安慰。
蠻老道眼看不是個事兒,轉移話題道:“咦,怎麼不見莫玄師弟的父親莫言老哥呢?”
“老爺他……”
莫母滿臉傷悲地讓開了身子,莫玄弟妹連忙跑得了人羣中,推出了一張輪椅。
輪椅上,一個動彈不得,枯瘦如柴,說話亦發不得聲的憔悴中年人,活動着唯一能動的眼珠子,四處張望着,分明流‘露’出了失望。
莫晨按住了輪椅,哽咽地說道:“父親他早就不能坐起了,今天他堅持要坐着來,說免得大哥看着難過。”
蠻老道在那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心中也是酸澀,上前吧,莫玄不在,老人家怎麼都安慰不得;不上前吧,又說不過去。
遲疑了一下,他還是來到莫父的輪椅前蹲了下來,溫聲說道:“莫言老哥啊,你安心養病,莫玄師弟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他一定會治好你的。”
莫父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盡是麻木,還有隱藏在最深地方的悲嗆。
莫晨在一旁低聲說道:“我父親的意思是,治不好的……只要我大哥在身邊,讓他看一眼就好了。”
“就是因爲這個,他才能支撐到現在。”
說到後來,已然成長爲青年的莫晨,當初那個被打得遍體鱗傷依然倔強的莫晨,眼淚不住地滑落了下來。
同樣流淚的還有莫父,有莫母,有已是亭亭‘玉’立少‘女’的莫欣。
蠻老道想要安慰,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心中暗罵着自己:“這叫個什麼事啊!”
“也不知道莫玄師弟在小遊仙天,怎麼樣了?”
“怎麼這麼長時間,一點音信都沒有,連紫竹天與中天接壤,他家人迴歸的日子都能錯過……”
“哎,千萬……千萬……不要有事啊!”
蠻老道當然看得出來,莫玄便是這個家庭的頂樑柱,‘精’神上的支柱,他要是出了事情,怕是在場的這一家本就被命運與病痛聯手摺磨得麻木了的老小,便活不下去了。
正當蠻老道想着拿什麼話先糊‘弄’了過去,把人先接回了宗‘門’再說的時候,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偌大的極東荒原上呼嘯而來。
那聲音是如此的尖銳,又帶着撕裂一切,斬斷一切的決然,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天地一帷幕,一人持大刀,一刀劈開一般。
在場所有人,毫無理由地,心中驀然就是一動。
所有人,循聲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那裡,天地似乎真成了一道帷幕,一簾紗帳,當中開始青光不住地透出,撕裂、‘洞’穿而出。
“忠義……忠義……忠義……”
“忠義!!!”
天地迴響,天道代言,有天音在共鳴。
這是,屬於神通的聲音。
“難道……”
蠻老道、厲若海等人,臉上‘露’出狂喜之‘色’,期待無比地望着那個從青光中大踏步而出的身影。
那人,自身就好像是一把刀,破開了天地的屏障,破開了空間的距離,只是一步跨出,就來到了衆人的面前。
青衣罩體,風塵僕僕,飛沙揚於身後,剛毅顯‘露’臉龐。
“嘭!”
來人走到了莫父的面前,在莫家人‘激’動的淚水當中,雙膝跪地,跪倒在了莫父膝下。
“父親!”
“孩兒莫玄,來遲了。”
莫玄的臉上,同樣有淚水在‘交’錯。
父子二人,相顧淚流。
莫玄擡起一隻手來,撫‘摸’着莫父瘦得不‘成’人形的臉龐,聲音中盡是憐惜:“父親,我來遲了,讓你多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莫父只是搖頭,什麼痛苦,什麼絕望,什麼煎熬,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睛裡面只有歡喜,也只有憐惜。
憐惜這個他最疼愛的兒子,爲他風塵滿面,爲他滄桑留痕。
他很想站起來,如莫玄小時候一般,爲他拭去練武時候留在臉上的汗水和塵埃,爲他膾上一尾冰玄魚,再含笑看他吃個乾淨。
在這個過程中,他還會不忘驕傲地,無數次地重複着:“我的兒子是天才,我早知道。”
然而——
莫父擡不起手,拭不得塵與淚,也說不出話……曾經支撐起整個家的男人,什麼也做不得了。
如之前的幾年中的每一天裡的每一個刻鐘一樣,他想死,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兒子,爲他承受這些,爲他受一點苦,一點累。
這,也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唯一可以爲兒子做的事情了。
現在,如同多少次夢中的景象一樣,莫父又看到了他最疼愛,最驕傲,也最思念的兒子,無邊的歡喜後,是無限的自責,無限的想要就這麼死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莫玄兩隻手捧在莫父的臉上,捧起了他的臉,動情地說道:“父親,你不要難過,過去了,都過去了。”
“父親,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
“我找到救你的方法了。”
“你可以重新站起來,你可以不用再忍受無邊的痛苦,你可以……再給孩兒做上一盤冰玄魚……”
莫玄說出這一切的時候,忘卻了他是怎麼在小遊仙天中不停地戰,戰,戰,怎麼一身汗,一身傷,一身的鮮血,劈開了童山,斬斷了建木,滅殺了魔神了……
那些都不重要了。
朝陽,在這個時候也不甘寂寞,陽光掃開了一切‘陰’霾,將最溫暖,最耀眼,最美麗的一縷晨光,籠罩在這對父子身上。
沒有人捨得打擾他們,蠻道人等人遠遠地退開,遠遠地看着,莫玄捧着莫父的臉,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
這一幕,久久地定格在那裡。
一直到,永久……
……
全書完!